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尋帶着我循我那皇帝侄兒早先備好的暗道回宮,暗道那一頭洞口處,正是我皇帝侄兒的寢宮。初時,我聽暗風說起,心頭不是沒有驚奇。我竟是不知,我那皇帝侄兒是何時不聲不響的便是挖了這一從相國寺至他寢宮的暗道。也許,自他初初登基時,與我一道到相國寺齋戒七日的那一次吧。
暗風亦是說,洞口處自有人接應。
果真有人接應,我卻是未曾料到,那人會是慕容貴妃。
其實,倒也不必驚訝,既然我那皇帝侄兒如此緊要大事不瞞慕容凝,慕容凝的同胞妹子身爲後宮貴妃也許並非多有環節都知悉,知悉其中某一環節亦是不爲過。
慕容貴妃向來行事懂分寸識大體,拜見我之後,便是一聲不響的爲我更衣正帝冠。我由着她伺候,待得一見停當,我問道:“現下什麼時辰了?”
“回聖上,快子時了。”
我點了點頭,看她一眼,長明燈明明滅滅,女子容顏秀雅,明眸皓齒,縱然內心裡對這女子並無多少喜感,亦是深覺,承燁的後宮,有此女子坐鎮,也算是江山社稷之福。
她見我回頭看他,輕然一笑,走過來,便是要挽住我的手臂。我不着痕跡的往前大走一步,慕容貴妃的手臂便是在空中虛晃了晃,眸中餘光透過屏風處落地銅鏡,便是瞧見慕容貴妃面上微微劃過錯愕亦難堪之色。
我默了默。知自己此舉並不顯得高明,甚而是顯得頗多幼稚。但是,無妨了,現下,不是所有人皆知。當朝帝王喜好男色,獨寵禮部侍郎王言之麼?
走出寢宮內三層宮室時,隱約聽見兵戈嘈雜聲,愈來愈近。
我笑了笑,看來,好戲當真是上場是時候了。
還未踏入寢宮最外一層宮室,便是聽得上官老將軍渾厚激越之聲從寢宮外廊檐下傳來:“老臣,上官清,獲悉聖上遇刺,特率下屬前來護駕。”
我聽見宮門打開的吱呀聲,隨後,便是聽見小安子在廊檐下應答:“上官老將軍,聖上傷勢堪重,宋醫長在爲聖上把脈診治中,受不得喧譁,請老將軍回吧。”小安子頓了頓,又道,“京中諸事,貴妃娘娘已命密使快馬加鞭回報尚在京畿重鎮視察的慕容相,想來,慕容相亦是回朝主持政事的路上,天亮時便是能夠趕回,不敢勞老將軍費心。”
“密使!?”上官老將軍驀然長笑,笑聲分外猖獗狂肆,“來人,將那人押上來。”
未幾,我聽得小安子的驚怒聲:“上官老將軍,您——您這是——”
上官老將軍此時已是無所顧忌,大笑一聲,道:“聖上龍體違和,爲江山社稷着想,本官特來請聖上遺囑,狗奴才,讓開。”
“你……你……造反!?”小安子聲音頗多驚惶,急聲道,“來人……快來人,將這亂臣賊子拿下……”
上官老將軍更是大笑出聲,甚是得意:“哈哈,安公公,張大你的眼睛看看吧,這宮裡宮外,可都是本官的人馬。”
這老傢伙,待會兒,看你還笑不笑得出?
我冷笑一聲,跨步入最外一層宮室,原是隔了層疊珠紗一心一意爲珠紗內軟塌上“少年帝王”診脈的宋老擡眼看見是一身龍袍的“少年帝王”,愣了又愣。
守在宮門內的兩排御前帶刀侍衛更是愣了愣。
我看了宋老一眼,示意慕容貴妃去打起珠簾,那躺在軟塌上穿一身龍袍之人便是映入我與宋老眼前,面目全非,甚是不堪。
“不,上官老將軍,您不能私闖聖上寢宮,不……”只聽“撲通”一聲,想來是意欲阻攔上官老將軍入內的小安子被推到在地了。
厚重的寢宮點金朱門悠然從內打開,原是預備要硬闖入內的上官老將軍怔了怔。
門內,手握刀刃的御前侍衛向門邊兩側讓開,我,慕容貴妃,宋老太醫,緩緩走出來。
我站在高檻內,眸光隨意瞥過剎那愣怔亦不信的上官老將軍,越過寢宮外黑壓壓的人頭,燦爛的火把,看向深宮一角的高空。
恰是子時初,月上中天。
九重宮殿燈火通明,燦亮如晝,遙遙的,亦是能瞧見伏波宮琉璃瓦墨玉屋脊上形狀溫雅的蹲獸。
黑壓壓的人頭,數不清的火把映着層層疊疊寒光閃爍的兵器。
我對上官老將軍笑;“難得愛卿忠心護住,朕甚感欣慰。”
上官老將軍悠然變了臉色:“昭承燁,你……你……”上官老將軍連着兩聲“你”,我好心接口,笑道:“上官老將軍連朕的名諱都說不出來了,看來,上官老將軍這不是忠心護主,是逼宮叛亂來着。”
我問上官老將軍:“朕的鑾駕起火,朕應是燒傷不輕,躺在龍塌上命在旦夕纔對,是不是?”
