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便只能往前走。
她走得很快,忽略行人好奇的神色,忽略沿着兩頰淌下的熱淚。
她能聽見身後傳來的**,沈世堯一定是試圖衝進來找她吧,但身在這個充滿規則與秩序的社會,就算是他,有些事情也不能強求。
她爲此覺得慶幸,卻又覺得,自己的一顆心,正慢慢被碾碎。
終於她成功登機,徹底擺脫沈世堯,然而當飛機起飛的剎那,她卻有一種感覺。彷彿此刻離開的不再是她,而是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軀殼。
她的心,遺失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她沒法再找回來。
她絕望地閉上眼。
回到法國,在趕去戛納與彭俊匯合之前,陸路去買了一支預付費手機。
站在街道的某個角落,她終於鼓足勇氣,撥通了那個號碼。
在短暫的忙音後,她聽見沈世堯幾乎失控的聲音:“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我去接你。求求你,告訴我……”
她閉上眼睛,任由眼淚淌下來,怎麼都止不住。
良久,她好不容易穩住情緒,深呼吸一口氣,說道:“喂,沈世堯,聽得見吧,我可以撒個謊嗎?嗯,不,大概需要撒兩個……”
“我在巴黎。還有,我會生下這個孩子,好好撫養他長大。”
“你沒有撒謊。”
她沉默。
“因爲你愛我。”
電話忽然被掛斷了。
陸路將那隻手機丟進垃圾桶。
這個世界上,大概再也不會有比他更自戀的人了吧。
她哭着哭着卻笑了。
大概一週後,陸路跟着彭俊搬到了普羅旺斯。
而她也差不多正式進入了待產狀態。
閒暇時聊天,彭俊看着她笑言:“我有時候在想,這個小傢伙長大後一定特別堅強。”
“爲什麼?”
“因爲她的媽媽在懷着他的時候滿世界跑,他都健健康康。”
陸路失笑。
也是,這大概是上天對她最大的溫柔。一點也不堅強的她,竟然能夠孕育出這樣堅強的生命。
她的嘴角掛着淡淡的笑,特別溫柔,彭俊看得走神,過了很久,清清嗓子:“其實有件事,我沒有告訴你。”
他看着她的眼睛,非常誠懇:“我說‘四海之內皆兄弟’是騙人的,Lulu,世界上纔沒有完全沒有私心的男人。我曾經非常喜歡你,可以說是一見鍾情……”
他頓了頓,似乎在等她的反應,見她表情沒有變化,才說下去:“所以我幫你,是基於這樣的私心。啊,講出來總算安心一些……”彭俊大笑,“不過你不必擔心,我也知道那句話老話,做人不能趁人之危,所以等你生下他之後,你可以慢慢考慮,我們是否能夠試着在一起看看……你放心,我會好好對待他,不論他的爸爸是誰。”
而其實,陸路不是沒有表情變化,而是已經徹底呆住了。
過了很久,她才輕輕地說:“謝謝你,我知道了……到時候,我會仔細考慮的。”
然而告白當晚,彭俊目睹的某個畫面,卻讓他在一瞬間,死了那顆仍有期待的心。
還記得那晚起了很大的風,但他的心情卻格外輕快。洗過澡,他忽然想起公文包遺落在客廳,推門出去拿,途中經過陸路的房間,便從半掩的房門外,瞥見她正抱着一件看上去有些滑稽的卡通睡衣,偷偷掉眼淚。
那件睡衣她從沒穿過,他看着那比她身形大許多的衣服,忽然彷彿什麼都懂了。
她的姿態是他從沒有見過的溫柔,一年半前相識時,他欣賞且喜歡她的淡然與獨特,卻不知道,她原來可以這樣的溫柔。
那樣令人心碎的表情,怕是世上任何的男人看見,都想把她攬入懷中吧。
他站了多久,她就哭了多久。
那些細碎隱忍的哭聲令他覺得恍惚,甚至忘記本來出門是要做什麼。最後,他木然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他給Cindy打了個電話,按號碼的時候,他的手微微在抖。
原來他又錯了,那些一時的錯過,便是永遠的錯過。
根本沒有追回一說。
他試圖握住的,不過是殘留的妄念,又或是永世不可捕捉的虛空。
陸路發作入院那天,彭俊在手術室外撥通了沈世堯的電話。
漫長的忙音過後,他聽見了一個男人陌生的聲音,他有些怔忡,卻很快回神。
他用練習過多次,平靜的語調對他說:“您好,請問是沈世堯先生嗎?您的太太即將生產,我希望您能儘快趕過來,見證這個生命的奇蹟。”
他用了英語,說到“miracle”的時候,他的尾音有些顫。然後他聽見電話忽然被掛掉的聲音,他愣了一下,漸漸笑了。
Lulu,我相信你知道的話,一定會責怪我的吧?
