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宛瑜, 我一個人靜靜的往回走。
忽然聽見身後一陣輕微而異樣的聲響,我咳了咳,說道:“沒人了, 出來吧。”
宇文燁遠穩步走到我面前, 輕輕一笑, “我還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自從那日在宮裡第一次見面後, 他每隔幾天都會過來看我。
但儲秀宮不像別處, 外臣是不可以隨便過來的,因此他都是趁晚飯後我出去散步的時候偷偷跟蹤我,等到沒人的地方再忽然躍出來嚇我一跳, 被嚇了幾次,我便摸清了他的風格, 有所察覺了。
我還在埋怨他那日......強吻了我, 所以一直沒好氣, 不給他好臉色看。
我乾巴巴的問道:“又來幹嘛?”
宇文燁遠俊眉一聳,攤攤手, 怏怏的說:“小嵐,你還在怪我嗎?”
我側過身去,不再看他。
“聽說你得罪了弘親王的兒子,被下放到浣衣局了,我很擔心你, 就過來看看。”宇文燁遠輕聲說道。
“不用擔心, 我很好。”我回答。
“小嵐, 你以後能不能收斂一點, 別處處逞能了, 這是宮裡,不是別處, 沒人能護你周全,自己凡事都要小心。”宇文燁遠語重心長的對我說。
“哼,”我鼻子裡冷哼了一聲,“你說我逞能是嗎,謝謝你的擡舉,我可沒有那份精力,我只是看不慣自己的姐妹被人欺負,難道這也有錯嗎?”
宇文燁遠無奈的搖搖頭,“你沒錯,這我知道,但你要記得,皇宮是全天下最沒有是非對錯的地方,只有權力和地位纔是真理!”他似乎說的很激動。
我有些微愣,轉身凝視着他,緩緩開口:“燁遠哥哥,你知道嗎,一直以來在我心中,你都是最最正直、最最無敵、最有本事、對我最好的哥哥,我曾經很佩服你,也很仰慕你,可我真的沒想到,你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就因爲你現在做官了嗎,在皇上身邊待得久了嗎,就可以顛倒是非,唯權力和地位馬首是瞻了嗎?”
面對我的質問,宇文燁遠顯得很落寞,一臉苦笑的望着我,沉聲道:“小嵐,有很多事你不懂,在朝堂之上想要生存下去是不容易的。其實在我心裡,權力和地位只是工具,一個能幫助我們更好的生活下去的工具,但如果它能佑我的家人、佑我心愛之人,就算唯其馬首是瞻又怎樣......”
望着他凝望着我的深情的雙眸,我一時無語,心裡卻在嘀咕着,他怎麼連狡辯之詞也能說得這麼有道理......
我撅着嘴,不知說什麼纔好。
宇文燁遠瞧見了我的窘樣,伸手過來揉了揉我的頭髮,溫柔的問道:“安公公應該沒有爲難你吧?”
我點點頭,如實說道:“還好啦,他沒有安排什麼重活給我。”話音一落,我才發覺有點不對勁,趕忙問道:“你怎麼知道他沒有爲難我的?”
宇文燁遠笑了笑,對我說:“說了你可別又鄙視我......”
我點頭。
“拿人錢財,□□,很簡單的道理。”他雲淡風輕的回答。
我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安公公沒有爲難我,只罰我到浣衣局待一個月,怪不得他對我的態度始終是恭恭敬敬的,我還以爲他爲人不錯呢,原來是我天真了。
“自從知道你不聽我的話擅自入了宮,我就找到負責秀女生活起居的內務府總館安公公,拜託他多照顧照顧你。”宇文燁遠輕聲說道。
我鼻子一酸,感動的說道:“燁遠哥哥,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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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裡,只剩雪雁沒有睡還在等我,其餘的四個人都已經睡下了。
我輕手輕腳的爬上牀,在雪雁耳邊低聲道:“怎麼還沒睡啊?”
