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出來了。”
中醫院的醫生換了衣服進到膀胱鏡室的走廊,遠遠的就聽到手術室裡傳來一個聲音。
出來了?!
什麼就出來了!
中醫院的醫生一怔,第一個出現的念頭是溫度計,但他自己先否定了這個看法。
溫度計在膀胱裡滑不留手,說取出來就取出來?做夢呢吧。
“裴主任,以後用這個就行,鉗子夾的話問題很多。”
汗!
如果說剛剛還有疑問,那現在一點疑問都沒了,中醫院的醫生有些恍惚。
體溫計,那可是體溫計!臨牀比較常見的尿道、膀胱異物。
從前大家都是試一試,基本沒有取出來的,試一試不行的話就開刀取出。
他從來都沒想到過竟然還有這麼方便的一種辦法在短時間內就能取出來。
時間多短?
自己和同學聊兩句天的時間。
正愣神,一個年輕、高大的醫生大步走出來。
“老六,告訴他口服幾天抗生素,以後儘量收斂點。別瞎鬧,什麼都玩,真要是碎在裡面,急性汞中毒可就操蛋了。”
“哦哦哦。”
“別的沒什麼了,話說啊老六,你不這樣吧。”
“不不不,我肯定不,我老實本分的。”66號技師連忙否認。
“我跟你講,你要是玩的這麼花,要麼別找我,找我的話我就把實習生、規培生都叫上,直接上一節公開課。”
“!!!”
“學生們好奇,我上課給他們講異物的事兒,好多人都好奇。現在的年輕人,你也知道,同性的很多。玩歸玩,鬧歸鬧,別折騰出危險纔是。”
“……”66號技師沉默。
中醫院的醫生看着那個高大、年輕、彷彿渾身透着光的醫生髮呆。
這位就是羅教授麼?
“羅教授,取出來了?”中醫院的醫生的同學問道。
“嗯,用取石籃網,很快的。”羅浩笑了笑,“我那面還有手術,先去忙了,你們忙着。”
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像是一陣風。
中醫院的醫生腦海裡出現取石籃網的形狀,咦?好像還真行。
誰說膀胱裡取異物非要用鉗子,籃網也行啊。下進去,兜住,取出來,簡單易行,根本不需要多精妙的手法。
他以爲是技巧上的碾壓,可沒想到竟然是思維上的碾壓。
“羅教授,等下。”裴英傑從膀胱鏡室裡衝出來,追着羅浩,身影消失。
看見裴主任的表情,中醫院的醫生心中駭然。
要不是親眼見到,他無法想象醫大一院一名科室大主任竟然會對一個年輕的帶組教授這麼……諂媚。
裴英傑臉上帶着的的確是諂媚般的笑,笑容宛如實質一般,從裴英傑的臉上溢了出來。
來到膀胱鏡室,患者已經離開。
這種門診手術沒必要住院,幾乎無傷,離開後吃幾天抗生素也就夠了。
中醫院的醫生在機器裡看見剛剛取溫度計的全過程。
取石籃網下進去,一下子撈住體溫計。
體溫計畢竟直徑0.5cm左右,取石籃網漏不出去。隨後就這麼水靈靈的把體溫計取出來,簡單而方便。
看起來沒什麼難度,可中醫院的醫生卻反覆看了十幾遍取體溫計的全過程。
手術做的舉重若輕,而且這思路簡直太牛逼了。
平時羣裡偶爾會有人說又遇到一例體溫計塞到尿道沒有及時取出來,最後落在膀胱裡的案例。
可沒人意識到取石籃網竟然還能用於取體溫計。
這……真的是漲了臨牀經驗。
中醫院的醫生默默的記下這件事。
“羅教授是真牛逼。”他同學感慨道,“難怪平時裴主任一說起他就可惜爲什麼羅教授當初沒來泌尿外科。我們科雖然掙得不多,但怎麼都比介入科好不是。”
“有什麼故事?”中醫院的醫生好奇的開始八卦。
他揉了揉眼睛,剛纔看得太專心了,眼睛痠疼。
“害,算了,不說這個,說多了都是眼淚。介入科的醫生可算是撈到寶了,一年不到,人手一篇一作的sci,還是都影響因子20以上的。”
“!!!”中醫院的醫生一下子愣住,啥家庭啥科室啊,竟然有這麼強的科研力量。
人手一篇sci,還是影響因子20以上的期刊,這也太牛逼了吧。
“我們只能拍羅教授馬屁,想着人家別忘了我們,偶爾給一篇。”
“這麼厲害?我怎麼沒聽說。”中醫院的醫生喃喃的說道。
“你看這裡,我想起來去年有個小孩往尿道里塞了一根狗尾巴草。”
“哈哈哈,小孩子淘氣。”
“他家大黃走了,埋在家後面的小土崗上。過了一冬,開始長狗尾巴草,長得那叫一個好。小孩子麼,不懂事,把狗尾巴草插在尿道里學大黃。”
“……”中醫院的醫生一怔。
這孩子是真的想家裡的大黃了。
一想到埋大黃的地上長滿了狗尾巴草,中醫院的醫生有些悵惘。
自己小時候家裡的大黃也埋在林子裡了,有時間回去看看。還記得那時候自己回家,大黃搖着尾巴出來接自己。
想多了,想多了,中醫院的醫生鼻子有點酸。
他連忙把注意力轉移,“我遇到最離奇的一件事是一個女患者有巨大的膀胱結石,當時我們給碎石,最後發現石頭中間竟然是一個髮卡。”
“髮卡?!”
