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了許久,她也一直沒能做出決斷,依舊在思量着會不會有什麼可以兩全安穩的辦法。
然而,似乎不需要楚洛衣再做猶豫。
石門發出沉重的吱嘎聲後,被緩緩打開。
並沒有刺目的陽光照射進來,不過石室外隧道的牆壁上倒是多了數盞油燈。
一名黑色長髮,編着鞭子的女子走了進來,一身緊身衣襯托出妖嬈的身段,鼻子上一顆鑽石在微弱的燈火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澤。
楚洛衣攥緊了拳頭,淡淡的掃過這名女子,顯得不動聲色。
此人她曾見過,正是那日帶着馮鶯前往西郊所遇到的那名刺客。
看來自己猜的沒錯,此人正是南昭帝手下的勢力,看來自己如今正在青蛇所在的那間宅子。
女子踩着短靴,停在了楚洛衣面前,還不忘轉着頭四處打量着屋子裡的變化,忍不住開口道:“嘖嘖,真是厲害,就這樣一間破石室,倒是能讓你變成這個樣子,實在有幾分本事。”
楚洛衣也不開口,只是安靜的聽着。
女子倒是也沒有難爲她,彷彿只是聽命辦事:“於夫人,跟我走一趟吧,我家主子要見你。”
楚洛衣站起身來,跟在了女子身後。
走出石門之外,便不動聲色的打量着見到的一切,暗中將這些記在心裡。
石室外是一條條交錯的隧道,有着十餘扇石門,這些石門環繞着中間的石廳,偌大的石廳裡倒是有着幾分人氣。
走了一會的功夫,女子便在一間石門之前停下了腳步。
輕釦了幾下石門之後,一名赤,裸着上身的壯漢便在裡面將門打開。
女子揚了揚下巴道:“人帶來了。”
壯漢掃了眼楚洛衣,將門打開了一些。
楚洛衣緩步走進了石室,微微有些訝異。
這間石室,可以說是裝點的格外精緻,火爐燒的噼裡啪啦作響,地面上一口泉眼咕咚咕咚的向外冒着泡,牆壁上鑲嵌着數顆斗大的夜明珠,將屋子映照的宛若白晝。
楚洛衣微微眯了眯眼睛,擡手擋住這炫目的光,防止自己因爲受不住直接流下眼淚。
壯漢也沒有催她,一身的凶煞之氣盡數收斂,倒是顯得十分乖巧。
楚洛衣緩了片刻之後,這才重新睜開雙眸,再次仔細打量起這間石室。
石室的牆壁上鑲嵌着一幅幅裹着金箔的畫作,一張梨木松枝的圓桌上擺着不少的果蔬,屋頂四處掛着玄色的帷幔,水晶珠簾傳承傳後,
打出了五光十色的絢麗色彩。
圓桌後兩三米處有一張童子問路的屏風,屏風上倒映出兩個人的身影。
隱約瞧得出,一人坐在一張桌案旁,身形圓潤,另一人身形修長,安靜的站在他身後。
楚洛衣目光微閃,看這圓潤的身形,想必不會是別人,應該就是如今南昭說一不二的帝王。
楚洛衣信步走上前去,繞過屏風,最終站在了兩人面前。
壯漢沒有跟上前去,依舊守在石門處,宛若門神。
楚洛衣繞過屏風之後,果然再一次見到了四年未曾見過的面孔。
一臉笑意的南昭帝端着胖胖的身子,坐在茶案旁,笑眯眯的看着楚洛衣。
楚洛衣攥緊了袖中的手,心中憤怒的忍不住開始顫抖,一雙黝黑的眸子緊緊盯着南昭帝,南昭帝的笑眼眯成了一條縫,就這樣坐在那靜靜的接受着楚洛衣的目光。
楚洛衣一時間心思百轉,南昭帝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經猜出他就是幕後黑手的事。
“沒想到幾年之後,我們會在這裡相見。”南昭帝放下手中的茶盞笑着開口。
楚洛衣也沒在掩飾,她想,不管怎樣,南昭帝一定是知曉她就是楚洛衣的:“我
也沒有想到,過了數年,陛下依舊這般年輕。”
“呵呵...你這丫頭還是這般會討人歡心,這麼多年過去,朕早就老了,你以爲上天會厚待朕麼?”南昭帝笑着開口,爽朗的笑聲迴盪在寂靜的石室裡有些詭異。
“我倒是覺得上天一直很厚待陛下。”楚洛衣也輕笑了起來,竟然讓你活到今日。
“楚家的丫頭,坐吧。”南昭帝指了指身側的位置。
楚洛衣走了過去,款款落座,目光掃過南昭帝身後的那道身影,心頭一震,這個人就是青蛇麼?只是這身影,怎麼似乎有些熟悉....
