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日後,襄陽城。

“快快,快點,那麼慢找抽是不是?”十數名紅衣捕快在深夜的小巷中奔跑穿梭,領頭的是一名虯鬢大漢,在這深秋季節里居然臉上跑得滿是汗水,一邊揮手一邊吼着手底下的捕快們快跑快跑。聲音喊得震天響,凌亂的腳步聲叭嗒叭嗒,在這深夜裡不知驚擾了多少人家。

轉角處撞倒了一人,虯鬢大漢看也不看罵道:“媽的,誰那麼不長眼……”一頓,又嚷了起來:“哎喲,我的三叔喂,你怎麼一個人啊?”手忙腳亂扶起這名瘦小老叟,大漢一個勁嘟嚷:“您別嚇我啊三叔,連縣令大人都強制下令,非三人以上不得夜間外行了,您還自己賺這不趕着把命往外送嗎?”

“嘿,我這把老骨頭,誰還稀罕?不礙事不礙事。”老叟笑着拾起地上的銅鑼。“怎麼,跑那麼急,有線索了?”

“哪來的線索,我們就城裡到處跑跑讓大家聽聲音能安點心。”虯鬢大漢苦笑道:“哎,不說了,天亮前還得上城南跑一圈呢。三叔您別走遠,待會兒我叫小六子來陪您。媽的,那小混蛋,有媳婦暖被窩後連爹都忘了。”

大漢邊說邊帶着衆捕快跑遠,老叟笑笑轉進另一條小巷,邊走邊敲着邦子:“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又轉過一條小巷,眼看天色快亮了,老叟打個呵欠,準備再轉一圈就回去。突然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老叟站穩身子,轉頭罵道:“哎喲,哪個那麼缺德,到處亂丟東西……”

罵聲被卡在喉嚨裡,一隻手從緊閉的房門中伸出,僵硬地張開着,似要抓住什麼東西。清冷的空氣中散發着淡淡的腥味,老叟吞了吞口水,輕輕推開虛掩的門,有什麼東西隨着門開滾下階梯,仔細一看,卻是一個人的腦袋,空空的眼瞳正對着老叟。腳下,是一具無頭的屍體,身下的血跡已然乾涸,慘白的脖骨露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殺人啦——殺人啦——來人啊————”

襄陽城突現連續殺人魔,三天來連殺六戶人家。最先是襄陽城北絲綢街名聲並不好的高氏綢緞莊主高員外一家,連高員外妻妾護衛全家三十八口人無一倖免,那時候還有對頭鼓掌歡慶了一番。緊接着是城南柳子巷王家豆腐坊,包括兩歲嬰孩在內,一家五口人遇難,死狀其慘。再跟着城東怡蘭院花魁妨妨慘死臥牀,嚇瘋了與她同眠的薛員外。城西鹽商孫老闆曰深夜惡夢,恐不祥,叫來好友,即襄陽縣令賈大人作陪,當着衆多陪同捕快的面,孫老闆人頭落地。

賈大人勃然大怒,勒令全城戒嚴,就這當口,又有兩戶人家,總計十三口人遇難。第遂,打更的劉老漢又在獅子衚衕發現了被殺的許氏一家,許家主人許友三下落不明。

襄陽城在遂內,共計死亡65人,失蹤1人。

“這秦霜戟,還真下得去手!”蕭紅娘聽着屬下傳來的報告,咬着指甲憤憤罵道,只是聲音聽起來仍是嬌嬌軟軟。“到底怎麼回事,連武林盟主都查不到我們暗舵,爲什麼他能一下子找到七個?你好好給我查查,從哪裡漏出的消息。另外,吩咐其他暗舵全部轉移,被挑的那七個分舵,暗中找人補上。”

“是,。”侍女應道,又擔心地問:“這事,要不要報告青殿下?”

“報告?”蕭紅娘危險地眯起眼。“怎麼報告?告訴青殿下我們招徠白道新秀秦霜戟不成,反而讓他挑了襄陽七個暗舵?我千殿立教十年,何嘗發生過這種事?這要傳到主上那裡,你說是秦霜戟先有麻煩還是我們先死?”

侍女一顫,低聲道:“屬下明白。”

“嗯哼。”蕭紅娘哼了一聲,斜躺在靠椅上給指甲塗抹丹蔻:“不過也不能就這麼放過秦霜戟,包括去招徠他的人,再加上被挑的分舵,那混蛋可殺了我不少人。”眼波嬌媚一挑,又問:“對了,抓來的那小鬼怎麼樣了。”

“還是不吃不喝。”

“唔。”蕭紅娘沉吟,問:“確定是孌童嗎?”

