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沒錢有病

所謂生活,其實是要先有生,然後纔會考慮活下去的質量的。如果我們不需要吃喝就能活下去,那麼很多人恐怕是不願意去勞動的。

但是,不勞動就沒有收入,沒有收入就沒辦法買吃的、穿的。所謂的衣食住行,其實是吃飽了以後排列出的順序,因此才把穿排在了前面。

其實還是“民以食爲天”的說法更爲準確一些。

如果老百姓有口吃的,能夠繼續活下去,王朝的統治也就是“天”就能延續下去。如果能夠讓大多數人吃飽穿暖(不能奢求是所有的人),那就不得了了,是要在史冊上大書特書被譽爲“盛世”的。

有人說時勢造英雄,也有人說英雄造時勢,誰造的誰也就不太清楚了。但只有活着,纔會有理想、抱負之類的不值一提的想法。一頭豬在豬圈的時候,也許會滿足於每天有口食吃,有個泥坑可以玩耍。但是,當這頭豬站在風口飛起來的時候,掙一個億也就成了“小目標”了。

初中那位鬱郁不得志的老師的話,時隔多年後再想起來,方仲永仍然覺得是真知灼見。

只是那位老師經常喝高,似乎還有些話被當作下酒菜了,抑或是不太願意說的太深。其中蘊含的無奈、傷感甚至還有一絲的不平,思之令人心痛。

在生活的壓力下,個人的理想、抱負都是微不足道的。孟子之所以能夠說出“貧賤不能移”的話,是因爲他從未真正的貧賤過。大熊拼着受傷也要多掙幾貫錢,是因爲家裡窮,更因爲有個多病的母親需要醫治。

親情是美好的,但,美是貴的。

等方仲永一行來到大熊所謂的“家”的時候,心就更痛了。

屋裡基本沒有什麼陳設,房子更是屬於四下進風、八處漏雨的危房。因爲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倒合適,所以暫時還沒有倒。

俗話說,沒啥別沒錢,有啥別有病。而濃郁的藥草氣息,和家徒四壁的窘況似乎在說,這家人不光沒錢,還有病。

昏黃的油燈下,大熊的母親正在用柺杖不斷地敲打跪在地上的大熊,還厲聲斥責道:“你可是做了什麼惡事?否則如何能得來這麼多的錢財?你還口口聲聲說是勾欄發的工錢。你這不孝子,爲娘眼瞎了,心卻沒瞎。那勾欄的東家淨是些坑蒙拐騙、逼良爲娼兇惡之徒,如何會有良善之輩?”

晏居厚躺槍了,很是不快,朗聲道:“老夫人切莫亂說!別人我不知道,我們開的勾欄從不做那爲非作歹的事。令郎做事勤懇,有些賞錢也是應當的。”

大熊看到老闆來了,也風聞了些晏家的底蘊,怕母親得罪了貴人,忙起身勸慰其母道:“這是勾欄的東家,晏公子家世高貴,絕非尋常的黑心商人可比。母親萬萬不可衝撞了貴人。”

住在隔壁的夥計也是好話連篇,只誇得晏居厚簡直就是四千年一遇的美人,呃不,好人。

方仲永看着尷尬不已的晏居厚不由好笑,接口道:“在下略懂眼翳之疾,可否爲老夫人診治一二?”

老婦人推辭道:“老身下賤之人,不敢勞動公子大駕。”

方仲永只當是聽不見,笑道:“在下也是一介寒生,哪裡有什麼大駕可言。”徑自近前查看起來。

只見那老婦眼中渾濁一片,晶狀體幾乎全被填滿。那油燈照了下,對光線的反應還有,但敏感度不夠。僅靠吃藥怕是回天乏術了,白內障的手術方仲永不會,也不可能在宋朝開展白內障手術。

方仲永嘆了口氣道:“老夫人眼翳已重,或可吃些明目的藥物調理一下,但想要痊癒,只怕是難了。人蔘盛產於遼東,我大宋並無出產,以致價格高昂,實非首選。我這裡有治療眼疾的偏方一張,若是老夫人不嫌棄,可以試一試。即便無用,當也無害。”

當即手書:白朮、白芨、雲苓各十錢,研爲細末過篩,二錢爲一包,可包15包左右。每天晚飯後,臨睡前用制好的藥粉,加適量清水配一個雞蛋煎餅吃,用植物油少許,也可加少量麪粉和食鹽,一般服完一劑(15天)明顯好轉,待幾個療程後即痊癒,15天爲一個療程。忌辛辣、用眼過度。

晏居厚一看笑道:“倒也是。都是溫補的藥物,加上雞蛋煎餅,對身體頗有益處,味道應該也不錯。尋常人可還吃得?”

方仲永對那老婦說道:“略有微苦,但尚能入口。藥嘛,總有些不好的地方,不能當飯吃的。至於令郎想要買人蔘的話,市面上的人蔘良莠不齊,真假難辨,我回頭差人送來些便是。配合下來,療效更佳。獨蔘湯卻是不必了。”

那老婦道了聲謝,遲疑道:“不知公子如此厚待,可有需要我母子之處。老身家中一貧如洗,只有犬子尚有把子力氣,未知有何可效勞之處?先說好,犬子不爲奴,不做死士。”

方仲永暗歎自己果然沒有王八之氣,想找個輔助都難。只得耐心解釋道:“在下來時是起了招攬的心思的。若他日進京趕考,也好有個伴當。但招募死士,我一介窮書生,要來何用?且在下也沒有蓄奴的習慣,身契是無須籤的。

今見你母子雖處境艱難,亦謹守孝義,令在下十分慚愧。這就告辭。”

出了門,晏居厚問道:“這就打退堂鼓了?”

