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魚消化了很久, 也無法將頭腦中的資料與現實的相結合。聽小文所說,此刻她家姑娘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嫵媚女子,那後世人所津津樂道的與各位才子的私情從何談起?再說方小文也已經從側面證明了, 在她服侍李師師的這段日子以來, 是沒見過什麼帝王的。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歷史已經真實的記錄了李師師的存在, 從羅忼烈先生的《師師令》, 到秦少游的《生查子》《一從花》, 再到周邦彥的《玉蘭兒》,都佐證了一代名妓的成長軌跡……
先不說已經仙逝了羅先生與秦少游,就周邦彥來說, 已經是個六旬的老翁了,難道說傳說中的師師姑娘自小缺少父愛, 纔會對一位白髮蒼蒼, 膚皺齒搖的老人心生愛慕?
正當陳魚百思不得其解時, 腦中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令她不禁想起了老太爺書房中的那副畫來……
費解半晌, 對上了小文托腮打量的目光,心中已經有了主意,“吃過飯,帶我去見見你家姑娘吧,兩世爲人我還真沒去過青樓呢, 現代時頂多在會所招一個半個的男陪侍……”
方小文繼續託着下巴, 翻了個白眼兒, 語帶BS地道:“你有沒有常識, 李師師是什麼身份?怎麼可能還會委身青樓, 我家姑娘現在獨居在明月小樓,身份自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明月小樓?那不就是被金屋藏嬌了?還說沒奸~情, 騙鬼啊?
打定了主意陳魚也就懶得再跟方小文矯情了,於是帶着她領着兩個丫頭,又浩浩蕩蕩地找了家酒樓,先填飽了已經在高唱空城計的肚子再說。因爲正值飯口人比較多,京城裡似是已經在漸漸地一日三餐了,所以完全估計錯誤的陳魚一行到的時候包間已經全滿了,無奈只得找了個角落,在金嬋使了銀子的作用下,掌櫃的找來了架軟屏,楞是在喧鬧的飯堂一角給隔出了一小方空間。
地方有限,男僕都留在了外面,這一小塊地方也就不用再講究什麼規矩身份了,於是四個女子也就圍坐了起來。
待飯菜上了,還未等金嬋爲小姐淨了手,就見這位方姑娘率先開了動。風捲殘雲的速度,一時令在場的三人全都愣住了。
金嬋與碧竹下意識地往小姐的身邊靠了靠,雖然地方有不大,又沒有外人看着,可是她們還是想跟這個狼吞虎嚥的女人劃清了界線,同桌而坐就已經夠丟人了。
陳魚見兩個丫頭臉上明顯的嫌惡,笑嗔着各瞪了二人一眼,才也跟着拿起了竹筷,邊爲小文夾了片扣肉邊說道:“你慢着點,又沒人跟你搶……不過,我確定你家姑娘沒虧待過你?我怎麼看你像是餓了幾天的人似的啊?不過是尋常的菜色,看你吃得跟人間美味一樣……”
“你知道什麼,我家姑娘再疼我,我也不過是個使喚丫頭,身份跟那擺着哪,我都是跟別的丫頭婆子一起吃飯的,平時吃飯的時候啊跟咱們那兒的旅行團一樣,幾個人坐一桌,就那麼三五個菜,如果不玩了命的搶,連菜湯都看不到,只能乾嚥白飯了。今兒可讓我趕上回管夠的菜了,不吃個盡情也太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你了吧……”
方小文囫圇地說完,在塞滿了食物用力咀嚼的空閒,衝着陳魚嘿嘿地笑了兩聲,誰成想,隨着她的出聲,竟然帶出了幾顆米粒,以優美的弧度划着拋物線的流暢四散開來,驚得陳魚連同兩丫頭同時往後躲……
雞飛狗跳地用罷了飯,陳魚撫着又鼓起的肚皮,靠在丫頭身上直哼哼。說來也怪,平日裡什麼精細飯菜沒吃過?陳家的大廚就不說了,就是自己小廚裡的婆子,也是拿得出手的,再加上各式名貴的材料,所出的菜式也都應該是屬上品了,可是卻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頓家常飯吃得香甜過。最後小半碗的白飯竟然是兌了幾樣兒菜湯扒進嘴裡的……
碧竹邊扶着攤軟在自己身上的小姐,邊用手撫着她的背,生怕她積了食,過後會更加難過。一雙美目卻時不時地刮兩下,完全不計形象倚着牆的女人。她家小姐平日裡是多溫嫺的一個人啊,就在這個瘋丫頭的帶動下,不止罵了髒話,還摒棄了大家閨秀的風範,居然連搶再奪地用飯,驚得她的小心肝到現在還嘭嘭直跳呢。
喝過了茶,歇過了乏,陳魚就打算跟着方小文去明月小樓拜訪了。由於帶着丫頭們不方便,也就遣退了她們,在兩個丫頭不捨及不放心的眼神下,陳魚與方小文竟找到了揚長而去的感覺。
沿一條不寬的街,向着與鬧市相反的方向前行。
張小文在經過了短暫的交流,又有了共同搶飯的情誼,已經很自來熟地挽了陳魚的手臂,邊走邊說道:“你把你身上這衣服換了吧,跟孔雀尾巴一樣,更顯你壯實了……”
陳魚翻了翻眼睛,下巴揚起了二十五度角,以鼻孔對着她,不屑道:“你到底懂不懂?這可是雲錦特供皇室的,這孔雀羽妝花更後世已經失傳的技藝,怎麼什麼到了你這個蠻人嘴裡,都成了上不了場面的了?”
