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不然就是得了被迫害妄想症,不然怎麼腦子裡當時就出現我跟蕭堯穿紅着綠,怒目相對,痛飲交杯酒的畫面。
我瞠目結舌的看着爹,爹滿面春風地看着我,最後爹以爲我喜極而泣了,高興得渾身都打哆嗦,才一個跨步,上前扶起我,捧着我的臉,笑道:“珠兒別激動,看把你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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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點沒背過氣去,在爹的眼裡,我一定是在感慨與蕭堯“有情人終成眷屬”,指不定心裡頭怎麼歡呼雀躍呢。
我快要泣不成聲了,腦子裡飛着無數搖着小翅膀的蛾子,半天才結結巴巴地道:“爹……我……我不想嫁……”
爹摸着我的頭,喜憂參半道:“我也不想你這麼快就嫁啊,可是,爹想過了,爹不能這麼自私,你跟蕭堯兩情想悅,爹要是耽誤了你的終身,你娘九泉之下,也會埋怨我的……”
兩情相悅?!相看兩厭還差不多。胃裡還沒消化的點心差點要發生井噴了,我突然絕望地認識到一個鐵證如山的事實,不只是爹,大概在所有人的眼裡,我跟蕭堯早就一見傾心芳心暗許私定終身了,爹的這一道旨意,只不過是將我們的地下情公開轉正而已,我只能無語問蒼天,腦海中出現了帶着木枷的竇娥在六月天,默默數雪花的場景。我跟蕭堯這個剋星,這輩子是鐵定要拴在一條繩兒上了。
爹一走,我就像一隻醃過的紫茄子,無力地掛在牀頭。
度娘端着一碗蓴菜羹過來,“郡主,該吃飯了。”吃飯,吃飯,一天怎麼有那麼多飯要吃啊!
我翻了個身,朝向牀裡。度娘輕推我,陪笑道:“郡主可是對賜婚的旨意……”度娘一向謹慎,從不多言多語,不過,關鍵時刻,還是這位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萬事通,知道我的心意。
我像只烏龜似的,把頭縮在枕頭裡,發出長笛初學者歪歪扭扭的聲音。度娘委婉勸道:“事已至此,誤會也好,天意也罷,總之都是郡主與蕭大爺的緣份。”
度娘見我紋絲不動,又勸道:“郡主想想,就是沒有今天的事,只等王爺賜婚,能夠與郡主家世品貌相配的,也就是蕭丞相家的兩位爺了。”
我還是紋絲不動,鬱悶地想,如果非要選擇,我寧可選擇蕭賢那個造型精美,語音醇厚的復讀機,枯燥是枯燥了點,起碼不會讓我抓狂。度娘又笑道:“我給郡主講個笑話,凌霜郡主與落雪郡主擇婿那會兒,阮側妃倒相中了蕭家那位爺,只是蕭丞相雖爲臣下,也是權傾朝野,表面上以自家兒子配不上郡主推辭,其實別人心裡都明鏡兒似的,是嫌阮側妃出身低微的緣故,故而……”
我心裡一陣舒暢,祥雲朵朵,紫氣東來,菩薩向我鬱悶的小宇宙撒下歡樂的甘霖。
我的頭從枕套裡伸了出來。關鍵時刻,也只有度娘,是我的知心大姐,我兩眼發直表情空洞無物地說:“蕭堯那傢伙,武功比我好,學問比我好,長相比我好,還長了一條毒舌,嫁給他,我不得憋屈死啊!”
度娘笑意岑岑,“王爺爲郡主擇婿,難道選一個武功學問不好的嗎,郡主的相貌也不差,比那兩位庶出的郡主強,打扮起來也是個美人胚子。再者,蕭大爺就是有十副伶牙俐齒,也不敢對郡主造次,郡主出閣乃是下嫁,因此過了新婚三日,只有郡主願意,郡主才能與郡馬同房,否則,郡馬連面兒都見不着,你看落雪郡主,在王府裡一住這些日子,她婆家的人哪敢說半個字?”
我如聞天籟,度娘真是我的吉祥物啊!原來身爲郡主,還可以有這等特權呢!頭頂上濃重的陰霾一鬨而散,蕭堯啊蕭堯,這回你該知道,投胎是個技術活兒了吧,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可是還有新婚三天呢?我彷彿看到穿着大紅婚服,滿臉□□的蕭堯向我撲過來……對了,藥丸,鄭醫官竹篋裡那些紅紅亮亮的藥丸!隔了這些日子,不知這位懸壺濟世的老頭有沒有把那些可愛的迷魂藥施捨殆盡。
我一捂肚子,氣息微弱地叫度娘,“我肚子疼,你去找鄭醫官來!”