因着南昭帝就在眼前,楚洛衣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沒有讓自己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
南昭帝上下打量着楚洛衣笑道:“你這丫頭此前素來喜歡一身紅衣招搖過市,如今怎的變了喜好?”
“時光易逝,萬事萬物無時無刻不在變化,何況是我的喜好?”楚洛衣的黑眸落在南昭帝身上,看起來鎮定無比,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
面前這個笑着的男人,竟然是當年一手促成她楚家滅門的真兇,甚至到她死,她都一直被矇在鼓裡,恨着另一個人。
他讓她的恨就像是一場笑話,她日日夜夜處心積慮的想要除掉歐陽千城,爲家人報仇,可是到最後,她和歐陽千城其實不過都是一場笑話,他們都自詡天之驕子,可到頭來,還不是帝王手中的一顆棋子?
而一想到楚家那些逝去的忠魂,滿腔的熱血,她又怎能不恨!
對於楚洛衣這複雜的情感,南昭帝似乎並未察覺,只是感嘆着:“是啊,時間最是無情。”
楚洛衣收回目光,沉聲道:“陛下錯了,無情的不是時間,而是人心的善變。”
南昭帝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個丫頭,果然還是同當年一樣,如此張揚,如此狂妄,當真是讓朕羨慕你的父親,竟然有你這般模樣的女兒。”
“陛下這是羨慕不來的,南昭的皇室是永遠不會出現我這樣的女子的,南昭的皇嗣,生來就註定只有兩種選擇。”楚洛衣漫不經心的開口。
“哦?”南昭帝挑了挑眉頭,似乎等着下文。
“南昭的皇嗣,只有兩種選擇,要麼做陛下手中的棋,要麼,成爲陛下手裡的刀,就是死也不能夠。”
“你這說法倒是獨特,朕倒是第一次聽說。”
楚洛衣垂下眸子嗤笑道:“會這樣說的人都已經死了,所以陛下第一次聽聞倒是也不足爲奇。”
“依你說來,朕是個暴君了?”南昭帝眯着眼睛笑着問。
“不,陛下是個好君王,雄才大略,滿腹經綸,遠謀天下,近憂民心,上能完成歐陽氏皇族多年心願,下能獨攬皇權穩固江山,如此種種,陛下又怎麼會是個暴君?”楚洛衣笑道。
南昭帝的眸色更深了些道:“朕今日才知,原來在你心中朕竟然如此卓絕,只可惜,你姓楚。”
“陛下又說錯了,可惜的不是我姓楚,而是我不姓歐陽。”楚洛衣的一雙黑眸,宛若深潭,對上南昭帝那雙眯起的眸子,兩人一時間就頓在了那裡。
什麼狗屁的她姓楚,楚家百年大族權傾帝王,所以註定要被剷除,可是,若楚家只是伶仃小族,怕又少不得成爲帝王腳下的墊腳石。
這世間,生生死死,爾虞我詐,她早就看的清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這一點,永遠避免不了。
“當年到底還是朕低估了你們楚家,沒想到,你們楚家竟然真的有秘術,而且這般厲害,竟能讓你起死回生。”南昭帝語氣一轉,雖然還是笑着,卻讓人渾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就像是被什麼盯上了一般。
“陛下說笑了,我們楚家哪裡有什麼秘術,有的,不過是三百多條亡魂滿腔的恨意和不甘,所以,臣女哪裡敢輕易的死去,看着那犬狼之輩,安享天下。”楚洛衣淡淡的開口。
“朕不得不承認,你遠比朕想象的要厲害,不過年紀輕輕的一個丫頭,短短几年,就圖謀了半個天下,確實驚豔。”南昭帝淡淡的開口。
即便他不願意,卻不得不承認,他的子嗣之中,確實沒有誰能夠同楚家的這一對兒女媲美,而楚
洛衣短短几年時間,竟然就憑藉一個女人的手段,開創出如今這副局面,實在是不容小覷,若是放任她繼續成長,遲早有一日會毀了自己的江山。
看着南昭帝肥胖面頰上似笑非笑的笑容,楚洛衣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麼,不由得冷笑道:“陛下時刻擔心有人會奪走您的江山,殊不知江山不是用來守的,您時刻杞人憂天,總有一日會失了這天下。”
“你說江山不是用來守的,那你告訴朕,朕該如何對待這天下?”南昭帝眯着眼睛道。
楚洛衣莞爾一笑:“陛下大可把這江山如破履一般丟掉,本不過形單影隻一介凡人,何必憂擾這天下事?”
