076 讓我告訴你們什麼叫慘烈

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就在今早凌晨五點的紅龍灣碼頭,警方接到線報,追蹤多年的3.23大案終於浮出決戰性的破綻。

在距離t城100多海里臨近青樊灣的風峽口,十幾艘海警戰艇圍追堵截了一艘客運貨船。滿滿一船聲稱爲刨花木漿的廢料裡,查出的近四百公斤的新型毒品原材料。

雙方展開了激烈的槍戰,一直持續到太陽升起。

主犯一個被當場擊斃,另一個駕駛快艇逃上岸。槍殺兩名警察後,駕車駛向市郊。

可以說,這已經算是3.23大案迄今爲止最大的進展了。

但我最關心的消息是——

逃走那個叫賴洪文,死的那個叫陶峰。

“不對,根本就不對。”在齊楚的病房內,聚集一衆的我們就像個龐大的傳銷組織。

“這次的行動到底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我們的線人已經整整一週沒有動靜了?”

我們進來的時候,唐律就把齊楚叫醒了。那時我才知道,這一上午發生的所有事。他和我一樣還尚不知情。

“唐律你怎麼不早點叫我!”

“齊先生……”

我站在邵丘揚身邊,與齊楚之間的距離貌似只隔了一層不能說的秘密。

幾天下來,他比之前更瘦更虛弱。臉色白的近乎透明,而睡眠的時長也越來越會嚇唬人。

所以我能理解唐律的自作主張,也能理解現在的狀況已經失控到什麼地步了,纔會讓齊楚的反應那麼激烈。

“內線消息並不是臥底給出去的,”程風雨擡手就打開了牆上的電視:“我們先看吧。”

畫面上的女記者站在碼頭烈烈的風裡,舉着話筒,面向攝像機。

“我現在所在的地方就是3.23特大案之前交火的現場附近,據瞭解,被擊斃的主犯遺體現在已經送往市刑偵重案組待處理。逃走的嫌疑人目前尚且沒有下落,但警方已經發出跨省紅色通緝令,會全力以赴地捉拿悍匪,同時也希望廣大市民積極配合。

下面我們採訪一下這次作戰的總指揮,李隊長您好——”

李隊長的回答很套路,除了感謝作戰在第一線的英雄們,感謝上級英明的領導以及人民羣衆的高度配合外,也透露了一點案情的細節成分。

“李隊長,我想問一下擊斃主犯的英雄現在已經回隊裡了麼?是怎樣一位英勇的民警,方便透露一下麼?”

“抱歉,這個還不好公開。當然我可以告訴民衆一個好消息,就在半小時前,我們又接到了線人的通報,說逃走的那名嫌煩此時的所在位置。我們已經派了大量的警力去圍追堵截。相信一定可以儘快解決民衆的後顧之憂,還大家一個安定祥和的生活環境。

另外,這次紅龍灣碼頭的大捷,全靠一位社會知情人士的舉報和透露。本來他一直處在警方的保護之下,但是現在,他主動要求召開記者答問會。今天下午五點,會在警政局的報告廳舉行。”

就在這時,程風雨帶着他的兩個助手衝進病房:“查到了,擊斃陶峰的人並不是警方的人,而是他手下一個幹練的馬仔。”

程風雨揮揮手,叫助手放出一頁一頁的幻燈片。打在牆上的光線與夕陽呼應着,照片上的男人一臉兇悍的模樣,看起來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這個人外號瘋狼,十八歲因強姦罪入獄七年,出來後就在陶氏建業裡做保安隊長。這些年,一直是陶峰最有力的助手。

這次突然倒戈,很有可能是他放出的風聲,但是——”

“這個人現在在哪?”齊楚皺着眉頭問。

“死了。”程風雨回答:“殺了陶峰後,他帶着交貨定金上了另一艘救生艇。卻在今天上午十點左右,被漁民發現。

遊艇靜水往南飄,瘋狼死在駕駛艙裡。剛剛得到的法醫報告,是死於氰化鉀中毒。在他手邊的礦泉水瓶裡,檢驗出了這種毒藥。

另外——”

“另外什麼?”

“另外就在瘋狼開走的那輛遊艇的底倉裡,發現了另外一個人的屍體。陶峰的女兒,陶霏霏。她死狀極慘,而且受了性侵。”

那一刻我僵了能有幾秒鐘,卻連一丁點幸災樂禍的感覺都沒有。

可怕的第六感告訴我,爲什麼這幾件看起來好像跟我沒什麼關係的事分明就像是由一雙手推究而成的呢!

這個大逆轉的背後,到底是邪不勝正的天倫之道,還是有人……可憐兮兮地做了替死鬼?