方仲永嘿嘿一笑:“以退爲進耳!”

晏居厚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文遠,你家有好的野山參嗎?”

方仲永再次嘿嘿一笑道:“你家會沒有嗎?”

晏居厚目瞪口呆,連聲哀嘆:“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屋內,那老婦見幾人離開了,就厲聲道:“孽子,跪下!”

剛剛翻身把歌唱不久的大熊又委屈地跪下了,口中猶自辯白:“都說了是孩兒辛苦掙來的乾淨錢,母親因何還要罰兒子?”

老婦渾濁的眼睛淚如雨下:“兒啊,你可知道我們家因何落到如此地步?”

大熊恨聲道:“都怪朝廷不仁,冤殺我父。若有一天……”

老婦的柺杖重重的打在了大熊的身上:“住口!你父受人挑唆,謀劃不周,失手殺死了指揮使陳恩泰。即便那陳恩泰克扣軍餉、糧秣,又豈是你父一個區區的副指揮使能夠撼動的。那陳恩泰乃平章事陳堯佐、武信軍節度使陳堯諮的本家,所貪墨的糧餉也大都用於逢迎上官,以期升遷。

你父兩杯黃湯下肚,全不顧妻兒家小,貿然頂撞與他。又不知死活,那陳恩泰說什麼‘大好頭顱在此,你儘管來取’,你父就手起刀落砍了他項上人頭。

最終你父落了個明正典刑,全是咎由自取,與朝廷何干。若非那陳堯諮不欲戕害我等孤兒寡母弱了他陳家的名頭,又有營中諸位叔伯幫助,安能有我們母子活命的機會。

我們母子流落到此,正當隱姓埋名,苟活於世。全是爲娘拖累了你,致使你每日辛勞,更到了角鬥場與人搏鬥給爲娘治療眼疾。爲娘恨不得早日死去,以免拖累我兒呀!”

大熊哽咽道:“母親萬萬不可有什麼不好的想法。孩兒明日就辭去角鬥場的活計,專心到碼頭做苦力,不讓母親擔憂!”

大熊的母親又是一棍:“糊塗!我兒一身武藝,正當建功立業,豈可沉寂於販夫走卒之中。此次,你一番賣弄,雖然可能引起仇家注意,但亦不失爲一個進身的機會。否則,你便是賣一輩子的苦力,又如何能夠娶妻生子,告慰你父在天之靈。”

大熊有些拿不定主意:“那晏公子財雄勢大,聽聞其父已是參知政事,可庇佑我母子周全。難道母親讓孩兒投靠於他?”

大熊的母親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個傻孩子呀!那晏氏羽翼已豐,我兒去了又有何脫穎而出的機會?不過是每天與他牽馬墜鐙,做個保鏢護院。爲娘說的是那個方公子。”

“那方公子不過一個秀才功名,且並無家世,孩兒投靠了他,豈不是更要埋沒,說不定連衣食都沒有了着落。我不去。”

“傻孩子,是雪中送炭好,還是錦上添花好呢?如果你在那方公子微末的時候就跟隨他,自然就是最信任的下屬了。若有機會,一定會首先想到你。等他發達了的時候再投奔他,與今天的晏公子何異?”

“可是方公子已經走了呀?”

“文人的話,一定要掰開了、揉碎了聽才行。那方公子不是說不願蓄奴嘛,這就是答應了不會讓我兒歸入奴籍,給我兒將來晉身留了條路呀!你若跟了那方公子,一定要多看多聽少說,用心做事。但若有必須豁出命的事兒,則可稟明主家自己的難處,當以保命爲第一要務。”

大熊迷糊了:“母親不是常教導孩兒,當待人以誠、事主以忠嗎?如此做法,豈不違了父親生前的教誨。”

大熊母親嘆道:“你爹就死在了這兩句話上,忠誠也要看人呀!若是那奸邪之徒,如何能唯命是從,爲虎作倀。若是那滿心忠義,又體恤下屬的,又怎麼會讓你白白地送死呢?當然,若是我兒爲國爲民而死,也算死得重於泰山了。看我說些什麼呢?那方公子目光純淨,雖有城府但不失爲翩翩君子,我兒好生伺候着就行了。”

有人說,女人是天生的政治家,實在是金玉良言。

方仲永不知道大熊母親叮囑了些什麼,就算知道也 不會放在心上。一見面就納頭便拜,立刻就忠心耿耿地爲你赴湯蹈火了的情節只會出現在藝術作品中。現實中,這麼做的不是騙子就是瘋子。

所以,第二天看到報到的大熊,方仲永感覺還是很開心的。咱也終於有了自己的班底了,再也不用自己事事親力親爲了。雖然是僱用來的,未必完全可信(簡直是一定的),但也比忠叔、李三這種借來的要好。

方仲永開心了,李三就不開心了,這是要頂替自己的節奏呀!

李三委屈地說:“可是小的最近有了什麼差錯,令公子嫌棄了?”

方仲永忙解釋道:“三哥做事勤勉,且武藝高強,在下是非常佩服的。怎麼會有嫌棄的意思。只是我要在洪州待挺長時間的,三哥和忠叔多有辛勞,不忍讓二位久候罷了。等哪天我與攀龍好生說道說道,待他回鄉時,你們就可以一塊兒回去了。二位一路護送,在下感激不盡,到時定有謝儀奉上。”

忠叔說道:“其實我家少爺有過吩咐,若是公子不棄,就讓我等跟隨公子就是了。身契之事,自有我家少爺辦理。”

方仲永感謝了一番道:“在下若是解試不中,就要返鄉待下科重來。若是僥倖中了,就要順江而下,這車馬是用不上了。我會有書信請忠叔轉交張世叔,以表謝意。另有家信,也請一併帶回,在下不勝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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