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寶二寶這兩個超級潤滑劑的作用下,一場小小的爭執就這樣平息。
飯後,徐高潔送劉宇週迴小招待所,問她打算留多久。
劉宇周苦笑:“我本來是想回來安靜思考未來的,原打算住一兩個月。可是物價猛漲,恐怕住不了兩個星期就要回去了。”
徐高潔皺眉:“你打算在北京一直住旅館?不回家?”
“回家?我的爺爺奶奶已經去世,他們留給我的老屋也已經被拆了,我現在是標準的孤女,已經無家可歸了。”
徐高潔聽了心中惻然,朋友義氣發作,安慰劉宇周說:“不着急,我幫你搬到學校招待所,打個招呼,房費能打對摺,能省不少錢。如果你想住久一些的話,我給你個活兒。我手頭有份翻譯,做完估計也能掙個兩三萬,本來想給學生做,我再提個20%,現在既然你有需要,那我就原價給你好了。”
劉宇周聽到高潔居然盤剝學生,忍不住又想批判。可是一想到自己未來一個月的生活費,實在開不了口。朋友已經如此義氣,你還在那裡假清高批評她的人品,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事情,劉宇周做不出來,只有點點頭,疲乏的說:“好吧。謝謝你!”
人就是這樣,只要事不關己就隨意嘲諷,一旦涉及自身利益,就成了鋸嘴葫蘆。也許,高潔也是這樣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現實是塊千斤巨石,不由分說,呼啦啦砸將過來,如果不想被它撞得粉身碎骨,那就只有低頭從下面爬過去。
看到劉宇周答應,高潔如釋重負,語氣也輕鬆起來:“既然你要待這麼久,不如我來組織個同學聚會吧。大家多年不見,剛好趁這個機會看看都有什麼變化。”
劉宇週一向和班上同學不熱絡,對聚會之事興致缺缺,不過不忍掃高潔的興,只好說:“那你試試吧!”,
高潔給的翻譯偏重技術方面,劉宇周翻起來頗爲費勁。好在高潔義氣,把家裡的幾本大字典無償出借,幫了她很大的忙。
高潔的工作似乎並不只限於教書,暑假裡也一樣很忙,東奔西跑,偶爾也會來找劉宇周訴苦:工作繁瑣,人際關係複雜,諸如此類。劉宇周聽着就覺得可怕,這哪是象牙塔,分明就是廝殺場。
至於聚會的事,高潔只是偶爾提起,好像是大家都不怎麼熱衷,商定時間和活動內容有些難度。
劉宇周把老周,小馬之類的甩在大洋彼岸,專心翻譯,居然覺得身心開朗,一個月後交上譯稿,沒多久就拿到了稿酬,不知是不是高潔預先墊付。不管怎樣,這次都要感謝高潔,劉宇周非但沒有傾其所有,還小有盈餘。
再次輕鬆下來後,她又開始爲應該選擇老周還是小馬而糾結,此時,高潔帶來了同學聚會的消息。
除去出國的、回鄉的、忙不過來的,最後願意聚餐的約有10多人,還不到當年全班人數的一半。
高潔有些黯然,雙手一攤說:“號召力下降,沒有辦法了。需要苦苦哀求,人家才肯來,還一副施捨的口氣。將來,等他們爲子女上大學來求我的時候,我再和他們算總賬。”
劉宇周笑:“他們的子女不見得會上你的學校。”
高潔不服氣,氣鼓鼓的說:“那我就努力混,混上教育部,不管他們上哪裡都得歸我管。”
“到那時,這些小事早就忘了。”
“今晚回去拿個小本子記上,時不時拿出來看一下,這叫‘勿忘國恥’。”
“最好貼在正對牀的牆上,天天醒來就看一眼,更加萬無一失。”劉宇周善意提醒。
高潔一拍大腿:“好主意!”
兩人相對,惡行惡狀的狂笑了一會,終於力竭,坐到小旅館的單人牀上。
現實不如意,就只好用精神勝利法了。
聚會那日,劉宇周有睜不開眼的感覺,女同學們都是盛裝出席,一個個妝容精緻,長睫扇動,臉龐被掩蓋在厚厚的**下,昔日的痘坑,雀斑,黑痣都看不見了,耳環,項鍊,手鐲,鑽戒,統統上陣,好似參加珠寶展,不知道會不會覺得太重?
