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河生活

何司令站在司令部大門口,若有所思的望着前方。

他這人現在有點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意思。本來是細高挑的個子,挺直了會相當的菁神,可是永遠不肯挺直,總要靠着點什麼,彷彿身上的骨頭不夠堅硬一般。此刻他倚着大門門框,因爲害冷,所以把手揣進了黑綢夾襖的袖子裡,下身倒是軍褲馬靴穿的整齊。

他可能是有點胖了,又或許是褲子裁剪的不對勁兒,就見那軍褲繃在了屁股上,短夾襖的下襬垂下來,愈發顯出了一種半遮半掩的豐滿。馮國忠偶然發現了他這個特點,偷眼瞧了半天,忍不住就暗笑,同時右手做癢,想在那屁股上響亮的拍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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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然只是個想法,而且想想就算了,永遠沒有實現的可能,除非是活膩歪了。馮國忠剛被提拔當了副官處的處長,而且因爲何司令的特別關照,他這副官處竟然還有了招兵買馬的權力,大好生活即將開始,他活的可是挺有滋味兒的。

一輛汽車從街口拐過來,緩緩的開到司令部門前停下。車門一開,從裡面跳出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來。見了何司令,他先是立正敬了個軍禮,然後就陪着笑道:"司令,好消息,金沙鎮老趙家來答覆了。"

何司令一聽,身子一扭,站直了:"宋團長,進去說。"

宋團長隨着何司令進了房內,見四下無人了,便低聲說道:"老趙家說了,只要咱能幫他們把二掌櫃的要回來,就謝咱們十萬大洋!"

何司令從褲兜裡掏出個銀質煙盒,打開後自己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然後把煙盒遞給宋團長。宋團長見了,趕忙也從中拿起一支,又掏出火柴來劃燃了,先給何司令點上。

何司令深吸了一口,然後輕輕吐出一口煙來:"好啊!這回一票就來了個大的!綁趙家老二的那個柳子是——"

宋團長趕忙接上話:"長山來的,忒他孃的不懂規矩,直眉瞪眼的就跑到咱們地盤上綁人來了,也該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何司令咬着菸捲笑了一聲,露出一排雪白牙齒:"老宋,這筆買賣讓你幹。我把炮兵營調給你幫忙,十萬大洋到了手,一半兒是你的!"

宋團長睜大眼睛"哈喲"了一聲,登時樂的滿臉放亮:"司令……您老人家真是沒的說!我這就回去打點人馬,不把趙老二帶回來,我是個***!您就擎好兒吧!"

打發走了宋團長,他把馮國忠叫了過來。

"你現在手下有多少人馬了?"他問。

馮國忠不假思索的答道:"五百多,不到五百二。"

何司令走到他面前,擡手在他肩膀上一拍:"你個王ba蛋!給你錢你都招不來兵?"

馮國忠現在也是何司令的親信了,所以敢於同他嬉皮笑臉:"司令,餉還是不夠啊!"

何司令扭頭把口中的半截菸頭呸的吐掉,又擡腳在上面碾了幾下:"混賬!外人都能給我送錢,你可好,就會伸着手跟我要!那五百來人都是吃閒飯的?你帶着他們出去幹幾票買賣,像宋志平似的,一次弄回來十萬大洋,也算你有點本事!"

馮國忠撓撓後腦勺:"那個……原先我就是個副官,這個事兒咱沒幹過啊……"

何司令擡腳,在他的小腿上不輕不重的踢了一下:"去你ma的!還敢跟我廢話!"

馮國忠訕訕的笑了起來。

趕跑了馮國忠,何司令貌似清閒,實則很忙的高喊小順。小順從裡屋跑出來:"七爺。"

何司令仰着頭自己解釦子:"更衣!我要出門!"