度娘想不到我竟然病來如山倒,手忙腳亂地給我蓋好被子,打發小丫頭請鄭醫官去了。
不一會兒,鄭醫官一步三嘆地進了含煙閣。
望聞問切,鄭醫官拈鬚思索半日,我心頭惴惴,生怕被他瞧出什麼不妥,然後鄭醫官點頭道:“郡主是憂思傷神,氣血兩虛,我開一劑藥,吃了便不防事了。”我的臉直紅到耳根,連鄭醫官都曉得我“憂思傷神”,我跟蕭堯這點勁爆八卦還真是像長了腿一樣,不脛而走。
鄭醫官打開我向往已久的那隻竹篋,異彩紛呈的藥丸果然張牙舞爪地躺在那裡,對我咧嘴大笑。
我垂死掙扎地□□,“鄭大人,我肚子疼的受不了,你能不能現在就陪度娘給我配一副止痛的湯藥來。”
度娘在一邊心急如焚,道:“鄭大人,你看郡主疼得滿頭大汗,就麻煩您……”熱浪滾滾的三伏天,我又剛剛喝下一碗水深火熱的開水,不出汗纔怪。
鄭醫官跟着度娘走開了,我稍稍一探身子,一伸手,就摸到了那一丸紅紅亮亮的救命稻草。
太陽出來喜洋洋,翻身農奴把歌唱。
不過成親,還真是件對人的精神和體力進行全方位考驗的事。首先要一日幾遍的接受同族姐妹的道喜。爹雖然兒女不多,同族親戚卻不少,還有那些姑姑的嫂嫂的孃家姨媽舅母們,七拐八彎的親戚悉數到場,認得不認得全得混個臉兒熟,我又是爹最寵愛的女兒,於是整日面對鮮花與微笑的海洋,我快變成泡在福爾馬林溶液裡的標本了,表面豐盈飽滿,骨子裡早已面目全非。
好不容易捱到夜闌人散,度娘又打開一口接一口的大箱子,鑲寶嵌銀,度娘興沖沖地說:“這是給郡主做的嫁衣。”鳳冠霞帔,珠光寶氣地躺在箱子裡,鳳冠上九翬四鳳,口銜長串珠滴,正面是鳳凰展翅,冠後下方有左右各三扇博鬢,展開後如同五彩繽紛的鳳尾,珠牡丹花、蕊頭、翠葉、珠翠穰花鬢、珠翠雲,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霞帔是一條長長的彩色掛帶,有蹙金繡雲霞翟紋,寬三寸二分,長五尺七寸,下端垂着珠圓玉潤的飾物。
嫁衣是漫天匝地的紅,厚密輕軟的綢緞上,彩繡輝煌,繡工精緻,牡丹祥雲,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以金線鎖邊,八幅百褶裙,一派富麗華貴氣象。
衣裳是好衣裳,只是一想到我要穿着這身嫁衣,出現在蕭堯的面前,再高貴端莊的華麗,也充滿了嘲諷的味道。
度娘興沖沖地說:“這是給郡主打的珠寶首飾,都是西京時興的新樣子,聽說王妃把她的嫁妝都拿出來了,讓工匠去改款。”
袁王妃這是衝着阮媚兒母女去的,也是做給爹看的,哪裡是真疼我?儘管如此,我總是恭敬不如從命的。
我看着一箱子的璀璨奪目,只覺得一陣陣地泄氣,原來再好的金玉珠翠,綾羅綢緞,如果沒有那一個人,也就失去了全部的意義,“女爲悅己都容”,果然如此!
生平第一次,我覺得很難過,因爲這個叫蕭堯的人。
初秋一個天朗氣清的日子,我出嫁了。含煙閣外寒意漸生,然而兩株金橘,卻剛剛結出累累碩果,在晨光的清寒中,淡淡的散發着幽香。滿園的桂花開了,暗淡輕黃,情疏跡遠,醉人的甜香壓過了不久之前的淺碧深紅,一院春光。
我在一片鑼鼓喧天鼓樂齊鳴中,搖曳了一整天,像被人綁票挾持了似的,放進一口喧鬧的大堂,我幾乎聽不清司儀在說些什麼,任憑度娘扶着我跪下,站起,再跪下,再站起,我的膝蓋都要得風溼了。終於當完了這趟苦差,昏昏沉沉中,我終於被穩穩地放在一張軟牀上,隔着薄薄的蓋頭,屋裡的一切皆敷上了一片紅色,樂陶陶喜滋滋的樣子。
一天沒吃東西,我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昨兒晚上度娘就對我千叮嚀萬囑咐,成親當天千萬不可多吃東西,不可失了王府的禮儀,一想到要爲爹爭面子,我一咬牙,一跺腳,早飯就喝了兩口稀粥,搞得我現在坐在牀上,頭暈眼花,綿軟無力央求度娘給我找點兒吃的。
度娘端了案上的粉彩百花碗,倒了一盅君山銀針給我,天哪,不喝還好,一喝茶更餓了。
度娘初入蕭府,不摸門路,只得把我一個人留在屋裡,去廚房找吃的。我氣若游絲之時,仍然沒忘掉大事,一隻手向袖裡一摸,摸到了那枚圓滾滾的藥丸,我輕輕拍了拍藥丸,安心了不少。
我心急火燎地等着度娘,然而伊去了很久,卻始終不來,這時,蕭堯卻回來了。後面跟着阿豪和喜娘,阿豪在門口站定,不再進來,然後,門一關,把閤府喧囂關在了外面。蕭堯緩步走了過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見過他平日走路,風馳電掣雷厲風行,今天他顯然很遲疑,我暗暗地想,你不用墨墨跡跡跟被搶了親似的,我不會讓爲難很久,很快你就會倒頭大睡,醒來才發現自己做了一場多麼奢華的春秋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