“是啊,詢問後才知道,患者在十幾年前年紀還小的時候和她媽媽賭氣把髮卡塞尿道里去了,結果忘得一乾二淨,也沒疼。後來,就這樣嘍。”
“……”
真是什麼離奇的事兒都有,髮卡那麼大的東西,怎麼順着尿道塞進去的?不過也難怪,誰還沒個腦子進水的時候呢。
……
……
羅浩回到手術室開始做手術。
66號技師沒跟回來,他去幫着洗腳小妹兒忙去了。
對此,羅浩並沒有苛責66號技師。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喜好,幫個忙的事兒,舉手之勞。
至於舔不舔的,羅浩不是很在意。老六也不是醫療組成員,自己管那麼多幹嘛。
反正沒有技師在自己也能做,無所謂的。
對羅浩來講,技師只能起到一個錦上添花的作用,沒多重要。
一臺手術接着一臺手術,最後一臺手術剛要做完,對講器的聲音傳來。
“羅教授。”
是孟良人的聲音。
羅浩側頭,透過鉛化玻璃看見老孟,也看見了66號技師。
“怎麼了老孟。”
“羅教授,快做完了吧。”
“馬上,你說。”
鉛化玻璃後面,孟良人的臉色有些爲難。
這是怎麼了?怎麼感覺不對呢?難道老孟也把體溫計給塞進去了?不會不會,羅浩連忙把這個念頭給抹去。
見孟良人猶豫不決,羅浩也沒說什麼,就是告訴他很快,不着急就下去再說。
羅浩專心手術,手術難度不大,他很快做完,轉身下臺。
孟良人原本要跟着去擡患者,他猶豫了一下,叮囑莊嫣去做,拉着羅浩來到走廊。
見左右無人,孟良人小聲說道,“羅教授,剛剛我在病區見袁主任有個患者離子偏低。”
羅浩展顏一笑,“就這事兒啊。”
“他們會診了三次,都沒結論……也不是沒結論,我看做了一堆檢查。我……我……”
“我講過類似的課,對不對?好像是有一次八卦的時候說起來的。”羅浩問老孟。
“對!”孟良人連忙應道,“是您講的一個八卦,說是帝都有個人給老婆婆買了大量的美國甘草糖,就是裡面帶氯化銨的那種。”
羅浩微笑,氯化銨是潔廁靈的主要成分,也不知道老美爲什麼喜歡這口。
因爲是進口的東西,她婆婆特別喜歡吃,每天都要吃大量的美國甘草糖。
後來人就這麼沒了,也沒什麼屍檢報告之類的,只是協和的醫生猜測死因是因爲甘草攝入過多導致的低血鉀症。
原來孟良人要說的是這事兒。
“患者血鉀多少?”羅浩問道。
“2.2mmol/l。”
“補鉀了麼?”
“我看醫囑上有,但效果不好,基本數值不往上走。”孟良人說道,“羅教授,我查了一遍患者的醫囑,又去和患者聊了會天,發現他沒吃甘草類的製品。”
羅浩很是欣慰。
孟良人雖然只是一個老主治,但他求上進的心是真穩啊。
也不是穩,準確的說應該是迫不及待。
好像老孟總覺得自己會扔下他,把他自己留在醫大一院似的。
這對老孟來講是件大恐怖的事情。
好學是好事,羅浩點點頭,“是這樣老孟,要是鉀離子不穩的話,你看看醫囑,裡面有沒有天晴甘平或者甘利欣。”
“???”
孟良人一頭問號。
天晴甘平和甘利欣是臨牀常用的保肝藥物,因爲科室裡十個患者有八個都是肝硬化、肝癌的患者,所以口服天晴甘平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
看這幹嘛,有用麼。羅浩看着孟良人的眼睛,見他沒懂,便悉心教導,“老孟,天晴甘平的成分名叫什麼?”
“複方甘草酸二胺腸溶膠囊……”孟良人說着說着,忽然愣住。
複方甘草酸!