南昭帝臉上依舊掛着一抹笑意,只是周身的氣氛卻陰冷了幾分,他本是認真想要聽她的見解,卻不過她只是在戲耍自己罷了。
更何況,她竟然諷刺他孤身寡人,少不了要黃土埋骨這個下場,更暗指他凡夫俗子,又有何本事左右天下格局。
其實楚洛衣並非刻意針對南昭帝,這只是她心中所想罷了。
若非她放不下仇恨,倒真是希望閒雲野鶴,過些煙火人間的生活,而不是在這裡謀算人心,玩弄權勢。
這天下,說到底,講究的不過是一個勢,順勢而爲則昌,逆勢而爲則亡,紛紛擾擾,爭到底,不過都是一場烽煙葬送了如花美眷,似水年華。
只可惜,帝王疑心最重,理解不了此刻楚洛衣心中所想。
兩人的談話有些尷尬的停在了這裡,南昭帝沒再開口,楚洛衣也沒有說話。
青蛇依舊默默的站在那裡,臉上帶着冰冷的面具,渾身盡是冰冷疏離的氣息。
時間一點點過去,直到茶案上的茶盞裡再也不會散發出氤氳的熱氣,南昭帝終於再次開口道:“告訴朕,你們楚家的人都去了哪裡?”
楚洛衣先是一愣,隨即冷聲笑道:“陛下難道是瘋了麼?四年前楚家血流成河,難道陛下瞎了!”
南昭帝臉色一冷,大手一伸,肥胖的身子稍顯搖晃的站了起來,一手緊緊掐住楚洛衣的脖子:“朕對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不要以爲朕不知道,你們楚家有起死回生的秘術,若非如此,你又是怎麼回事?”
楚洛衣只覺得呼吸困難,卻因着南昭帝的話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四年前她在北燕的監牢重生,她從未仔細想過這是爲何,只是覺得老天看她楚家含冤而亡,才又給了她一次機會。
她更是沒有想過,自己的重生是否是有人一手主導的。
難道說,當年自己能夠在北燕的監牢以雲洛伊的身份重生,是早就計劃好的?
想到明瑞王府裡的端靖小王爺,楚洛衣心中一顫,難道說當年楚家真的有這種秘術?所以纔會讓他們一個個以不同的身份重活一世?
來不及多想,楚洛衣只覺得空氣越來越稀薄,臉色漲的通紅,眼前甚至開始天旋地轉,許久不曾如此體驗過這種感覺。
南昭帝手上的勁道逐漸加大,卻因爲自己肥胖的身子,整個人動作也顯得有些吃力:“告訴朕,他們是在哪,朕就放你一條生路!”
這些楚家的人如跗骨之蛆,讓他心下難安,他圖謀了半輩子,纔將楚家剷除,怎麼可以忍受他們一個個安然無事,捲土重來!
面前這張笑起來宛若彌勒般神聖的面頰,在楚洛衣看來卻覺得一陣噁心,就在她幾乎覺得自己就要虛脫昏迷的時候,悄然暗動了手腕上的金鐲。
‘啪啪啪!’
數枚短釘猛然射出,看起來像是鋼針。
根根鋒利,泛着陰冷的光。
南昭帝瞬間鬆手避開,後退一步,連番閃躲。
一旁的青蛇瞬間出動,拎起南昭帝的衣領,帶着他幾個旋轉之間,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看着斜插進桌面半寸的短釘,南昭帝的臉色有些難看。
若說是南昭皇帝的弱點,那麼有一個,便是他肥胖的身軀,和不算精湛的武藝。
這也每每是他遇刺之後,大發雷霆痛下狠手的原因。
楚洛衣一面喘着粗氣,一面有些憤恨的看着青蛇,這個人到底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