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以身飼毒
聽她一喊,人們適才注意到——阿史那德大腹如鼓,竟也是懷孕了。
也許懷孕的本來就是她,怨咒蛛魔的孕狀只是受她影響產生的假象吧,所以她纔會對她喊“那孩子不是你的,別被他們騙了”之類的話。
真是奇恥大辱啊,作爲一個女人竟然被人做了如此手腳,卻渾然不知,難怪會歇斯底里的發狂呢——機關算盡,卻發現自己早已入了人家的彀中,還在自娛自樂。
“放心吧,這不是你的孩子,你怎麼可能還會懷孕呢。”
守護十七騎在大鷹背上,緩緩落在了阿史那德跟前。
“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只是事先做出了一個卵胎,又買通了你的一個情人,請他幫忙放進你的身體裡罷了。”
“是哪個小賤人乾的?竟敢背叛我?我要殺了他”
“你早就殺他了,兩年前因爲一點小事,你便殺了他。”
“什麼?兩年前?那這個胎兒?”
“呵呵,你忘了?我曾經向你請教過養蠱之術,你說過的,你可以把幼兒當蠱來養,讓他們永遠處於一種不生不死的迷醉狀態,除非以七女花的花香誘導,才能使他們脫離那種假死之狀。”
“原來如此,你們在怨咒蛛魔身上撲灑的是七女花的花粉,也罷,這許多年同你們周旋算計,卻不料早在你的算計之中,也罷,活該我阿史那德命絕於此。”
“呀——還給你——”
言罷,阿史那德一聲狠叫,竟活生生用利爪將自己的肚子剖開了。
隨即一丟,一團血糊糊的東西,拋向了守護十七。
此時衆人皆已圍了上來,他們只當妖婆落敗,上來看一個結果。
她把孩子拋了過來——每個人都是這樣的想法。
守護十七也是,他本能的輕身躍起,伸出手要去接住那個孩子。
卻是一陣紫霧“噗”地瀰漫開來,一股蛇毒特有的腥臭躥進了守護十七的鼻子裡。
是幽蚺之毒。
方纔阿史那德拋出的不是那個剛被剖出的孩子,而是暗中所藏的那顆幽蚺毒囊。
幽蚺之毒劇烈無比,哪怕只是吸入一點毒霧,便會全身潰爛而亡。
身後便是正趕過來的族人和唐軍將士,如果任憑幽蚺之毒隨風飄散,這些人都會死。
也罷——
守護十七絕然長嘯,左臂大袖一抖,一張血盆大口從袍袖裡猛然探出,張口吞盡了四散的毒霧。
人們這纔看清守護十七多年來隱藏在左袖內的秘密——那已經不能稱之爲一條手臂,整個就像一條臃腫巨大的蚯蚓一樣,末端沒有手指,只有一張大嘴——準確的說是口器,裡面長滿了參差的尖牙,口器兩邊各有一隻已經極度蛻化了的眼睛,只有綠豆大小,發着幽幽的綠光。
當初因爲被懷疑背叛了守護一族,十七的左臂被長老斬了下來。
沒想到,他竟然給自己移植了一隻怪物在身上——見此一幕,衆人當下怔在那裡。
很快這驚異,便被恐懼和悲傷淹沒了。
幽蚺之毒,悉數被守護十七的“左臂”吸納,毒素迅速順着那醜陋的臂膀蔓延到了全身。
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裸露的皮膚很快變成了嚇人的紫黑色,眼球上脆弱的微細血管兒率先充血爆裂,流出黑色的膿血,接着是鼻孔、嘴巴里,汩汩毒血不斷流出來,發出令人作嘔的腥臭。
守護十七整個人,都在迅速的潰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史那德仰天長嘯,狠狠的說道:“這點兒毒要不了你的命吧,不過,你這輩子也只能就這樣爛下去了,哈哈哈哈,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猙獰笑罷,阿史那德支撐着站起身子,強行催運輕功,向後山奔去。
幾乎同時,守護十七並未理會得手後賣弄張狂的阿史那德,兀自掏出一副丸藥,吞進肚裡,屏息凝神。
“十七——”
“十七哥——”
“十七,你——”
痛徹心扉的變故,只在剎那一瞬。
人們也顧不上理會阿史那德的去向,焦急的圍在守護十七身邊,不少人已經吧嗒吧嗒落下淚來。
“不——不——不要管我——去——噗——”一口膿血吐了出來,守護十七強忍着噬心的劇痛繼續叮囑衆人:“去——去——追她,我還死不了。”
獨孤歡見狀,連忙探掌壓在他腫脹的左臂上,意欲以道家內力將蛇毒導出。
“不——不——不要把蛇毒引出來——”守護十七見狀,艱難的扭動身子,躲避着獨孤歡的動作。
獨孤歡一臉驚詫:“你,你這樣——”
“沒——沒事——去——追她。”
桃源谷,後山。
遠眺,山嶽連綿無盡,峰巒之上覆蓋的白雪盡染金色餘暉。
近處,是一座方圓百餘丈的古淵,深淵裡流雲騰霧,兩岸草木如碧,間或有陣陣清脆的鳥鳴傳來。
好一片綺麗景色,令人心曠神怡,渾然忘俗如在仙境。
怨咒蛛魔盡數吸納了桃源谷數百年來積留的怨氣邪氛,使得桃源谷原本異常強大的生命力再次盡情展現,就連方纔一場惡戰對山林大地造成的破壞,也已在短短時間之內恢復如初了。
這裡的確是一座生機豐饒的寶地。
此時,郭曖席地而坐歇息的地方,是緊鄰深淵的一處廣場,規模足有十餘丈方圓,地上鋪滿了打磨平整的青石,兩側豎着十幾根四五丈高的石柱,石柱上雕刻的是上古時代的奇珍異獸,靠深淵一側擺着一座巨大的石鼎,鼎前一座青石的祭臺,上面同樣是上古時代的圖騰紋飾。
看來這座深不可的古淵,同樣被人們當做了敬畏和祭祀的對象。
衆人沿着祭司用的石階一路追來,只看到郭曖坐在懸崖邊上。
大家又驚又喜,本以爲他早遇不測,想不到竟安然無恙的端坐在這裡,只是他怎麼會突然來到這裡呢?不是在祭天廣場時,被怨咒蛛魔一拳砸中了麼?應該粉身碎骨了纔對,就算僥倖活下來,也該在山下躺在哪個角落裡奄奄一息纔對啊?
