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敏之靜靜想了半天,道:“沒什麼要捎給他的。”
十數天後,傅臨意在臨襄王府說到方開謝這段,檀輕塵笑道:“皇兄爲了賀敏之,竟不惜逆太子的意,可見對他寵信至深。”
手指輕敲桌面,若有所思:“這倒是好得很……”
傅臨意嘆道:“原來敏之竟喜歡男人,真是令天下女兒家寒心。”
檀輕塵卻笑道:“真巧。”
傅臨意大驚失色:“巧什麼?難不成你也喜歡男人?”
檀輕塵風神都雅,眼神裡卻透着掠奪攫取的狂熱,淡淡道:“我說不上喜歡男人,只是喜歡他。”
“呯”的一聲卻是傅臨意手中的酒杯砸在了地上。
數月後,傅臨意回到靖豐,風塵僕僕直奔大理寺,一臉賊態兮兮的笑,把一串粒粒圓潤瑪瑙也似的南國紅豆塞到賀敏之手裡,在他耳邊低聲道:“老十四託我送給你的!”
說完撒腿就要跑。
賀敏之看清手中物,笑了笑,令寺卒捉住了傅臨意,將一把紅豆盡數摔在他臉上,即刻攆出了大理寺。
不日坊間便有風傳:十一王爺紅豆示愛,大理寺丞鐵面無情。
傅臨意氣得跳腳之餘,不提防文帝獲悉此事,專門讓徐延私下過府訓斥一番,曰身爲親王,舉止不端,竟猥褻騷擾朝廷重臣,禁足一個月。
又讓徐延賞了賀敏之一百兩銀子,曰剛正不阿,不事權貴,保全了朝廷的臉面體面云云,當賞。
紅豆一案,檀輕塵傳了情,達了意,賀敏之得了錢,謝了賞,傅臨意丟了臉,捱了一頓好罵。正所謂各得其所,三不相關。
得失之間,檀賀二人都十分淡定自若,只傅臨意,在府中扎小人不說,還暗暗在肚子裡咬牙切齒,發誓再不招惹這兩隻狐狸,並且捂着腦袋百思不得其解,爲什麼吃虧的總是他十一王爺?
轉眼又是九月初五,夜色中一人一騎迅速奔上納福街,馬蹄聲宛如遊子歸家的心跳,清晰可聞。
聶十三跳下馬背,身形利落敏捷,推窗進屋,卻發現賀敏之不在牀上,略一思襯,走到廚房。
尚未進門鼻端就聞到馥郁的濃香,一顆心登時沉靜寧和,笑着進去,見賀敏之正坐在桌前凝望着自己。
兩人整整一年未見,聶十三死死盯着賀敏之,挪不開目光。
良久,賀敏之道:“聶少俠果然不凡。”
聶十三隨口應道:“怎麼不凡?”
“你只顧看着我便能看飽肚子嗎?”
聶十三笑了:“只能看得更餓。”
聶十三早已褪盡了孩童時代的秀美,五官輪廓猶如刀刻一般,氣質益發冷峻硬朗,但一笑之下,卻又說不出的野性魅惑,如陽光下毛皮華麗的雪豹,既危險又動人。
賀敏之聽他這話說得曖昧,臉色一沉,轉身下面條。
桌上卻已放了一個砂鍋,打開蓋子,香菇栗子燉雞尚熱氣騰騰,正是聶十三愛吃的。
一會兒賀敏之炒好一個青菜豆腐,端上魚湯麪,笑道:“你又長一歲啦,我還是祝你一生平安就好。”
聶十三大口吃着面,道:“你也是。有我護着你,你定會平安喜樂。”頓了頓:“你破南疆大案累着了?怎麼瘦了這許多?”
賀敏之微笑不語,待他吃完,方道:“你現在名氣響得很,有時候傅臨意請我去茶坊,都聽到有江湖人士說起你。”
聶十三奇道:“都說什麼?”
賀敏之笑道:“說你一劍挑了中原七大劍派,金江兩大幫,又說你遠赴西州,打得什麼魔師心服口服,三上武當山,終於擊敗了青雲道長,還說聶十三已經是寧國第一劍客,恐怕連白鹿山的鹿鳴野、少林的方丈都不是對手云云……”
聶十三點頭:“前面都說對了,最後一句話倒不一定。”
賀敏之斜着眼上下打量他,冷笑道:“一年不見,你臉皮厚了不少,知道羞恥二字怎麼寫嗎?你就不覺得害臊?”
