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腔熱情登時冰冷,默然半晌,聶十三冷冷道:“那次你說是一時糊塗,讓我忘記,這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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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敏之聽他問話,笑了笑,一雙桃花眼分外勾魂攝魄:“還是一時糊塗,忘記就罷。”
聶十三伸手扶着一把木椅,院中落花簌簌:“十五,你到底在騙誰?檀輕塵以七絃心琴逼迫你,你神智不清時都在護着我,難道你當真對我沒有情?”
賀敏之狠狠看着他:“莫名其妙!你是笨蛋嗎?你的身份泄露了,我這刑官還當得下去?當時不知是檀輕塵在問,否則我早就說了。”
嘆口氣,接着道:“你我都是男人,最多兄弟情份罷了,這兩次大概是因爲咱們沒有娶親的緣故,而且都是你強迫我!”
突然小心翼翼,頗爲恐懼的上下打量聶十三:“難道你真的有龍陽之癖?”
又安慰道:“不要緊,再大些娶了親就好了。”
聶十三筆直靜立,冷眼看着他自說自話,待他說完,淡淡道:“十五,你到底在躲什麼?”
賀敏之一瞬間臉色慘白,聶十三略有不忍,卻不願就此放棄:“龍陽之癖又如何?我這輩子要定了你。”
凝視着他似多情又似無情的眼睛:“我說過的話,從來算數,賀敏之,你躲不掉。”
說罷再不看他,轉身回房。
賀敏之嘴角噙着一抹似悲似喜的笑,撫摸着聶十三方纔扶着的花梨木椅,卻見椅子頓時碎成了一堆木塊,想必聶十三雖強自冷靜,心裡卻是翻江倒海無可自抑,內力到處,堅硬的花梨木竟無聲無息的片片碎裂。
心中不由得思緒紛雜,怔怔站着,突然想起一事,大怒道:“聶十三!這張椅子至少值五兩銀子!你……你還不如一掌拍死我算了!”
“呯”的一聲,窗戶無風自開,聶十三的聲音如金石相撞,冷冽清朗:“進來睡覺!否則我打爛剩下的三張!”
賀敏之即刻直奔入室,身法之快,不遜當世任何一位武林高手。
夜已深沉,聶十三睜開眼睛,搭上賀敏之的手腕,太一真氣盤旋入體,融入氣府,一一穩固他受創毀壞的經脈。賀敏之經絡受創已久且損傷徹底,故無法治癒,但這些日子以太一真氣治療,也頗有強健身體之效。
真氣運行一週天,聶十三緩緩吐納,夜色中賀敏之的五官帶着深深的陰影,線條精緻流暢卻傲氣分明。
聶十三忍不住靠近他的臉,想親吻,又生生停住,這樣的親吻,毫無意義,不是自己想要的,也許應該給他一些時間來沉靜來領悟。
次日檀輕塵吩咐下人送來各式珍貴補品。
兩日後,檀輕塵遠赴臨襄,走前託十一王爺傅臨意送來修好的大聖遺音琴,傅臨意還替他帶來一句話:“敏之若想再當,可去進寶當鋪,價格已經幫你談妥,白銀七百兩。”
說罷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賀敏之。
誰知賀敏之白玉似的臉一絲兒不紅,笑容優雅得體:“多謝十一王爺,下官知道了,回頭就去。”
尷尬的反倒是傅臨意,在聶十三寒如冰雪的眸光逼視下,摸着鼻子訕笑出門。
第二天下午賀敏之就帶着琴去了進寶當鋪,拿着銀票出來,咬咬牙,進了最好的茶莊,買了二兩極品君山銀針回家。
剛推開門,就看到賀伯和聶十三正從馬車上往下搬東西,賀敏之大喜:“賀伯你來了!真快,十三早上出門我還以爲他又去找人打架呢!”