脫了身上那件黑綢夾襖,他換上了軍裝同大衣,二月份的承德依然是寒意頗重,雖已是連着許久沒有下雪,可是早晚地上一層的霜,也和落雪是差不多的情景。從保暖的角度來講,他寧願裹着棉襖出門,可是這做人年紀輕輕的,不能不要個好兒。

藍拜山把這句話跟他說過無數遍,等到人死了,他纔是把這話給記在了心裡。這話其實沒有什麼意義,可他碰巧記下了,就不由自主的多少要身體力行一點。

出了大門,他邊走邊戴好了手套,然後擡手把軍帽向下壓了壓,聊勝於無的遮擋寒風。

坐上汽車,他跑去營裡巡視了一圈,並非愛兵如子,主要目的還是去搞人事。

他從十八歲那年被迫從軍開始到現在,叫名是司令,在西安那陣子的名頭更是響亮,然而手底下真正直接聽他使喚的兵,幾乎就可以說是沒有。現在情況不同了,雖然也不敢說自己在這警備軍內是多麼的有威信,可是總比當初強的多。當初那是徹底的被架空;現在呢?頂多是底下人不聽話罷了。

對待底下人,他得規矩着他們,拉攏着他們,讓他們老老實實。不過誰也不是傻子,不會像他那樣聽了兩句好話就能發懵。要想讓人心甘情願的跟着他,還是得拿出實實在在的好處來才行!

何司令手裡沒有金礦,而"好處"也不會從天上自己掉下來。於是何司令上任之後勵菁圖治,大行改革,首先便光明正大的在手下養了一批土匪。

這批何司令的御用土匪,可以在熱河境內——主要是警備軍的駐地——肆意搶劫綁票,得來的贖金,自然也就要由司令來分配了。

司令不但自己搶,而且鼓勵大家一起搶,彷彿是同熱河有仇一般。

然而等到二階堂催促他帶兵出征了,他又對腳下這片土地無比熱愛起來——死活不走。

二階堂最後終於忍無可忍變了臉色,用手指着何司令用日語狂喊了一通。旁邊的通譯也橫眉立目的譯道:"何司令,軍部對你的行爲感到非常不滿!你要爲你的固執付出代價的!"

何司令走到他面前,把一張凍得煞白的臉湊過去,輕聲吐出這樣一句話:"去你ma的小日本鬼子!"

然後他就命人把暴跳如雷的二階堂大佐給關押起來了。

白蘇臣聽說何司令對日本人下了手,什麼也沒說。

他也痛恨着日本人——尤其是有光兄弟!他認爲自己是整個事件中最大的犧牲者!從有光淳開始,至有光勉爲止,全在想方設法的、不動聲色的利用着他!甚至到了最後,還把他同他那外甥一起送來了承德!天曉得他做了小半輩子的良民,怎麼會突然捲到了軍界的yin謀裡面。

有光兄弟開始時……可不是這樣對他說的!

他覺得眼前這一切都很令人困惑。從小到大——讀書,留學,回國,進了商社做通譯,做到很高的位置……然後現在呢?

他望着院外站崗的士兵,真是感到手足無措、莫名其妙。

門口的小火爐裡閃爍着微弱的紅光,白蘇臣躺在滾熱的炕上睡了一個漫長的午覺,然後在下午三四點鐘時口乾舌燥的醒了過來。磨磨蹭蹭的下地穿鞋,他坐在桌邊,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苦澀的濃茶。

房門被敲響了三兩聲,隨即進來了一個全副武裝的小兵蛋子。他對着白蘇臣一行軍禮,大聲說道:"報告舅爺!司令讓我告訴您老人家,說他今天晚上不定什麼時候回來,讓您老人家自己吃晚飯吧!"

白蘇臣點點頭:"知道了。"

小兵蛋子又很嚴肅的高聲問道:"舅爺還有吩咐嗎?"

"沒有了,你出去吧!"