男生們大多胖了,除去肥頭大耳之外,還都腆着個大肚子,規模從三個月到七個月不等。
一進門互相擁抱問候,詢問對方在哪裡高就,做何生意,年薪幾何,然後開始尋求合作機會,看看有無可能讓手中的資產再翻幾倍。
召集人徐高潔和主賓劉宇周坐在角落裡相依爲命,無人問津。
大家推杯換盞,高談闊論,好不熱鬧。期間又加了三次菜,因爲好多盤子還未轉夠一圈就已經空了,不得不再點一份。
劉宇週一直認爲,嘴巴的兩大功能,吃飯和說話,具有不可兼容性。可是,今天見到這幫神人同學之後,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麼狹隘,他們就可以非常完美的同時使用兩種功能。
酒醉飯飽之後,大家都有些懶懶的,癱坐在椅子上不怎麼動彈。
高潔看了看手機,站起來說:“已經不早了,叫服務員來結賬吧。我們AA。”
一語驚人,滿座無聲,大家都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高潔。
過了一會,一個名叫錢鑫鑫的女生尖着嗓子說:“不會吧?高潔,這頓飯不是你請嗎?要是AA誰還來呀?”
高潔繃着臉,冷冷的說:“同學聚會的慣例一向是AA,你們忘了嗎?”
錢鑫鑫嘎嘎的笑着:“那會兒是剛畢業,大家都沒錢。現在怎麼能一樣呢?聽說徐老師都買下豪宅了,還怕出頓飯錢?”
徐高潔凌厲的目光直剜錢鑫鑫的胖臉:“那也比不上你的公務員老公,坑完公家坑私家,見誰都扒三層皮,把你們一家三口都養的肥頭大耳的,還附帶套上各種金圈銀圈以資識別:本家出品,如有走失,敬請送回。”
高潔的口才一向犀利,錢鑫鑫立刻滿臉充血,想要發飆。
大家連忙勸阻,一個男生看到坐在一邊的劉宇周,忽然福至心靈,說:“要不,這頓就讓宇周請吧。你出國這麼些年,賺夠了歐元,回來見到舊同學,應該有所表示,對不對?”
高潔在學生時代就是一個厲害角色,如今雖然混得不好,不過餘威仍在,錢鑫鑫終究不敢和她正面對掐。看到素來和善可欺的劉宇周,立刻轉過矛頭:“對對對,你的歐元,一塊頂十塊。而且,你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像我們,個個拖家帶口,負擔沉重哪。”說到最後四個字,聲音低了八度,胖臉也恰如其分的垮了下來,極具表現力,可以去角逐華表獎。
高潔還要再說,劉宇周拉住她,輕聲而堅定的說:“沒問題?這頓我請,希望大家吃好喝好,滿意而歸。”說完,拉着高潔去結賬。這些僞人,平時愛裝闊,關鍵時刻捂錢袋,劉宇週一秒都不想和他們多待。
兩人走出包間,徐高潔不住的自責:“宇周,是我豬腦子,召來禽獸,害你失財,我們倆AA吧。”
劉宇周拒絕:“錢鑫鑫人雖討厭,有句話卻說對了。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你就不同了。家裡下有大寶二寶,上有你和老樑的父母,兩人做事,六張嘴等吃飯。老樑人雖好,不像有大本事的樣子,養家重擔,都在你身上,你需要量入爲出。”
徐高潔的滿腔豪情頓時冷卻下來。六張嘴等吃飯?劉宇周還是說少了。老樑家有長壽基因,祖父祖母仍然健在,悉心研究各類養生手段,估計十年八年內既沒有駕鶴西歸的主觀願望也沒有客觀可能,一樣攤着雙手等他們派生活費。可是心裡還是氣憤難平,只得惡狠狠的說:“這個錢鑫鑫,真沒浪費父母起的名字,一心鑽在錢眼裡,我詛咒她將來守着金山銀山餓死。”
劉宇週一邊把點菜單遞給收銀小姐,一邊勸解她:“都說氣質決定面相,你成天與書爲伴,又教導學生高尚情操,所以氣自高華。再看錢鑫鑫,估計畢業後就只做了兩件事,吃東西和講是非,所以臉愈圓,嘴愈方,一說起話來,眼睛鼻子統統被擠到一邊,只看見大圓臉上一張大方嘴翕動,像足一枚銅錢。你和她站到街上,高下立判,值得和這樣的人較勁嗎?”
高潔笑得趴在櫃檯上:“宇周啊宇周,早知你有如此玲瓏心肝和驚人口才,大學裡就該和你交朋友,那樣的話,我今生不知會多出多少值得懷念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