賀伯笑道:“高手過招不能叫打架。”
賀敏之點頭:“好罷,我以爲他出門跟人用劍聊天。”
聶十三額頭青筋一閃。
賀伯一邊搬着東西一邊嘮叨:“這一箱子三百兩銀子,是墨涼縣令送給我的盤纏;這盒文房四寶,是玉州知府送你的薄禮……”
賀敏之笑道:“這文房四寶可不薄,都是赤金的,用了只怕手痠。”
賀伯拿出兩塊黑沉沉的鐵疙瘩:“這是咱們以前用着墊雞窩的,我捨不得丟了,還帶過來接着使。”
賀敏之讚道:“這個好,我正發愁你把這個落下了。一會兒我去買小雞和雞籠,就養在後院。”
三人說笑着收拾完,賀伯拿着幾個隨身包裹進了西屋。
賀敏之發現石桌上尚有一個小包裹,忙道:“這裡又是什麼?賀伯怎麼也不收到房裡去。”
聶十三淡淡道:“這是我的,我打算出門遠行,遊歷江湖。”
一時無聲,暮春的陽光有些熱,風暖洋洋的吹過,聶十三前額細碎的髮絲輕輕揚起,輪廓深刻,眼神似一頭初成年的豹,近乎冷酷,暗藏熾熱。
良久,賀敏之嘻嘻一笑,聲音卻有些乾澀:“成名趁年少,名劍出鞘,羽翼已豐,小小靖豐城,自然關不住你試劍江湖的心意,去吧。”
聶十三道:“你放心,我答應陪你十二年,我出門的年數不算,自會補上。”
賀敏之搖頭,聲音低不可聞:“不用,我哪有那麼多時間……”從懷中取出一疊銀票,輕笑道:“這是你檀師兄的琴換的,帶上罷。”
想了想,又取出一個紙袋,塞到聶十三手裡:“這是二兩君山銀針,聽說是你愛喝的,也帶着,反正我留着也喝不出好壞。”
眯着眼看了看日頭,又道:“天色尚早,你現在走還來得及出城,我忙得很,要去買雞,就不送了,江湖風波險惡,你自己小心就是。”
說罷推門匆匆而去。
居然又逃開!
聶十三捏着紙袋,紙袋上殘留賀敏之的體溫,茶香飄溢,心裡又是痛惜又是歡喜,明明捨不得,明明很重視,卻偏偏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賀敏之,實在是讓人愛得牙齒癢。
收拾起包裹,賀伯已經走了出來,神色有些漠然有些瞭然,打開院門,道:“記得回來。”
聶十三道:“賀伯你讓我走?”
賀伯臉上有種洞察世情的寬容:“你不光武功好,心思也深,江湖雖大,卻定會是你的天下,我一個老頭子難道還能攔得住你?”
看着他出門,忍不住道:“以後不可讓小少爺傷心。”
聶十三站住,聲音略低,卻如同發誓:“聶十三此生,絕不負賀敏之。”
暄靖九年,四月初三,聶十三初涉江湖。
以後的百餘年間,偌大江湖,沒有一個人的名字可以在聶十三這個名字下擡得起頭來,沒有一個人的光芒不被聶十三掩蓋。
四月十五,檀輕塵抵達臨州,臨襄王的睿智英明,使得中原兩州深受恩澤,民心所向,致使此後數年兩地百姓只知臨襄王,不知皇上。
賀敏之勤懇當值,大理寺衆臣原本聽說探花瓊林宴上索要宅子一事對他頗有不屑,但日日相處下來,發現此人除了小氣了些,談吐舉止、人品態度卻是令人心喜。
七品司直賀敏之,在大理寺如魚得水。
轉眼就是五月初五端陽節,文帝按習俗宮中賞宴羣臣,賀敏之品級低,自不在宮宴之列。
賀伯自來靖豐後,養了一對鳥,一早就出門遛鳥去了。
賀敏之閒極無聊,清早起牀就在院中裹糉子。
糯米紅棗等物已經泡好,賀敏之動作輕巧,手指在碧綠的菰葉中上下翻飛,不多時已裹好一竹籃。
在墨涼鎮時,因賀伯年老不愛吃,每逢端陽,賀敏之一向只裹白米糉應景,去年聶十三說玉州豆沙糉和鮮肉糉名揚天下,雖冷着一張俊臉不說要吃,言辭間卻頗有遺憾。
賀敏之看不得他這等饞貓樣,咬牙切齒的買來鮮肉,用細鹽、薑片、艾葉等調了味,裹了三個蒸熟,放到白瓷碗裡,筷子一夾,每個分成四塊,塊塊見肉,芬芳和潤,酥爛嫩鮮,肥糯不膩,吃得聶十三幾乎要把舌頭吞下去,雙眼發亮,歡喜鼓舞之餘,不忘拿出江家大少的派頭淡淡讚道:“不錯,真是不錯!”卻被賀敏之冷笑着一腳踢翻竹椅:“饕餮之徒。”
想着不禁笑出聲來,指間裹到一半的糉子傾斜,白米沙沙落下,賀敏之輕聲喚道:“十三……十三……”語氣溫柔酸楚,卻又帶了一絲決絕。
正自發怔,忽然聽到有人敲門,打開門,徐延身着便裝,一張胖乎乎的圓白臉上滿是笑意:“賀大人,皇上請您宮中敘話。”
賀敏之笑道:“皇上此時不正飲宴重臣嗎?怎麼有空見我?”
