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蛇將她帶回了自己的小院,叫了她進去,把門窗全敞開了,指了小杌子讓她坐。
薛雲卉一看這陣仗,心裡有幾分明白:這位四當家,怕是在這寨子裡要防的不少。
果不其然,嶽蛇自嘲一笑,“我來這寨子,也不到一年,你可知道,我是怎麼來的?”
薛雲卉當然不知道,也不說話,只聽他說來。
嶽蛇找她,看來是要通力合作,找一個才第一回見面的人,便把難處說出來,真真假假且不說,只這用意卻是深沉。
“我是秀才,當年考上的時候,差點就中了個案首。沒法子,家裡窮,上邊也沒有人,能中秀才,已經是縣裡的教諭擡舉了,我也不在意。之後三年苦讀,迫於家中窮困,耽擱了一場秋闈,本想總還有的考,再等便是,不想老孃和妻子卻一病不起。教諭找上了我,說知縣家的小公子屢試不第,讓我代考,他們全幫我打點周全,事成之後,贈我一百兩白銀……”
這樣的事,說好不好,說壞不壞,擱嶽蛇身上沒得選,他應了,去考了,還考上了。這樣已是極好,一百兩銀錢到手,不管是母親妻子的病,還是過幾年再考,都算有了本錢。卻不想,那知縣卻怕他再考抖摟了身份,竟暗地裡派人殺他。
嶽蛇心驚膽顫,四處躲藏,在被追殺的山窮水盡時,被熊英寨的大當家救上了山。嶽蛇對他萬分感激,當時正值熊英寨與另一夥山匪爭霸,嶽蛇獻計獻策,熊英寨大獲全勝,嶽蛇自然也成了這四當家。
他是安穩了,可家中老母嬌妻還在,他如何放心?他把這事說了,那王七姑一聽,直接拍拍胸脯包攬在了自己身上,只說無論如何,定然給他接回來!
王七姑親自出馬往嶽蛇老家去了,嶽蛇在山寨裡盡心盡力輔佐李茂,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王七姑帶了他的母親妻子回來。
不成想,待王七姑全須全尾回來的時候,身後卻是帶了兩口棺材。
嶽蛇眼前一黑,差點倒在地上。
王七姑淚落了下來,跪下便向嶽蛇請罪,一口一個“四弟,我有罪”,說是去得晚了,二人落在知縣手裡恐嚇威脅,已是病入膏肓,大夫沒及尋來,人便斷氣了!
這又如何怪得了她?都怪那該千刀萬剮的知縣狗官!
嶽蛇心灰意冷,親手葬了自己老母妻子,在熊英寨安了家。
這事本該到此爲止,不成想終究是老天有眼,人在做天在看。
某夜裡,嶽蛇睡不下去院子裡散步,沒走幾步就被他聽見王七姑身邊的小嘍囉喝醉了酒窩在草垛裡聊天,那兩個小嘍囉一出口,便道是,王七姑已經給嶽蛇想看好了新媳婦,等他這孝守得差不多了,便能娶親,從此定在這山上走不了了。
那小嘍囉醉醺醺地唏噓道:“二當家真是玩的一手好把戲,親手害了人老孃媳婦,又親手給人娶房新妻!四當家這輩子,都只有給她磕頭道謝的份嘍!”
……
嶽蛇說的時候,嘴角還帶着嘲諷的笑,薛雲卉半點不吭聲,靜靜的聽着,待他結了話頭,才問了一句:“四當家,想借刀殺人?”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勁。”嶽蛇搓了搓手上的扳指,擡起頭來:“道長可有興趣?”
“你要我把黃統的人引上來,就殺一個王七姑?黃統沒這麼好說話吧?”
嶽蛇自然搖頭,“自然不好說話。不過,讓他寧可錯殺,也別放過,不就行了?”
薛雲卉抿嘴不言,只聽他講。
“王七姑是個頭子,我會給他留着,咱們其他人,想跑隨意,有命就跑,也不算我害人。”嶽蛇說到此處頓了一下,“至於道長……若是信得過我,我知道路,只要寨子一亂,想跑就是拔腿的事。道長以爲如何?”
薛雲卉還能以爲如何?
她並不傻,方纔王七姑看她什麼眼神,她心裡也有數。不過是被突如其來的消息打了個岔,王七姑才忘了對她深究下去。
現下這個情況,嶽蛇把她帶到身邊,王七姑那兒定然知道了,嶽蛇這裡,她是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總歸能跑路就行了,嶽蛇和王七姑的恩怨,她並不插手。
薛雲卉打量了嶽蛇幾息,“四當家當真能耐,屈身在此,確實可惜了!”
嶽蛇笑了起來,“道長也是能耐人物,能從黃統的地界帶着錢財跑出來,我相信,道長定能助我成事!”
薛雲卉並不過多解釋,呵呵笑了一聲,起了身,理了理髮皺的衣襟,朝嶽蛇行了一禮,“多謝四當家信任。”
……
按着嶽蛇的想法,他們想把黃統的人引來,必須要避過熊英寨李茂兩口子的眼線。李茂爲人粗狂些,還算好說,只那王七姑疑心甚重,嶽蛇在此還不到一年,進出寨子並不自由,時刻有人在暗中盯着,這全是王七姑的手筆。想來王七姑也是心中有鬼,所以時刻怕嶽蛇反目。
正因爲如此,嶽蛇在熊英寨沒有什麼親信,想往山下送信自然不可能,他們想引來人,得憑藉旁的方法。
嶽蛇自然不知道要抓薛雲卉的人,並非是黃統,而是瑞平侯爺袁鬆越。
她是個道士,黃統怎麼可能知道,可是鬼侯爺知道,她只要釋放出寨子裡有道士的信號,不愁以鬼侯爺的警覺,找不上門來。
嶽蛇道:“只要他們開始攻山,寨子定然會亂,李茂指揮人守山喊話,顧不上我們,王七姑自然我要把她綁了,留給黃統去立功。我想以黃統派人找尋道長的緊張勁頭,道長也是個要緊的人吧。道長又是大官的妾,黃統若不會只喊喊話讓山上放人的。蕩了這寨子,纔好將功補過。到時候以黃統的狠心,王七姑定然生不如死。道長最好緊跟着我,咱們跑之前,我知道個地方,保證你撈上一把,也算是我送道長的大禮了!”