還沒來得及問明心中的疑問,便有赫然發現——他懷裡正抱着一個剛出世的孩子,身上還殘留着羊水和血液的腥味兒。
孩子身上裹着一件淡紫色的絹衣,包裹的十分嚴實妥帖,郭曖正把一根小指伸在他的嘴裡,任他咕咕噥噥的吸吮着。
“噫——你,你怎麼在這裡?——這——這孩子——是?”
長老和顏真卿走在前面,幾乎同時一臉驚異問起來。
“哦——我來到這裡的時候,這個孩子就在這裡了,我見你們正一路趕上來,便抱了孩子在此等着,哈哈哈哈,別說,這小傢伙雖說還沒長牙,可把我的手指都給咬疼了呢。”
郭曖一面笑說,一面把孩子抱到了長老跟前。
“長老,這孩子可愛的很呢,您看——”
“咳——長老——這孩子,就由我們來收養吧——”
沒等長老回答,一個十分微弱卻吐字清晰的聲音響起。
守護十七也被人用一塊門板擡了上來,整個人用白色繃帶纏得嚴嚴實實,只是臉上留了五官的位置出來。
他的氣色很不好,臉上的皮膚,甚至眼睛都是紫黑的淤血之色,就像一顆霜凍後的茄子。
“呃——好——”
長老猜測這孩子必是方纔阿史那德所生,留或不留,多少有些猶豫,只是看十七語意堅定,當下才應允下來。
“長老放心,這孩子本就是我族人後裔,不會有什麼麻煩的。”十七看出長老猶疑,補充道。
“恩,如此也罷,回頭在村裡看誰家新生了娃,就安排他們收養吧,老朽也會多加照看的。”
“謝謝長老安排,長老放心,這孩子我會負責的。”十七淡然說罷,朝郭曖努努嘴,示意他把孩子抱給自己看看。
郭曖把孩子抱過來,十七努力仰着臉,認真的看了好一會兒,嘴角現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他很健康,呵呵,大家聽着,他是花十和木九的孩子,當初他二人新婚不久,木九便在執行任務時犧牲了,花十也很快抑鬱而終,隨他去了,其實當時她已有身孕,爲了保住這孩子,陰差陽錯之下我便把他移入了阿史那德的腹中,你們對這孩子千萬不可有什麼偏見。”
守護十七一口氣說完,不免有些氣喘,閉目調息了許久,才轉而問起郭曖:“這衣服,是她的,你看到她了?”
“沒有,我來時孩子就在那邊的祭臺上,衣服是已經包裹好的,沒有看到她的行蹤。”
“哦——看來,她也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了。”十七輕輕嘆了一聲。
說完,二人不約而同望向了空空幽谷,雲霞繚繞,一隻雌鳥正帶着孩子們歸返舊林。
“不過,你的傷——你是中毒了?”郭曖真誠問候。
“是蛇毒,被你們殺死的那條幽蚺,想不到她竟派人取回了它的毒囊,咳咳——咳咳——”
“我和郭曖,都可以幫你把蛇毒逼出來的——”
獨孤歡心底很驚異,這少年中了那麼大劑量的蛇毒,竟然還能活着,還能心平氣和的說話。
“不用——這條幽蚺是阿史那德專門飼養的,每日喂以大量毒蟲毒蠍,它的毒既劇烈又複雜,很難解的,而且你們也看到了,它的毒囊那麼大,如此規模的蛇毒,就算逼出來了,恐怕桃源谷也將成爲不毛之地。
這裡地氣奇特,一年四季皆如春夏,萬物生息不滅,當初先王治理水患以後,仍是覺得天下危機四伏,便命先祖尋了這麼一塊寶地,作爲華夏族繁衍生息之地。
我們一族既然選擇世世代代隱居於此,守護於此,早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我又豈能貪生怕死,置一族大義於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