徐延低聲道:“宮宴嘛,皇上露一面就行啦,賀大人最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今日又是端陽節,皇上怎會沒空見您?咱們趕緊去吧,別讓皇上在丹鶴苑等急了。”
聽到丹鶴苑三字,賀敏之神色微變,拎上幾隻糉子,道:“走吧。”
丹鶴苑滿種榴花,如火如荼。有些花已結子,隱約枝頭,蒼苔斑駁,落英繽紛,於極盡豔色中帶了幾分春去的哀婉。一隻丹鶴帶着兩隻小鶴在樹下梳着雪羽,悠閒得趣。
看到賀敏之走近,文帝微微一笑:“敏之來了,這些時日在大理寺可好?”
賀敏之笑道:“微臣很好,大理寺衆人恪盡守職,對我也頗多照顧。”
文帝凝視着榴花,低聲道:“五妹極愛榴花。當年看她遠嫁,實在是我畢生的憾事,現如今大寧國泰民安,四夷拜服,五妹卻等不到這一天。”
嘆口氣:“只爲來時晚,開花不及春。”
賀敏之靜靜聽着,待他說完,將糉子捧上,道:“微臣不愛榴花,今日端陽,微臣按家鄉玉州的裹法,給皇上裹了幾個糉子。”
文帝喜道:“徐延,拿去煮了,中午朕和敏之一道用膳。”
徐延湊趣笑道:“江南的裹法原就和靖豐不同,賀大人着實有心,不枉皇上疼惜。”
忙拿了糉子下去。
文帝道:“敏之,這丹鶴苑寂寞了二十年,日後你若有空,不妨多過來坐坐,也陪我說說話。”
賀敏之沉吟半晌,正待答話,一個人已大步走來,正是太子傅少陽。
太子一身淡黃錦繡輕衫,濃眉鳳目,看到賀敏之,臉上卻有種不加掩飾的憎惡:“你怎麼在這裡?”
賀敏之起身,恭謹行禮,卻不答話。
文帝皺眉,不怒自威:“朕讓他過來的。不經傳召,你擅入丹鶴苑又是爲何?”
太子低下頭,聲音裡有些黯然:“母后讓我來看看父皇,問要不要一起進午膳。”
文帝擡眼看他:“你身爲太子,且早已出宮分府,不去陪宴衆臣,卻跑來宮裡替你母后傳這等些許小事,你懂不懂太子之道?”
這番訓誡,極是嚴厲,竟不避賀敏之。
又道:“你十四叔在臨州廣施仁德,政行明斷,朝廷上下,都贊其治國有道,你卻終日荒廢政務,不修學業,莫非要效仿你十一叔?”
太子咬牙道:“兒臣受教。”
文帝揮手:“下去罷。”
太子起身,額頭密密一層汗珠,狠狠看一眼賀敏之,轉身而去。
賀敏之苦笑一聲,道:“皇上苦心,只苦了微臣。”
文帝凝視着他,與方纔聲色不動而雷霆萬鈞的氣勢大不相同,眼神甚是柔和,問道:“你倒說說看,我有什麼苦心?”
賀敏之直言道:“皇上寄厚望於太子,太子卻分心雜事,怕溫言勸誡不得奇效,故在微臣面前,嚴詞訓斥,來日太子定會奮發圖強。”
文帝笑道:“敏之不妨繼續說下去。”
賀敏之一笑:“微臣說完了。”
文帝微微眯着眼,眼角的皺紋帶着歲月滄桑,更帶着說不出的深沉智慧:“敏之說話,習慣說一半留一半,不打緊,我幫你說出來就是。”
“你爲官已經有些日子,太子的言行想必都看在了眼裡,你這般聰明,怎會看不出太子浮躁輕率,卻又好勝?”
“他既浮躁,只能讓他多與能臣接觸,得他們輔佐;好勝卻是好事,用檀輕塵與他做比,便可激他用心朝政。”
賀敏之立刻道:“皇上英明。”
文帝拈起桌上一朵落花,笑道:“且莫奉承,提到檀輕塵,我倒想提醒你,少與他接觸相交爲好。”細細打量手中榴花:“繁豔生香,可惜沾了塵……”順手拋了出去,落入泥土。
賀敏之點頭應道:“微臣記下了。”
文帝笑問:“當真記下了?”
賀敏之看向那朵落花:“臣不敢引天子震怒。”
文帝輕嘆道:“我今日發怒,卻是爲了太子擅闖丹鶴苑。”
看着丹鶴踱開,有些出神:“二十年來,只有我纔可以出入丹鶴苑,其他人等,一律不得擅入,包括皇后。”
賀敏之眼中閃過感動和驚疑,張了張嘴,卻終是沒有說話。
鞠躬……
ps:大家都比我聰明,猜得都很到位,我都不好意思了,但是這個坑才挖了一小部分,情節還沒有完全鋪開,所以15的死活,暫時的離別都只是過程,放輕鬆……
謝謝bb捉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