“你……你……那……”上官老將軍驀然驚問,“那燒傷之人又是誰?”
我側了側身子,示意身後帶刀侍衛讓開一條道,眉目間劃過冷冽譏笑,對上官老將軍道:“上官老將軍何不入內看看,那忠肝義膽,甘心爲朕赴湯蹈火之人是誰?”
上官老將軍自然不會日內,當下,身子向後退了三大步,站在黑壓壓的人頭狩獵,道:“昭承燁,你例行逆施,淫亂宮廷,逼死忠良,我等會今日替天行道,現今,你面前只有兩條路讓你選擇。”
我附手向後,冷眼睥睨,問:“那兩條路?”
“其一,退位讓賢。其二,亂箭射死。”上官老將軍看了眼我身後不足三十餘人的御前帶刀侍衛,道,“昭承燁,俄等知你尚有三萬暗衛一萬禁衛軍可調動。”
我道:“可不是,朕尚有這死完人馬在手,何懼你上官老將軍起事逼宮。數來數去,你上官老將軍手中能調動兵權,與朕數十萬三軍比起,不過是九牛一毛。朕何來有懼?”
“昭承燁,你確實聰明,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
我哦了一聲,眸光寒厲,不急不緩道:“朕倒是甚覺,此情此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來得更是應景。”若然真要說,聰明反被聰明誤,那被誤之人,也是這急着叛亂逼宮自以爲穩操勝券的上官老將軍了。
其實,面對此時此景,我倒是很想展顏燦笑的,這纔是我夜婉寧的習慣。可惜,我現在是我那皇帝侄兒昭承燁,帝王慣有的風格是深眸冷森,語氣平緩不揚不抑,愈顯深不可測,自是讓人不寒而慄。
唉,扮來扮去,還是扮我那皇帝侄兒最難。每每我想要隨意燦笑時,不得不暗地警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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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老將軍眉眼間便是映出譏嘲得意來,道,“怎麼?想清楚了,是主動退位讓賢?”
我道:“上官老將軍,朕是想向你確認一事。”
上官老將軍只當對我是甕中捉鱉,不怕我耍滑頭,道:“好,你說。”
“當年江南夜氏一族滅門,真是天或所致?還是,人爲?”
上官老將軍一窒。
我再道:“夜夕顏,上官老將軍可是識得?”
上官老將軍驀然踏前兩大步,問我:“你怎是知道有夜夕顏這個人?快說。”
我冷笑,問:“不過是個人名,上官老將軍何須激動如斯?”
“快說,夕顏在何處?是不是尚在人世?”上官老將軍明顯情緒超常激動,再看我,是沖天恨意,“當年,夕顏失蹤,我原該想到,是你皇族所爲,定是你皇族所爲。”
我看一眼是老將軍,道:“既然是皇族所爲,那麼,你上官老將軍今日逼宮叛亂便是心存私恨。又何須堂而言之借替天行道,不覺虛僞至極麼?”
“既是皇族所爲,那麼,當年夜氏一族與你有何仇怨?你竟是因着一個得不到,便是爲虎作倀?”
我冷喝:“上官清,難道,你這雙手,不曾沾滿夜氏一族滿門鮮血?你以爲,夜夕顏會饒了你?”
“夜夕顏在何處?你告訴我,他在何處?快說!再不說,我讓你,萬箭穿心,血濺三尺。”
我看向上官清失控的臉色,冷聲笑:“上官清,你回頭看看吧,看看那些弓箭剪頭,對準的是朕,還是你?”
我堪堪說完,人影晃過,下一舜,京城二萬守備軍統兵立於上官清身側,一柄長劍橫在上官清頸側。
“方爲雄,你……”上官清大驚,回頭看了看萬支箭簇齊齊瞄準他,終是恍然明白,大勢所失,直直看向我,“昭承燁,好,好,算你厲害。”
我冷冽譏笑:“成王敗寇,既是願賭,自該服輸。來人,將是上官清打入大牢。”
上官清被拉下去時,竟還是念念不忘夜夕顏之事,問我夜夕顏身在何處。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她死了,死在當年那場滔天大火,葬身火海。上官清,你最愛的女人,竟是死在你與鳳鉞國皇帝一手策劃的陰謀中,你不覺得,這點莫大諷刺麼?”
“上官清,縱然上窮碧落下黃泉,生生死死,你在夜夕顏心上,也只是仇人罷了。”
叛亂失敗,亦是不見上官清有多少失措之舉,也只是臉色蒼白罷了。只是我這一句話,上官清瞬然震住,半晌,一口鮮血,噴塗而出,仰天只喊出三個字:“天意吶——”
雙眼一閉,暈厥過去。
姑姑,你愛他也罷,恨他也罷,一切恩怨際會,待得寧兒將他送入黃泉,你再與他細細算吧。
我揮揮手,示意侍衛將暈厥的上官清拉入大牢。
擡眼望天,丑時已過,想來,我那皇帝侄兒也該醒了。
我也該儘快趕回相國寺去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