聶十三聲音平靜:“不害臊。我說的是實話。”
“你當真一劍挑了中原七大劍派,金江兩大幫?”
“七大派的掌門都敗在我的劍下,終南劍派的劍法精妙,掌門林元嘉算得上劍術大師,滄浪劍派就差遠了。金江兩大幫一重刀法一重拳術,都有可取之處。”
“西州那個什麼魔師呢?”
“是雪峰魔師,據說是以前燕亦國慕容氏的國師,武功路數和賀伯很相近,詭異出奇,可惜年紀大了,韌性不及我,他換了七種兵器與我鬥了一天一夜,最後認輸了。”
賀敏之有些咬牙切齒:“那你什麼時候當上了寧國第一劍客?我怎麼不知道”
聶十三依然淡定:“一個月前,青雲道長敗在我劍下的時候。你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知。”
“那你師父和少林寺的和尚都不是你的對手?”
“不一定,我還沒跟他們比過。”
賀敏之捂着額頭,怒道:“洗碗去!”
收拾完廚房,兩人回到屋裡,聶十三一雙漆黑的眸子盯着賀敏之,道:“我想洗澡……”
賀敏之生**潔,幾乎每日沐浴,浴桶就收在牀後,聽他說要洗澡,嘆氣道:“大半夜的,你自己去燒水,我給你找乾淨衣服換。”
不多時,聶十三已經懶洋洋的泡在熱水裡,黑髮散開,溼漉漉的垂下,點漆雙眸似入了鞘的刀,沉靜中暗含鋒銳飛揚之色。
賀敏之靠在牀邊拿着一本書,卻時不時的瞄他幾眼,漫不經心的問道:“背上怎麼有道傷疤?還痛不痛?”
聶十三懶懶道:“破泰山劍派的七星劍陣時落下的。”突然轉身站起,道:“肩膀也有,胸口也有。”
他此時身形已長得甚高,浴桶邊緣只及胯骨,這一站,整個上半身乃至小腹都盡入賀敏之眼底。
只見聶十三身材極漂亮,寬肩細腰,線條流暢,肌肉緊繃呈流線型,精悍堅韌卻不突兀,燭光下蜜色肌膚上的水珠都似乎帶着熾烈的生命力,再配上劍眉星目,堪稱完美,只胸口肩上各有一道褐色傷疤,略有些破壞了這份完美,卻更增一種危險的吸引力。
賀敏之看得不錯眼珠,耳朵卻慢慢紅了,良久怒道:“誰讓你站起來了?光着膀子很好看嗎?”
聶十三說話一向犀利簡潔,一擊致命:“你臉紅了。”
賀敏之伶牙俐齒,此刻卻一句話說不出來,生平第一次被聶十三噎住,大怒之下,將手裡一卷書重重砸向他。
聶十三伸出手,兩指夾住書,扔到窗前書桌上,擦乾身體,換上乾淨衣服,走到牀邊坐下,凝視着賀敏之。
兩人捱得極近,鼻尖相隔不過寸許,呼吸可聞。
賀敏之垂下眼睫,避開他的眼神。
聶十三髮梢的水珠滴落在手臂上,竟帶來灼熱的感覺,周身被他清新陽剛的氣息籠罩,只覺得越來越熱,心裡怦怦亂跳,喘不上氣,忍不住伸手去推,道:“離我遠些。”
聶十三眼珠黝黑深沉:“我不想再離開你,咱們一輩子都在一起,好不好?”
聲音雖低,卻直入心底,賀敏之咬着牙,冷冷道:“不好。”
聶十三嘆口氣,也不動怒:“由不得你,聶十三已經長大了,我想要的,必定不會放手。”
說着抓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胸口:“我知道你心裡藏着很多事,我雖不問,卻也有幾分明白,有我陪在你身邊不好嗎?當年你救我,讓我發誓陪你十二年,十二年怎麼夠?我早就打定主意,要一生一世。”
賀敏之靜靜聽着,目中忍不住流露出嚮往之色,手緊貼着聶十三的胸口肌膚,感覺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掌心傳來的熱度幾乎要令自己感動落淚。
賀敏之,何德何能,竟得到了這樣一份深重繾綣的一生之約。
聶十三的一生將會何其漫長何其精彩,哪怕只是遙想,也教人心馳神往;自己卻是身世多險,命如晨露,現在給了承諾,將來就成謊言,又怎麼忍心讓他日後受死別之苦?