我的手有點發抖,在褲線附近,一不小心就被邵丘揚給捏住了。

他同我一樣,掌心冰冷沁汗。

“邵丘揚,你是不是,也想到了什麼?”

“你也是。”他沒有看我,脣一動不動地擠出了三個字。

五點鐘了,我們一衆人焦急地等待着那一場所謂的記者招待會。

直到陶藝琳一身黑衣素淨地出現在鏡頭前,我們才明白,魔鬼這兩個字不是用筆寫的,而是拿人性的底線慢慢拼湊出來。

她挽着高高的髮髻,修長潔白的脖頸如往昔一般光鮮亮人。

眼裡淚花氾濫,神情堅強又柔弱。

面對媒體,未語聲先泣。我假如自己要是作爲一個不明真相的吃瓜羣衆,也一定會對她一字一淚的泣訴所打動。

“陶小姐,我想請問一下,據曝光稱你的父母在你七歲的時候就意外過世了,是你的伯父把你養大的對麼?”記者開始發問了。

“是,我的伯父對我有養育之恩。他把我當做親女兒一樣疼愛,供我念書,教我禮儀。所以我有今天的一切,與伯父的教誨是分不開的。”

“那麼,你做這樣的舉動,內心是否會掙扎不安?”

陶藝琳說了聲抱歉,抽起手底下的帕子,擦着眼角的淚花:“是,我很痛苦。我掙扎了好多年,但最終還是良心佔了上風。

我伯父,他犯了罪,應當受到法律的制裁。我並不後悔我所舉報的一切,如果有來生,我願意做他的親生女兒,盡安盡孝。

可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殘害那些無辜的人們。”

“那麼。你所謂的‘他們’除了你的伯父,是不是還有其他指代?”

記者的問話很龜毛也很有水平,一下子就引出了我也想聽的東西。

陶藝琳哽着鼻音不停地點頭:“是的,還有我的表姐陶霏霏。小時候,她是非常非常疼愛我的。我也一直把她當成自己的親姐姐來愛戴,可是我知道,一定是我分走了本該屬於她的那些愛,她纔會那麼急着向我伯父證明自己的努力。

我相信我伯父一定是不願意讓我們姐妹兩個捲進這些事情裡的。但我表姐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揹着我伯父與他手下的那位保安隊長聯合了起來。

表姐是個很驕傲的人,很有能力也很有野心。可是她沒想到,那位保安隊長一直很喜歡她,卻礙於我伯父的阻撓。所以……最後弄成那個樣子,我真的真的好難過。

今天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就是希望能還我表姐一個公道。她只是一時失足,才做了那些錯事。落得這樣的下場。真的是太殘忍了。”

陶藝琳的聲音一度哽咽,兩度昏厥的。我緊攥的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裡,也渾然不知!

“她放屁!”我氣得淚水自轉:“她纔是陶峰的幫兇,陶霏霏根本就是不知情的替罪羊!”

我都看得明白的事,這一屋子智商加起來能虐諾貝爾的男人們又怎麼會不明白。而我之所以沒有感覺到手心被掐的有多疼,是因爲這半天一直都掐在邵丘揚的手上。

“瘋狼,陶霏霏,陶峰。她一手挑唆了一個完美的圈套,把這三個人硬生生擺上了刑臺。低估她了。”齊楚說。

記者接着發問:“那麼陶女士,就在半個多月前的庭審上,你被惡意指控爲與3.23大案有關。你對此事有何想法和解釋?”

我越來越覺得這個記者是個托兒,因爲他問得每一句話,都像一支奧妙筆,在給陶藝琳一點一點地洗白。

“我不會責怪任何人。”陶藝琳盯着鏡頭,就好像在與我們挑釁地對視着:“開槍傷人的意外。我承認是自己的失誤。至於對方懷疑我與犯罪組織有染,我也可以表示理解。

畢竟,我伯父所做的事難掩蛛絲馬跡,我作爲他的親人,被人懷疑也是理所應當的。

今天我站出來,除了用這種方式以示清白外,更希望各大媒體爲我做個見證。

我,陶藝琳,自七歲起被伯父一家收養。我親生父母的財產雖然一直由伯父代爲管理,但我今天的揭發絕對不會是因爲經濟利益的動機。

我願意把陶家名下所有的動產,現金,股份,債券,捐獻給希望工程協會。

而我本人,在未來的演藝道路上,更會致力於各項公益活動。”