小兵蛋子再行軍禮:"是!舅爺!"隨即轉身推門跑掉了。

從商社中的白桑變成了警備軍裡的舅爺,白蘇臣喝了一氣濃茶,怎麼想都覺着自己是在做夢。

因爲下午睡得太多,所以到了晚上,他儘管也躺在炕上了,卻是雙目炯炯,不能入眠。不曉得熬到了夜裡什麼時候,他忽然聽見屋外遠遠的傳來了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這讓他趕忙轉身朝裡,把棉被又向上拉了拉,蓋住了半張臉。

何司令夾帶着一身寒氣走進房內。他拉開電燈,一邊摘帽子脫手套一邊走到炕邊探頭望了望白蘇臣,同時喚了一聲:"小舅舅。"

小舅舅睡着了。

他笑了一聲。

日本人對他使美人計,那其實正中他的下懷,可以將計就計。

他發現自己每次想要倒貼着送上門去時,都難得找到主顧接納;然而一旦翻臉了,倒是可以很輕易的如願以償——白蘇臣現在不已經躺在自己的炕上了嗎?

由此可見,這人都是賤的!

他沒在乎白蘇臣是睡是醒,自顧自的招呼小順送熱水進來洗漱。熱水嘩嘩的倒進鐵盆中,他一不小心把洗腳盆嘡啷一聲踢翻,小順送上的茶太熱了,他摔了茶杯,順便在小順的頭上扇了一巴掌,小順沒有準備,驚的"噢"了一聲。

屋裡很熱鬧,後來白蘇臣覺着再裝下去也不像了,便轉過身來睜開眼睛道:"你回來了?"

何司令溼淋淋的爬上了炕,掀開棉被鑽到白蘇臣的身邊:"還是小舅舅暖和!我在外面都凍透了。"

小順關了電燈,然後一手端着水盆、一手拎着水桶,肩膀上搭着毛巾,悄沒聲息的退下去了。白蘇臣摟住了何司令,強迫自己想象這懷裡的人不過是外甥小七寶兒罷了,自己是舅舅,理應抱着外甥——這很正常,正常至極。

外甥解kai了他的睡衣釦子,把冷冰冰的臉蛋貼在他的胸膛上緩緩的蹭着。

"小舅舅……"何司令撒嬌似的開了口:"你摸摸我。"

白蘇臣輕聲道:"睡覺吧。"

何司令在被窩裡悉悉索索的動作着,把自己扒了個菁光,彷彿是剛出孃胎的樣子。然後他一把抓住白蘇臣的手,不由分說的就往自己下身處按。

白蘇臣的手觸到了那半硬半軟的男分身官。握住了上下揉搓了兩下,他忽然感到了一種無可抑制的厭惡。

用力縮回手,他轉身背對了何司令:"睡覺吧。"

何司令沒說話,伸手從牀邊抓了睡衣褲,躲進被窩裡又悉悉索索的盡數穿好。

然後他坐起來,毫無預兆的抓住白蘇臣的手臂把他硬拖到炕邊,緊接着一腳把他蹬了下去。

白蘇臣在猝不及防之下,糊里糊塗的已然趴在了地上。膝蓋與肘部磕到了水泥地面,痛的他叫出聲來。

何司令的聲音從炕上傳來:"怎麼?嫌這種事情噁心?不願意做?可以啊!去讓你的日本爸爸把你接回去吧!曉不曉得有光勉把你送過來是做什麼的?——就是陪老子睡覺的!"說到這裡他譏笑道:"你們白家不錯嘛!姐姐陪老子,弟弟陪兒子,把我們何家兩代都伺候全了!"

白蘇臣在黑暗中站了起來:"你說什麼?我姐姐可是你的親媽!"

"親媽?那又怎麼樣?了不得了?我念在小時候的情分上,叫你幾聲舅舅,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白蘇臣氣的渾身發抖:"既然如此,那你就放我回去吧!"

"回哪兒去?現在後悔了?當初同日本人沆瀣一氣算計我時,怎麼就沒想着會有今天呢?"

白蘇臣不能否認何司令的指控,他的確是夥同有光兄弟打了何司令的主意,可是他心裡沒存什麼壞主意,他首先就沒覺着出任警備軍司令是什麼悲慘的事情,其次礙於有光勉的社長身份,他也不好不幫忙。

雙方沉默良久。

何司令忽然夢中囈語似的開了口,聲音極輕:"熱河是爸爸的福地,也會是我的福地。既然我想求隱居安閒而不可得,那就索姓放開手腳,幹一場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