擡眼凝視聶十三,目光中已是清冷絕然的孤寂:“十三,那年的誓約就此作罷,我已身居寺丞之位,不再需要你;從此你可以海闊天空,自由自在。”
“聶十三與賀敏之,再無瓜葛,各自乾淨。”
“你走吧,以後也不要回來了。”
話音剛落,就被聶十三重重壓住,手腕被扣在頭頂,動彈不得。
聶十三寒星般清冷的眼睛裡似雪在燃燒:“以前是自己逃開,現在變成了趕我走,十五,你的血是冷的嗎?”
低下頭吻住他的脣,不由分說,不容抗拒,動作是陌生的粗暴,更像是在噬咬。
賀敏之緊咬牙關,抵住他的舌。糾纏良久之下有些氣喘,張開牙齒咬破了聶十三的脣,鮮血流出,聶十三卻毫不在乎,藉機深入。
賀敏之自不可能當真去咬斷他的舌頭,半是被迫半是情動,兩人已深吻在一起。
不知不覺間衣衫半褪,聶十三順着賀敏之的下巴,脖頸,一路吻過去,停在他胸前敏感處,玉般的肌膚上兩點緋紅逐漸挺立,聶十三含住一點以脣齒反覆挑逗,胯間的火熱在他大腿內側輕蹭,一隻手卻靈巧的伸進他的下衫,握住已經擡頭的性器溫柔摩挲。
賀敏之的身體有些過於清瘦,骨架纖長,腰細而柔韌,平日氣質十分清逸乾淨,不想在聶十三身下,竟出乎意料的敏感,主動擡起腰,在他覆着一層薄繭的掌中磨蹭。
聶十三眸光更加深沉,指掌間動作溫柔有力,很快褪盡兩人的衣衫,肌膚相貼,赤裸相擁,只覺得契合無比,快慰無比。
聶十三滿足的嘆一口氣,賀敏之卻低聲呻吟,一雙眼春水瀲灩,下身扭動,迎合着聶十三。
聶十三慾火如熾,年輕的身體已經如箭在弦,卻強自忍住,附到他耳邊,含住耳垂,沙啞着嗓子確認道:“你答應我了是不是?這一生之約。”
賀敏之的身體立時一僵,卻笑道:“哪來那麼多廢話……”手指觸摸到他早已硬挺的分身,嘴脣貼近他的耳朵,呼吸都帶着誘惑:“食色性也,爲什麼還要苦苦壓抑?”
一瞬間,氣氛陡變,聶十三停下動作,眼神有些冷有些靜:“你什麼意思?”
賀敏之不耐煩,勾住他的脖子,一雙長腿纏着他,輕喘着笑道:“我現在想要你……好不好?難道你不想要?等你走了,我就要娶方開謝了……”
像一把熾熱的劍猛然浸入冰水,聶十三的情慾蕩然無存。
長身而起,穿上衣服,推開門:“賀敏之,如你所願,我走。”
秋月正白,夜涼如水。
聶十三的身影融入月色倏忽不見。
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此絕然離去。
賀敏之手遮着眼睛,笑嘆道:“就算我不提,聶少俠好歹也要把這兩年的飯錢留下再走啊!”
裹好被子躺下,靜靜睡着了。
一夜無夢。
第二天早起,枕頭有些溼,遲疑着摸了摸胸口,發現心跳一如既往,一顆心好端端的還在。長吁一口氣,照例去了大理寺。
少卿楊陸與他交好,見他眼皮紅腫,不由得打趣道:“賀大人今日目含春色,必有喜事。”
賀敏之笑道:“秋風正好,菊香蟹肥,晚上我請楊大人去滴翠樓吃一席螃蟹吧。”
晴天霹靂,五雷轟頂。
楊陸驚得幾乎握不住手中一卷冊子,張口結舌:“你……你開玩笑吧?”
與賀敏之共事年餘,莫說請客了,賀敏之幾乎從不在酒樓吃飯,偶爾下趟館子也都是傅臨意死拖活拽了去,好在他雖小氣,卻也不佔人便宜,楊陸熟知他這一點,時間久了也就見怪不怪。
誰知今日竟主動要請自己吃螃蟹,滴翠樓的梭河蟹是靖豐一絕,一隻足有三兩重,個個紅脂嫩玉,價格也不菲,一頓下來,兩人至少得花費三四兩銀子。
賀敏之微笑着施施然走過,楊陸兀自置身夢中一般,搖搖晃晃的進了正殿,複審一樁薊州媳婦毒殺公婆的案子,次日就被監察御史上摺子曰:大理寺少卿審毒殺案,一反常態,神情恍惚,似與人犯有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