“是,他身上除了那些痕跡,還有不少鞭痕,想來平常人家的孩子,也不會有這種傷。”

“怪不得,我說呢,居然還有我勾引不了的男人,原來是因爲那混蛋喜歡玩孌童。”蕭紅娘翻身坐起,紗裙凌亂,露出如玉腳婉。“剛好舒夜軒缺幾個小倌,就把那小鬼扔到洛陽去好好調教一番,能用就用,不能用也省得死在這,髒了我的地。”

“送卓若是秦霜戟找來……”

“鬼哭谷是什麼地方?那羣白道蠢貨喊打喊殺那麼多年都沒找到這裡,他秦霜戟能耐大到哪去?”蕭紅娘不屑道:“更何況一個孌童而已。我就不信他殺那麼多人就是爲了找一個孌童,分明是給自己找回場子罷了。”

“說的是。”

侍女退下,招來兩名護衛一同下到地牢裡。鬼哭谷乃率屬江湖有名的魔教千殿之下的一個分舵,也是唯一一個以美色爲武器的分舵。皇朝境內各大城鄉有名的風月樓,幕後老闆均薯哭谷主蕭紅娘。蕭紅娘不僅自身美麗,對其他美色也是百般挑剔,哪怕她的一個小小侍女,都乃絕色中的絕色。

能做到魔女蕭紅娘的侍女,可不只是美貌就夠的。地牢裡充滿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殘肢斷臂橫坦走道上,那侍女卻是微笑着踏了上去,領着護衛緩緩走到最裡間。

牢門並沒有關,裡面橫七豎八躺着幾具腐爛了的屍體,十多隻鼷鼠在屍體上游爬。侍女走進去,鼷鼠們立刻驚叫着向角落逃竄。角落裡一個小小的身影被這羣鼷鼠嚇到了,低叫一聲,軟軟的像只小貓。

侍女比個眼色,那兩名護衛便上前,將那小小身影拖了出來。那是一個不過十二三歲模樣的孩子,黑色的披風緊攏住小小身體,燈光下臉色慘白一片,比初來時更瘦了一圈。幾天未進食,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大眼睛空茫茫一片,卻滿臉的倔強。擺手讓護衛將孩子帶出去,直接扔進一個簡陋馬車裡,鎖上門,向車伕吩咐幾聲,便看着車伕喝一聲駕,將那孩子帶出了谷。

隨着馬車不停的巔簸,縮在角落裡的小小身子摔了一下,輕啊一聲,揉着被撞的額頭,茫然四顧,似乎方纔回過神來。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周圍,深恐又碰上那些發出惡臭的東西。那是……人吧?僵硬瞪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身體發着令人作嘔的惡臭,好可怕……

確定周圍再沒有那些東西,小小的人鬆了口氣,靠在角落裡,蜷着身子,那些味道已經聞不到了,可是還是覺得好可怕。忍了幾天的淚水,終於控制不住掉了下來。爹爹,你在哪裡?伊兒好怕……

轉眼漸近黃昏,天色又準備暗了下來。官道上八匹俊逸白馬駕着一個寬敞豪華的馬車穩健奔馳着。駕車者是一個健壯的黑麪大漢,冷着臉時不時揮動一下鞭繩,身旁坐着一名青衣書生,臉上帶着溫和的笑,也不管是在巔簸的馬車上,居然旁若無人地捧了本書在看。

“青。”車內有人喚,聲音低沉帶着惑人的磁性。那書生聞言笑着探進車廂內,道:“主上,有何吩咐?”

被稱爲主上的是個極爲俊秀的青年,看起來應是二十五六歲左右,身着鏽工精緻的錦衣,長長的黑髮隨意披散,手上端着琉璃杯,就着杯沿輕抿了一口,轉頭看向窗外,眼裡帶着睥睨天下的邪肆,隨口問道:“還有多久到洛陽?”

書生微沉吟,道:“還需半天,入夜便能到了。主上若覺無聊,我便飛鴿傳書先叫別館的歌姬們快馬過來陪您解悶。”說着又笑道:“本來就已叫她們準備好節目了,提前表演也成。”

“不用。”被稱爲主上的青年擺手,道:“不去別館了,今晚直接去舒夜軒看看。”

“是。”雖不明白主子爲何突然要去舒夜軒,書生仍沒多問,安靜退出車廂。

車廂內恢復了寧靜,青年俊秀的臉在一瞬間顯得莫測,隨手將琉璃杯扔出窗外,路邊有人驚呼,青年又扔出一個水晶盞,人羣的叫聲更是響亮,已經開始有人追着馬車跑了。

隨手扔出幾件價值不菲的物品,路邊人歡叫着哄搶,青年卻嘆了口氣。“真無聊,權勢,財富,這世上,已經找不到能讓我有所留戀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