“小姐,你又跑去哪裡了,也不告訴我一聲。”雪雁不滿的埋怨我。
“哎呀,就是吃多了四處走走嘛,這也要跟你彙報啊,”我嗔怪道,順便伸腳踢踢她,“好了好了,不說了,睡覺。”
一覺睡到大中午,醒來時發現大家都已經去幹活了,自己一個人真沒意思,我裹着破被子在牀榻上滾了幾圈,無聊死了,我跳起來,穿好衣服出去幫忙了。
一出屋,我先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旁邊正在洗衣服的嬤嬤看見我,笑道:“賈姑娘這是才起牀啊,咱們局裡就屬你最清閒了。”
因我身份特殊,雖然過來浣衣局受罰,但我畢竟是個秀女,她們不知道怎麼稱呼我纔好,索性就叫我賈姑娘了。
我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楊嬤嬤你又笑話我,我過去那邊幫忙總可以了吧。”
附近的婢女嬤嬤們聽見了我們的對話,一時笑聲不斷。
浣衣局真是個好地方,大多數人待我都很友好。
其實到這裡之前,我還在隱隱擔憂,她們會不會欺負新來的,但他們不但沒欺負我,還很照顧我,比內殿裡那些娘娘女官們心腸好多了。
雪雁正在前面洗一盆衣服,我走到她身旁,蹲下來,問道:“要我幫忙嗎?”
雪雁擡頭,一看是我,連連揮手,“小姐啊,你就不要給我添亂了,快去那邊歇着吧。”
我撅着嘴,在旁邊的小木凳上坐下,覺得自己又被嫌棄了......
“哎,”我踢踢雪雁的腳,“昨天晚上宛瑜來看我了......”
“宛瑜小姐說什麼了?”雪雁頭也不擡的問道。
我把陳惜燕和李喬晉封一事說了,雪雁也對李喬被封爲淑媛一事表示十二分的驚訝。
“還有,我們剩下的幾個都被太后封爲從五品才人了。”我補充道。
雪雁一聽,猛地擡頭,兩眼放光,“小姐,是真的嗎?”
我點頭,雪雁一下子撲過來抱住我,歡呼道:“恭喜小姐,賀喜小姐。”
我趕忙推開她,理了理衣襟,“不過封個才人而已,你至於嘛......”
雪雁還是十分開心,好像她自己剛剛被封爲娘娘似的,“才人也是有封號的啊,這樣小姐就不會被人欺負了。”
我笑了笑,拍拍她的頭,說道:“傻樣吧。”
旁邊正在洗衣服的幾個嬤嬤也聽見了,立刻放下手裡的活計,跑過來跟我道賀,一口一個賈才人,倒把我弄得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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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覺前,我跟雪雁講起慕容城,告訴她尹蝶舞被許配給他的事。
雪雁很不愛聽,自從我被貶到浣衣局那天開始,她就整天嚷嚷着討厭尹蝶舞,畢竟是因爲救尹蝶舞我才淪落到此,所以雪雁恨透了她。
“小姐,你幹嘛那麼關心她啊,她愛嫁給誰就嫁給誰唄,當初你好心救了她,她說一句謝謝沒有?你過來浣衣局受罰,她又來看過你沒有?你幹嘛惦記她呀。”雪雁不滿的道。
其實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小舞性格孤僻,待人冷漠,但我卻覺得她很可憐,她沒有朋友,很少說話,可我看得出她的眼神裡充滿了哀傷與無助,所以就總想幫幫她。
“賈姑娘,你方纔說皇上給城王指婚了?”問我話的是那個愛打呼嚕的朱嬤嬤。
我嗯了一聲,心想這浣衣局的老嬤嬤怎麼還這麼八卦呢......
朱嬤嬤嘴裡嘖嘖了兩聲,輕聲感慨道:“可憐的姑娘呦。”
我一聽,心裡頗感奇怪,趕忙問道:“朱嬤嬤,爲什麼這麼說啊?”
朱嬤嬤一骨碌起身,估計是不小心壓到了身旁的呂嬤嬤,只聽呂嬤嬤一聲咆哮:“老朱,你能不能輕點翻身!”