但身爲一個男人,既然無法爲你抹去臉上的淚珠,那他唯一能做的,便只剩幫你找到那個可以的人。
他不是她的億萬星光,他是她今夜獨一無二的月亮。
聖誕節的前夜,清珂給陸亦航打了一通電話。
掛掉電話後,她拉開久未掀動過的厚重窗簾,透過蒙塵的玻璃窗,一動不動地看着外面纏繞在樹上的彩燈。
和這一室的黑暗與冷清比,那些五顏六色的燈光實在好熱鬧。
她笑了笑,又將窗簾闔上。
在早些時候,她與陸亦航已經分開,又或者說,是她主動向陸亦航提出了分開。
漫長的沉默後,陸亦航說:“好。”
然後他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也只有到了這一刻,陸亦航才發現,原來他留在這套公寓裡的痕跡竟這樣少。就連衣服,也只有可憐的兩套。
他盯着空着大半的行李袋發呆,再一擡頭,撞上清珂悲傷的眼神,才陡然間明白,原來她比自己還清楚。
清理衣櫃的時候,陸亦航看見那套黑色的禮服裙。
如果沒記錯,那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
但卻是心懷鬼胎的禮物。
他覺得如鯁在喉,最後,他裝作若無其事地拉上了櫃門。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低頭換鞋,清珂忽然叫他:“亦航……”
他無言地回頭,就看見她眼底已閃着淚光:“開車注意安全。”
說完,她又笑了笑:“還有,謝謝。”
當一段關係真正劃上句點,能說的,大概也只剩這句毫無用處的“謝謝”。
他將頭埋得更低,幾乎是逃也似的進了電梯。
一別數月,陸亦航沒有想到,他還會接到清珂的電話。
還是在這個如此特別的節日。
“昨天我收拾東西,”清珂慢吞吞地說,“在抽屜裡找到了你的袖釦,你要有空,就過來拿吧……”
陸亦航沉默,就聽見那邊傳來清珂自嘲的輕笑:“騙你的,其實是我買了一對袖釦,想以此作爲理由,請你過來吃頓飯而已。難得過節,我又剛好沒有工作,一個人實在太寂寞了……你願意嗎?”
她說着,聲音漸漸低下去,語氣竟像個可憐巴巴跟大人討糖吃的孩子。
“……我知道了,下班後我就過去。”
“謝謝你。”聽見他的話,清珂又重新雀躍起來,“對了,你什麼都不用買,晚飯我會準備好的。”
“嗯,拜拜。”
“拜拜。”
到了地方,才知道清珂沒有說謊,她確實準備了大餐,還是豐盛到無論如何兩個人都吃不完的分量。
“好像是有點多了,”清珂數着盤子,自言自語。陸亦航這才注意到,今天她穿了那件黑色的禮服裙。
“這條裙子……”他欲言又止。
“裙子怎麼了?我還是覺得它很漂亮啊,黑色果然是最不會過時的顏色。”她眉眼彎彎,看上去好像真的很開心。
陸亦航一下子說不出剛纔想說的話。
吃過飯,才知道清珂原來還訂了蛋糕。六寸的翻糖,對他們來說,還是太大了。
更何況她胃口不好,只吃了一小塊。
“能陪我跳一支舞嗎?”她忽然說。
不等他回答,她又問:“華爾茲會嗎?”
陸亦航呆滯地點頭。
清珂就笑起來,輕快地跑去打開CD機。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跳過舞啦,總覺得節日應該慶祝一下。”她蹲在那裡,凝視着機器上的按鈕,“對了,亦航,跟你說哦,其實就算是到了現在,有時候我一覺醒來,看見鏡子裡的自己,還是會覺得難以相信,我居然是個藝人……還有哦,據說Cindy姐幫我接了新戲,明年,大概會很忙吧。”
她擡起頭,視線彷彿落在窗外樹上的彩色燈光上。陸亦航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再慢慢將注意力重新轉回她的臉上,這才發現,她竟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