在現場雷鳴般的掌聲中,陶藝琳安然退場。

她轉身給我們留下的那個眼神,真的是寓意繾綣啊。

“利用陶峰手下的瘋狼來倒戈,殺了陶峰,再把陶霏霏作爲獎品,送給瘋狼,最後一瓶毒藥,絕了兇手的最後一口氣。

這個女人,簡直是撒旦的化身。”程風雨關掉電視。叫助手去開筆記本。

“不僅如此,她把我的棋,全盤堵在了家門口。”邵丘揚冷冷地說:“我以爲可以利用青樊灣,讓陶峰放棄她,拋出她。

沒想到,她比我早了一大步。我特意叫樑兆坤拿下了夜如瀾,就是想把誘惑陶峰甩開中間商,直接供貨到場子裡。這樣一來。曹賀庭和賴洪文都沒了生意,必然會往上反斗。

可是沒想到——”

之前我就在奇怪,邵丘揚拿夜如瀾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如今來看,這是一盤燉好的菜,卻在上桌前,被陶藝琳一腳踢翻了。

“你鬥不過她,是因爲現在的你還沒有她那麼卑鄙。”齊楚淡淡的評價,卻點燃了邵丘揚心裡最不是滋味的角落。

“我當然不夠卑鄙!她能隨隨便便就對親人下毒手,我能麼!”

我心如刀絞,但眼下的的確確不是安慰他的時候。我說陶藝琳下一步會做什麼呢?

她公開捐贈了陶峰的資產,是打算從此洗白自己,洗手不幹麼?

“怎麼可能?”程風雨甩出一份調查資料:“這是陶氏建業這些年的財報,每一季每一度都有兩套賬。所有的資本增資都是以應付來搪抵。真正的錢窟窿根本就不在這個皮包公司上!

陶藝琳的捐贈,不過是幾間殘值爲零的破廠房,破機械。她握着整個毒品渠道的上下兩家以及演藝公司團隊裡多年建立起來的人力渠道,怎麼可能會洗手?”

“不能再等她出招了,當務之急,有沒有辦法追蹤到逃跑的賴洪文?”

齊楚想了想:“這個‘一姐’應該跟賴洪文正式接過頭,我擔心她連最後的活口的不會放掉。”

“剛纔警署接到通知,說接到最新的線索,賴洪文在陽光大道以東截下了一輛私家車,現在往南逃過去了。”

“又是最新的線索?”齊楚說:“怎麼會有那麼多線索!到底是誰報的?可靠麼?”

“是臥底。”程風雨看了一下筆記本上的電子資料:“一個小時前,臥底與她的對接人直接聯繫的。”

聽到臥底這兩個字,我揪着心。看了一眼已經在我膝蓋上熟睡了的淺淺。

我說你們等我一下吧,我去把淺淺送到樓下何許那裡。

剛纔過來的時候,看到他說今天值夜班的。

爲什麼要把淺淺送出去?我想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心照不宣了。

“你們,早就知道是阿珍對麼?”我咬着脣問。

齊楚虛弱地笑笑,跟我說:“其實你可以想一想,當初在西陵島的時候。如果不是我幫忙控制了整個宴會大廳的廣播電路,她和曹賀庭的對話又怎麼可能傳出來?”

“齊楚你陰我?”邵丘揚臉色一變。

“別把自己往無辜裡推。你本來就是個不折手段的人,我只不過是幫了你一把而已。”

“你——”

我說現在不是說廢話的時候好麼!阿珍是否安全,她到底在哪裡啊!

“杜小姐你先別急,既然她能傳消息出來,說明她現在還很安全。”程風雨安慰我說,請相信一個滿腔熱忱與仇恨的女警官,爲夫報仇的決心。

“阿珍的丈夫……”

“莫建興是個優秀的臥底,曹賀庭親手殺了他。”程風雨說。

我想起來之前樑希哲告訴過我,說程風雨是他師兄的好朋友,那麼這樣一來,我明白了太多無奈的立場,也認定了太多堅強的決心。

我突然開始慶幸,剛剛把淺淺送出屋子的決定——真的是太正確了。

可我還是不放心,我立刻說了今天中午在幼兒園遇見陶藝琳的事,我說我總感覺她已經發現了什麼。我擔心阿珍,她會不會有危險?

“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不早說!”我被幾個男人異口同聲的罵了。

我說可是我剛剛進來的時候你們就在探討今天凌晨的大案,一路都沒給我插嘴的機會啊!

“唐律,打電話給我舅舅!”齊楚的舅舅,警政廳的胡廳長,整個3.23大案的總指揮人,也是阿珍的直屬上司。

從接聽到掛斷,整個過程中我沒有聽到齊楚說一句話,只是木然地凝着目光望向前方。

“程先生,開電視。”他抖了抖慘白的脣,寂靜的氣氛讓每個人的心跳組成了參差不變的鼓點。

畫面重新切換了一則高能的新聞,記者的身後是一處慘烈的車禍現場。

駕駛一輛黑色別克的男子與迎面下國道的集卡發生猛烈相撞,小車車主當場死亡。而集卡司機下車後立刻報了警,可誰也沒想到的是,巡邏的警車剛剛接近現場,集卡車廂竟發生了猛烈的爆炸!