他從來沒想過甘草竟然能出現在西藥裡面。
前後一下子都串聯起來,孟良人頓時覺得眼前一亮。
“就跟康復新液是美洲大蠊做的一樣,總要有一種成分不是。”羅浩道,“你回去看一下說明書,上面寫着嚴重低血鉀的患者禁忌。”
“!!!”
“既然有甘草的字樣,藥理作用也類似,還是會對一些敏感的患者造成難治性低血鉀症。只不過吧,天晴甘平這類藥比較溫和,副作用極少出現而已。”
“原來是這樣,天晴甘平竟然還有這個副作用,我都不知道。”
“只是一些敏感的患者會有類似的副作用,不是所有。要是難治性低血鉀,先看看有沒有天晴甘平口服。”羅浩又強調了一遍,讓自己的話儘量變得沒有瑕疵。
“好。”
孟良人馬上跑進操作間,翻看起患者的醫囑。
醫囑上,赫然有天晴甘平的字樣。
真的是這樣,羅教授雖然什麼都沒看,但他“隨便”一猜就猜到了事實真相。
“行,老孟你忙去吧,我和袁主任說一聲。”羅浩微笑,拍了拍孟良人的肩膀,“老孟,不錯哦。”
“害……”
孟良人被羅浩誇的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他也意識到自己最近的改變,已經不再用傳染病院一輩子上升無望的老主治的角度看問題,現在孟良人總是用912專家的角度來要求自己。
要換做從前,別的組的患者有問題就有問題,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但現在孟良人總是會想到一旦自己遇到類似的患者會怎麼樣。要是連這點小事都解決不了,孟良人擔心未來去912之後會被人鄙視。
自己一個老主治,被鄙視倒無所謂,給羅教授摸黑就不好了。
“那我去看機器人按壓。”
“好。”
機器人戴着墨鏡,正在和患者閒聊。
隨着時間的推移,機器人聊天愈發熟練,孟良人甚至恍惚之間覺得機器人能隨時隨地取代自己。
機器人聊天真是嘴碎啊,什麼都說,而且不知疲倦,連口水都不用喝。
“你這是小毛病,回去點幾天滴就好。”
孟良人赫然聽到機器人在和患者說話。
“可我是肝癌啊。”
“肝癌有什麼了不起的,你看你隔壁牀的患者,做介入手術12年。那時候我們沈主任還是帶組教授呢,就給他做手術。你再看看現在,還活蹦亂跳的。”
“……”
“別生氣就行,雖然中醫理論的肝鬱氣滯沒有實際的研究,但我們在臨牀上總結生氣對肝癌有着極其重要的影響。”
“啊?!真的?”患者驚訝。
“是啊,應該是生氣會影響內分泌系統,但沒有科學依據。有個老患者,做了十年肝癌的介入治療,有問題就做手術唄,又不是什麼大事。”
“但有一次忽然被擡過來的。”
“爲什麼?”
“在家裡和女兒吵架,女兒說他只是生理上的父親,其實並不是她父親。”
“……”孟良人沉默。
機器人這都學的什麼啊。
陳勇怎麼就教機器人這些亂七八糟的。
孟良人記得那應該是沈自在的一個患者,因爲兒子和兒媳婦吵架,後來兒媳婦當衆掀桌子,物理意義上的掀桌子,然後老爺子就生了大氣,半個月後一複查,腫瘤轉移的全身都是。
陳勇可真是……孟良人心裡嘆了口氣,這不是夾帶私貨麼。
“對啊!有一天我姑娘也是這麼跟我說的。你說說,小棉襖怎麼一下子就變成別人家的了呢。”患者說着說着,咧嘴要哭。
“你別哭啊,我跟你講,你現在要注意的是你的身體。別生氣,道家說的十二少,少思、少念……”
機器人又開始講道家修行的一套理論。
孟良人也不知道對不對,反正羅教授沒說什麼,估計多少有些道理。
機器人是真能說,而且頗有蠱惑能力,把患者說的昏頭轉向,連連表示自己以後要儘量做到十二少。
孟良人心中感嘆,自己最擅長的東西眼看着機器人也具備了,哪怕現在多少還差一點,但頂多三年,機器人做的就要比自己強。
幸好機緣巧合,自己來的早,要是晚一步的話估計自己不知道流落到了哪個角落裡。
帶着患者回到科室,孟良人又和莊嫣先查了一遍房,把所有患者的情況都瞭解一遍,做到了然於胸後這纔回到辦公室。
“老孟,你和羅浩說什麼了?”陳勇也已經回來了,他坐在桌前正在寫論文,見孟良人回來,直接詢問。
孟良人把事情說了一遍。
“難怪,你竟然還記得那麼噁心的東西。”
“噁心?!”孟良人一怔。
“美國的甘草糖,就是甘草精,刷上一層糖漿,再刷上一層潔廁靈。”
“勇哥,你別總說潔廁靈。”莊嫣開始提意見。
“我說的是真的,外面直接刷一層氯化銨,你說不是潔廁靈是什麼。說起來難聽,可這是事實。”
“……”莊嫣無語,很是後悔當年曾經吃了一口同學送自己的甘草糖。
那味道,怪怪的,有一股子地獄美食的感覺。
“這是甜的,他們還有鹹的甘草糖。”
“鹹的也能叫糖?”孟良人問道。
“反正他們是這麼叫的,我跟你講啊老孟,老外做東西我看一眼都覺得自己得糖尿病。有時候我甚至懷疑是做胰島素的公司買了好幾十年的軟文,進行倡導。”
“爲什麼呢?”