方小文自知語失,隨用肩膀輕撞了撞她,嘴上已然服了軟,“算我說錯話了還不行啊?我的意思是說,你穿着這身兒,到了我家姑娘眼裡成了什麼?以權勢壓人嘛?到時還怎麼談話啊?”
陳魚想想也是,這衣服是很暖和,可是也太招搖了,只是……也不能扔了啊……
正躊躇間,就見着了前頭一個巨大的“當”字正迎風飄揚着,遂抿着嘴地笑,然後擡步而行。
等她們再出來時,身上少了件厚實的披風,而手上卻多了張泛着黃的紙張。陳魚頗爲豪氣地將銀票拍到了方小文的胸前,“拿着,算是我們見識一場的禮物。”
小文也沒客氣,仔細地將銀票摺好收進了錢袋中。
少時,就走了一幢兩層的牌樓前,方小文指着門楣上龍飛鳳舞的字,“明月小樓,聽說是個特有名的詩人所題的呢。”
陳魚邊跟在小文的身後,邊打量着這棟看不出特色的院子。
暗色的實木柱子,青磚黛瓦,完全看不出像是名妓的居所。沒有脂飛豔舞,沒有人聲吵雜,只是幽靜得如同尋常人家……
沿着遊廓轉到了後院,小文帶着陳魚進了一間繡房。
一進門,陳魚就明白了爲什麼歷史中的李師師與一個又一個的文人墨客,有着或多或少的過往了。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女子閨房,少了平凡女兒慣用的青紗帷幔,也沒有纏纏綿綿的輕香嫋嫋,有的只是房間一隅的撫琴臺,看似隨手而置的詩詞白描,和鼻息間淡淡的茶香……
正當陳魚陶醉其中時,就聽到樓梯間有人行的聲響,還未等她反應過來,身邊的小文就一把拉了她,慌亂地喃道:“糟了,有人來了,怎麼辦,怎麼辦?要藏起來……”
亂感染了陳魚,連她也跟着心亂跳了起來。
小文四下一描,然後拖着她就藏到了衣櫃中……
衣櫃的門關合的一瞬,眼前的黑暗讓陳魚腦子清醒了起來:她可是正當拜訪的,又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用得着這般躲藏的嘛?還心虛地窩在衣櫃中……
“幹嘛要躲?直接說是來見你家姑娘的不就行了嘛?”陳魚狠狠瞪了小文一眼,明知她看不見卻還是忍不住地瞪了。
“對哦……”
再她們還未有所行動時,就有環佩叮噹進了屋子,聽着腳步聲不止是一兩個人,小文推櫃門的手也就跟着住了。
一陣客氣兼丫頭上茶的聲音過後,就聽一男子沉聲說道:“小可宋江,自齊州而來,久慕師師姑娘盛名……”
宋江……
陳魚與小文四目一對,看着她泛着幽幽精光的眸,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頰,心中暗道:自己別不是也露出了小文這般垂涎的目光吧?
就在她在亂想是,小文已然衝出了櫃門,幾個大步邁向了那名中年漢子,陳魚盤着腿坐在衣堆中並沒有動,反正在哪看戲都一樣,又何苦跑到前排,還得小心着主演們的失手,以防傷着了自己。
方小文駕着一團雷霆怒意,雙手直取宋江的衣領。想來能帶頭起義的人也不是窩囊廢,也是有着幾下功夫的,只是他似是從來沒見過小文的套路,在邊猶疑邊防護間就已經落了下風,只用了半盞茶的工夫,就讓小文一個帶着朔風的側踢正中腰腹,只一個閃神間,下頜僦又中了一拳……
小文這回可是撒開了歡,邊奮力拳打腳踢,邊嘴上忿忿罵道:“讓你一天到晚想着招安,讓你罔顧陪你出生入死兄弟的性命,讓你害死了花榮……”
陳魚本來舒服地倚在衣物中,正愜意地看着張小文怒打宋公明的戲碼,在聽到了小文嘴裡唸叨的話後,她再也無法淡定了:這個張小文到底要說她是嫉惡如仇還是要說她是歷史盲呢?她們現在可是在大宋,又不是穿到了《水滸傳》中,那些個作者杜撰出來的情節,怎麼就成了真實宋江的一條條的罪責了?
眼見着宋江已經沒了招架的力氣,陳魚不得已才從衣櫃中爬了出來,走到離幾步遠的距離就停了下來,生怕再近了會讓哪個不長眼的拳頭招呼到了,就虧大了,沉了沉氣息纔開口道:“小文哪,現今你手上的宋先生可是跟你想得不一樣啊,不然他那會使板斧的黑兄弟,就衝出來剁你了……”
小文聽了她這般說,立時住了手,轉着眼珠想了半天,才放下了高舉的拳頭,訕訕地笑着拉起一直躺在地上的宋先生,狗腿地撣去了他身上的浮土,“嘿嘿,誤會誤會……”
陳魚看着自始至終都愣坐在椅子上的美人一眼,又無限同情地描了眼,青了眼框嘴角還在滲血的中年漢子……
誰讓你非報名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