一名警員當場炸死,另一名受了重傷。

“據瞭解,這輛出車禍的黑色別克車,真是今天早上在紅龍港口脫逃的嫌犯賴洪文。真可謂是壞人多作孽,自有天收。

這裡。我們懷着沉痛的心情,爲犧牲在第一線的警官哀悼,同時希望另一位重傷的英雄可以儘快脫離危險。”

“線人提供的線索,說賴洪文是往陽光大道那裡逃的,可能會上102國道直接出t城境界。但是現在,他爲什麼會出現在內環高架下的城中心?”程風雨拉開筆記本上的地圖:“這分明就是兩條背道而馳的線!”

“臥底的消息牽動了整個重案組大部分的警力,一路都在牽着鼻子走。”齊楚的喘息越來越重,身後的儀器甚至都開始跳波瀾了。

我上去安撫他,我說你別急,你慢慢說。

“唯一的可能,消息是假的。我們的臥底,暴露了。”

暴露了?阿珍暴露了,我的臉色刷一下白了。這麼久以來,我不敢去證實,不敢去想象。最可怕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不會的,阿珍她…..她還活着是不是?”

這時。邵丘揚的手機突然就響了。催命一樣的just-one-last-dance,諷刺至極。

接電話的瞬間,我從他臉上的表情讀出了來電顯上應有的名字。

他按了免提。

“邵丘揚,精彩麼?”

是陶藝琳!

“你,不會得逞的。”男人狠狠吐出這幾個字,目光比夜梟更犀利。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決心?”陶藝琳在那邊呵呵笑:“說真的,我挺期待跟你玩一局大的。可惜你太沒用!那些不痛不癢的伎倆,讓我乏味的很。

不如咱們比比看,我能不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折掉你身邊所有的人,讓你明白——跟我對抗,前奏是應該足夠慘烈的。”

“陶藝琳,我說過我不會再讓你得逞的!”

“告訴齊楚,他最後的那張底牌已經在我手裡了,但我不會把她怎麼樣。因爲她手裡還有我要的東西。”

底牌?是阿珍麼?我緊張的不行——阿珍還沒死?她還掌握着重要的東西?

“陶藝琳。你這個混——”我衝上去,卻被手裡突然震動如癲癇的手機給牽扯住了。

但我不想接,我覺得先罵她比較重要。可是陶藝琳卻在那邊哈哈大笑:“杜七月,你不接電話麼?說不定,是好消息哦!”

我心涼半截,一眼看到手機上的來電顯是何許的。當時就一個念頭——淺淺!

“何許,淺淺怎麼了!”

“什麼?不是淺淺。七月你聽我說,我現在在急診中心。你們下樓來一下!”

電話抽風一樣被掛斷,我的兩條腿竟然像灌了鉛般不受大腦的控制!

“還不去?杜七月,再不走可就來不及去看看那個可憐小警察的最後一面了!”

啪嚓一聲,陶藝琳掛斷了電話,同時掛斷了我緊繃的心絃。

樑希哲一週前告訴我說,局裡對他的處分下來的,暫時調離重案組前線,讓他到基層派出所去呆幾個月。

中環高架下的石泉街,開着警車巡邏是他未來三個月的日常。

而賴洪文車禍的地點,不正他媽的是樑希哲的管轄片兒麼!

那個集卡司機在第一時間報的案——

“樑希哲……是樑希哲!”我一瞬間喊出狂飆的淚水。

低低的幾聲忙音從邵丘揚的手機聽筒裡流淌着,他總是比我的反應會快上十幾秒鐘的。

他搖頭的瞬間,齊楚一陣激咳,唐律眼看着氧飽和指數的動盪,剛要上前去給他加面罩,就見一口鮮血硬生生噴灌回儀器管內。

“齊楚!”

“醫生!快去叫醫生!”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什麼是陶藝琳口中所說的地獄。

瘋了一樣地衝下樓,急診室外,何許拿着一包東西塞給我。好些警察和記者圍在走廊的長椅上,場面焦灼又壓抑。

我看着樑希哲那張染血的警官證,抖了半天的手,卻接也接不住……

何許說,他正好在樓下處理一個早產孕婦的時候,看到警車和救護車都來了。

“樑警官進去的時候還有意識,還認得出我。他說,他要是能活着出來,一定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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