我們四個年紀小的都笑得不行,呂嬤嬤是個典型的大嗓門,她自己也很苦惱,明明很想用正常的聲調說話,但讓人聽起來卻又像是在鬥嘴。
朱嬤嬤安撫了一下呂嬤嬤,對我說:“你倆不知道嗎,那個城王爺慕容城,他其實是個......”朱嬤嬤警惕的四處瞧了瞧,滑稽的模樣讓我忍不住發笑,她小聲說道:“他其實是個短袖......”
呃......咳咳咳,我被自己的一口口水嗆到了,好不容易平復了下來,連忙說道:“嬤嬤,這種玩笑咱們可開不起。”
朱嬤嬤很不屑的看了我一眼,拍拍胸脯保證:“我活了將近五十年了,絕不說一句玩笑話,此事千真萬確。”
我旁邊的婢女喜鵲插嘴道:“嬤嬤,我們倆過來浣衣局這麼長時間了,咋從來沒聽你說過呢?”
“就是就是。”和喜鵲要好的婢女桂枝也跟着附和。
朱嬤嬤撇撇嘴,“你們倆也沒問過我啊,難不成我還得天天在嘴邊唸叨着慕容城他是個短袖啊,唔唔......”呂嬤嬤伸手捂住了朱嬤嬤的嘴,朱嬤嬤把她的手掰開,使勁的呸呸吐了幾下,怒道:“老呂,要死啊,你手髒不髒啊。”
我的腦子裡頓時天打五雷轟,慕容城是個......短袖,不會吧,應該不能吧,一時半會兒還真接受不了......
呂嬤嬤把朱嬤嬤塞進被子裡,起身闢謠:“你們幾個別聽她瞎說,我跟她一個屋睡了十多年了,她那些鬼話我不知聽了多少遍了,專門糊弄新來的姑娘,可別信她的。”
喜鵲和桂枝嘲諷的笑了一聲,也不知是她倆中的誰嘀咕了一句:“朱嬤嬤真壞,又在騙咱們。”
雪雁拍拍胸脯,細聲道:“嚇死我了。”
朱嬤嬤被捂在被子裡咯咯咯的笑個不停,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大家都帶着對朱嬤嬤的埋怨入睡了,可我依然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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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朱嬤嬤耍了我們之後,她爲了彌補一下,也爲了重新確立起“情報第一人”的威信,每天睡前都給我們幾個講一些她知道的有關後宮娘娘們的事。
呂嬤嬤偶爾來興致了,也會給我們講上幾段,但礙於她嗓門其大無比,每次聽她說話我都要退得遠遠的。
雖然朱嬤嬤常常宣稱她已經進宮三十多年了,以此來保證她說的事一定都是真的,但其實對於她們的話是真是假,我可不想做什麼考證,反正每天都有故事聽,生活還是蠻滋潤的......
朱嬤嬤說皇后娘娘很可憐,雖然是個美人,又出身將門,但身子很弱,每天都要靠喝藥來調理。她還說皇上一直把皇后當表姐看待,除非有什麼必要的事,皇上一般從不踏進椒房殿,還有謠言說皇上始終沒有和皇后娘娘圓過房。
呂嬤嬤還說寧妃娘娘是後宮裡最陰險的人,表面上裝得和藹可親,可萬一要是動起手段來誰都比不上她。她一直耿耿於懷的事就是自己嫁過來快三年了,肚子始終沒有動靜,後宮都講究母憑子貴,這膝下無子還真是讓她頭疼得很。
而受到好評最多的就是怡貴嬪娘娘了,兩位嬤嬤都對她交口稱讚,說怡貴嬪娘娘溫文爾雅,知書達理,待人寬厚,兩年前生下了皇上至今爲止唯一的女兒澈雪公主——慕容雪,後來又懷了一次孕,但莫名其妙的小產了,反正她在宮裡的聲望還是不賴的。
每天和雪雁聽聽八卦,還真挺有意思,越來越喜歡這裡了,越來越喜歡老朱和老呂了,嗚嗚,真有點不想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