嶽蛇這話說的清楚明白,薛雲卉聽着暗道此人腸子裡的彎可真不少,這些話她聽得,又聽不得,不過她也不是任人擺佈的。
反正就算黃統蕩平了寨子,也別想抓到她。
薛雲卉點頭道謝,二人就這樣達成了一致。
薛雲卉當即提出來她的辦法——她要給嶽蛇鎮煞,要大量的硃砂和雄黃。
番外:侯夫人有神名~
臨近過年,家家戶戶雞鴨魚肉備上一筐又一筐,瑞平侯府卻悄默聲地備上了門檻,滿京城去問問,有誰家備這玩意兒?
然而瑞平侯府的下人並不奇怪,這會兒,從後門到正院,所有守門的婆子小廝,都翻着手裡的名冊,一個一個點名。
“王二麻家的,兩個小兒;張三茂家的,一個小女;李四花家的,兩兒兩女……”
就這麼,瑞平侯府的下人,從後院到正院,一道門一道門地點了名進去,各領各的孩子,一個都不能亂。
華康忙得腳不沾地,點着手下的侍衛,讓他們眼睛都瞪起來,萬不能放過誰家的小丫頭或毛小子,脫了父母長輩的手,跑到院子裡藏起來。
自夫人進了府,府裡的下人,不管是在侯府做事的,還是在各莊子裡幹活的,一到過年,巴不得能有幸到府裡來,從這些門一道一道過去,領了孩子,求夫人一張符紙。
他們夫人呢?樂此不疲。
就坐在正房門口的椅子上,手邊放着一筐子黃符紙,一道一道地發給那些下人家裡的小孩。
好些下人都說,夫人是真神下凡,孩子得了符紙,眼裡就淨了,再看不見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這事到如今這個樣子,也沒幾年,就是因爲頭一年的時候,有個僕婦的孩子半夜又哭又鬧,把整個侯府後街都鬧起來了,一連鬧了三天,找人看了也不管,有人就出主意,要不讓夫人看看。一層層往上求了,夫人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叫了那孩子來,摸了摸孩子的發頂,賜了他一道福,這孩子打那之後,再沒鬧過一回。
夫人這神名就起來了,這自然是好事,夫人自己也樂意,就是去年出了點讓人苦笑不得的事,侯爺親自發了話,再不許小孩子離了人眼,亂跑。
去歲,薛雲卉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曬着日頭,一道道賜符紙,一直忙活到日頭偏西了,下人才都感恩戴德地散去。
她自覺積了滿滿的福報,很是得意,袁鬆越問她:“我看回頭滿京城的人都找來,你怎麼辦?”
她說反正閒着也是閒着,說着把手伸進人家懷裡,歪着腦袋笑道:“我就坐在門口當神仙,其他的事,我纔不管!”
袁鬆越竟無言以對,把她在他懷裡亂掏亂摸的手抓出來,捂進自己手裡,“老實點,天還亮着呢!”
薛雲卉哈哈大笑,笑過,越發整個人鑽進他懷裡,也不讓他暖手了,摸得更起勁了。
她這副不正經的勁兒,袁鬆越多見少怪,越是讓她老實,她越是鬧得起勁,當下也不再說,一隻手攬住她的腰,一隻手拍到了她的屁股上。
剛想笑罵她一句“沒點正形”,誰曾想窗下屋外,突然有“嘻嘻嘻”的偷笑聲傳來。
兩人連忙回頭看去,只見窗下不知何時趴了個只比窗框下沿高一點的小男孩,正興致滿滿地看着二人,嘿嘿嘿地笑。
“丟丟丟,不害羞!”
這孩子這一句,真把袁鬆越鬧得不好意思了,薛雲卉趴在他懷裡,笑得前仰後合。
……
不過是京畿莊子裡的毛頭小子,頭一回進京進府,撒了歡就亂跑,偏他人小腿腳又利索,什麼時候躥進了正院,都沒人曉得。
大過年的,又是個小孩子,只能放他去了。到了今年,袁鬆越專門發了話,謹防小熊孩兒!
今年一道門一道門地唱名字,又由華康親自領了侍衛從旁看着,自然是沒了小孩子亂跑的事。
薛雲卉忙完,快至夜幕四合了。
正房廊下的紅燈籠早就亮了,紅暈的光暈映在臉上,全是喜氣。
薛雲卉拉袁鬆越進了屋,又往他懷裡掏去,袁鬆越下意識地就想看一下窗口。薛雲卉咯咯地笑,拍了他的胸脯。
“看把我們家侯爺嚇得!道長疼你,伸出手來!”
袁鬆越收回了目光,眼裡有了笑意,看她眼睛亮亮的,倒也不問,把手伸了出來。
薛雲卉一掌拍了上去,一道黃紙紅字的符紙到了他手裡。
“智慧明淨,心神安寧。這道可是道長我專給你留得,不用怕了,快快收好吧!”
袁鬆越笑了,將符紙收進了懷中,把他家道長也一併揉進了懷裡。
這一輩子,他都心神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