“他們做甜品,曲奇餅鋪底,然後一層奧利奧,一層焦糖餅乾醬,再刷一層巧克力、一層榛子醬,再來一層巧克力,一層夾心巧克力,最後用巧克力醬封頂,烤之前還要撒上一層巧克力豆。”
“我就問你,老孟,你聽我說完牙疼不。”
孟良人點了點頭,這也太甜了吧,齁得慌。
“聞一下都得打一支胰島素。常年吃,不得糖尿病纔怪。生病才能賣藥,你別高估了資本家的良心,我特麼太瞭解那幫狗東西了。”陳勇篤定的說道。
“……”
“……”
這也太誇張了,孟良人和莊嫣都知道陳勇是一個徹底的皇漢,對國外所有東西都嗤之以鼻,但沒想到光是一個甜品都能鄙視出花來。
“剛纔說什麼來着?”陳勇自己把自己說蒙圈了。
“甘草。”
“對,甘草。”陳勇說着,用異樣的目光看着孟良人,“老孟啊,袁主任的患者你也管?”
“我不是怕以後咱遇到類似的患者麼。”
“哈哈哈。”陳勇大笑,“挺好,羅浩就喜歡你這樣。”
孟良人揚了揚眉。
“真的,仔細研究一下,挺好的。”陳勇道,“那些個藥的禁忌什麼的,其實仔細研究,都挺有意思的。”
“而且好多內容研究明白了回頭一琢磨,這輩子讓人騙了好多錢。”
“???”孟良人不懂陳勇在說什麼。
“比如說啊,老柳總去做的美白護理,其實就是維a酸乳膏+磨砂膏,裹上保鮮膜後悶二十分鐘。然後擦掉,用水楊酸棉片溼敷五分鐘。”
“維生素a?”
“不是維生素a,是維a酸乳膏。老孟你不懂,你看小莊,就在那點頭呢。”
“好像是誒,勇哥。”莊嫣輕輕點頭,“我上學的時候聽人說過,但我天生就白,也沒用上。”
“天生就白,嘖嘖。”陳勇嘖了兩聲,“沒有維a酸乳膏的話用維生素c也行。反正主打一個騙人,後面加個零直接賣掉。”
“勇哥,我剛想去辦張卡,你就跟我說這個。”
“害,你仔細研究一下臨牀的各種維生素,其實作用原理都差不多。”
陳勇的口罩一動一動的八卦着。
對女人的各種東西,陳勇都熟悉到了骨子裡面。
孟良人見自己要是不打住的話,陳勇能說到下班去,連忙笑呵呵的湊過去,“陳醫生,你看見羅教授和袁主任說了?”
“是啊,老範還犟嘴,說不可能。後來羅浩拿出一大堆病歷、論文,老範這才閉嘴。你沒看見,老範的眉毛都要擰出水了。”
孟良人深深的看着陳勇,沒接話。
“害,你怕個毛線!”陳勇囂張的說道,“好說好商量,是給她們臉了,要不然羅浩直接帶醫務處來查他們病歷,把藥品說明書甩範東凱臉上去。”
“可不敢這樣。”
正說着,羅浩走進來。
他聽到陳勇的話就知道他在說什麼。
走到陽光下的座位上,羅浩打了個響指,機器熊貓開機,走到羅浩身邊。
羅浩rua着機器熊貓,笑呵呵的說道,“我又不是醫務處的。”
“我說的是極端情況,對了,我聽說大黑撿了一隻破傷風中中毒的狗子?”
“是啊,梆硬梆硬的,我錄視頻、拍照片了。現在人的破傷風不多見,這條狗子的狀態特別典型,我上課給學生們講,效果很好。”
“真有角弓反張麼?”
“有,整條狗四肢僵硬。”羅浩說着,學了一個姿勢,把莊嫣看的笑噴出來。
“大概就是這樣。”
“能徹底康復麼?”
“能,我聽大妮子說,那條狗已經能像殭屍狗一樣蹦來蹦去了。”
殭屍,狗。
一股子末日風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