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冬至上午沒有課,跟着學生在大操場做了早操就窩進自己的工作室裡繼續準備參展的作品。年底有一個大規模的畫展要在濱海市舉辦,凌冬至和學校裡另外一個叫陸行的老師都接到了邀請函。因爲有業內許多知名的前輩參加,所以凌冬至在準備作品的時候一點兒也不敢大意。
一忙起來就什麼都忘了,直到敲門聲將他從另外一個世界裡驚醒的時候才發現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間。小八正帶着小九在窗臺上溜達,看見凌冬至擡頭,很不高興地嘟噥了一句,“一上午都過去了,又說話不算數。”
凌冬至這纔想起來他曾經答應這兩隻小傢伙要給它們帶玉米。昨天家裡來了那幾個不速之客,鬧騰的他把這事兒給忘了。
“對不起,我給忘了,”凌冬至有點兒不好意思,趕緊先跑到水池旁邊倒點兒松節油把手洗乾淨了,再從抽屜裡翻出半包餅乾來,捏碎了撒在窗臺上,“拿這個暫時對付一下吧,我明天一定帶。”
小八哼唧了幾聲,大概覺得餅乾的味道也不錯,開始埋頭大吃。小九向來不挑食,小八吃它就跟着一起吃,好養活的很。
敲門聲又響了起來,不等凌冬至答應,畫室的門就被人推開了一條縫,莊臨探頭進來,笑眯眯地看着他,“凌老師你幹嘛呢,我這兒都敲了半天了。”
正在吃餅乾屑的小八看見仇人又上門了,很是傲嬌地甩給他一個背影,帶着小九呼扇着翅膀飛走了。凌冬至剛纔光注意小八小九了,還真把有人敲門的事兒給忘了。他正想問問昨晚的事兒,就看見莊臨手裡還拎着一個包,“這是行賄來了?”
莊臨哈哈大笑,“凌老師,昨天的事兒多虧了你。七伯在旁邊一個勁兒強調說這是我老師交待的,然後……我二哥光衝着我噴了幾口粗氣,哈哈。”
凌冬至被他的語氣逗笑了,“說的你二哥像恐龍似的。”
莊臨哼了一聲,“他就是恐龍,霸王龍!一天到晚板着臉,好像我欠他錢了似的。”
凌冬至安慰他,“哥哥麼,管教你纔是關心你。”
莊臨撇了撇嘴,好像對他的話不以爲然。凌冬至看出他不想再談論他家裡的情況,便有意岔開話題,“你帶什麼來賄賂我了?”
莊臨衝着凌冬至揚了揚手裡的包,“我讓七伯做了燒賣。牛肉餡的。”
“哎呀,好乖,好乖。”凌冬至搓了搓手,露出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老師我都快餓死了。唔,聞着真香。”
莊臨挖苦他,“老師你這副樣子真應該讓那幫女生來看看,看她們還管不管你叫校草。”
凌冬至哪裡還管得了什麼校草不校草的,口水滴滴答答地翻出飯盒筷子開始享受弟子孝敬的午餐。
莊臨在畫室裡溜達了一圈,站到了畫板的後面,“這是老師準備參展的作品?”
凌冬至嘴裡含着大半個燒賣,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莊臨的視線慢慢掃過面前一人多高的畫板,看着畫面上那些腰上繫着紅綢、腳下踩着高蹺的滿面笑容的男人和女人,看着小孩子捏着鞭炮和長長的線香在人羣裡亂竄,看着場院土黃色的地面上鋪撒了一地大紅色的鞭炮屑。畫面中央是一對母子,或許孩子闖了禍,母親正捏着他的耳朵,小孩子身上的新衣皺皺巴巴,胖胖的小臉上還蹭了一道灰黑,癟着嘴一臉求饒的模樣,旁邊的三姑六婆表情各異,似乎正在替那個頑皮的小童求情。雖然作品只上了薄薄一層底色,但是那種喜慶歡騰的鄉土氣息已經撲面而來,濃烈得令人心悸。
“西北鄉下,”凌冬至夾起最後一個燒賣,有點兒捨不得似的咬了一口,一邊給莊臨作介紹,“年節的時候耍社火,特別熱鬧。”
莊臨的視線有點兒捨不得移開了,“凌老師你是不是去過很多地方?”
“還行吧,我不是有假期麼。”凌冬至拿起空了的餐盒,稍稍有些爲難。放過食物的餐盒,沒有洗潔精恐怕不容易洗乾淨。
莊臨瞥了他一眼,“就那麼收着吧,我拿回去洗。”
凌冬至高高興興地把餐盒放了回去。吃飽了肚子,說話的興致也來了,凌冬至突然想起了上週給美術課代表佈置的作業,“我佈置的兩張素描作業,你完成沒有?”
莊臨的小臉立刻耷拉下來了,“凌老師,你才吃了我送來的燒賣,要不要這麼快就過河拆橋啊?”
凌冬至不爲所動,“那就是沒做唄。”
“我又不打算奔美院去,”莊臨苦着臉妄圖博取同情,“畫畫在我就是個愛好。”
“那老師佈置的作業也得完成呀。”
莊臨顧左右而言他,“凌老師,昨天你走了之後我家黑糖可奇怪了,一直哼哼唧唧的,晚上的時候給它狗糧也不好好吃。”
凌冬至咧嘴一笑,心說被沒收了那麼多好吃的零食,它哪裡還有心情吃飯,胃口不好才正常呢。
“七伯還說它是捨不得老師呢。”莊臨不懷好意地看着他樂,“我家黑糖說不定對凌老師一見鍾情了。”
“不稀罕。”凌冬至撇撇嘴,“對我一見鍾情的貓貓狗狗多了去了。”
莊臨哈哈大笑。
凌冬至看看錶,開始攆人,“回去上課。我這裡下午還有畢業班的學生要過來開小竈。”
莊臨知道他說的是打算考美院的畢業生,凌冬至給他們上課是屬於應考輔導。在凌冬至看來這是事關學生前途的大事,絲毫也馬虎不得。莊臨又磨嘰着讓他免了自己的素描作業,這才高高興興地走了。
晚上下班之後凌冬至先去菜市場買了幾斤小魚,又買了兩把青菜,打算回去了煮麪吃。想起中午吃的燒賣,凌冬至對自己的學生生出了幾分陰暗的嫉妒心理:天天有人給做好吃的東西,這小崽子也太幸福了。
車子駛進教工區,還沒停好車就見一道灰色的影子竄上了前蓋。凌冬至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停好車,灰色的影子已經順着敞開的車窗竄進了車裡。
“小灰,下次不要這樣,”凌冬至驚魂未定,“多不安全啊。”
小灰至少也有七八歲了,毛色淺灰,眼睛是清澈的水藍,除去斷了一截的尾巴,模樣還是很英俊的。不過這個小傢伙並不像小樣兒那麼戀人,除了偶爾會跟着小樣兒過來蹭頓飯,自己很少會過來找他。
小灰甩了甩半截尾巴,有點兒着急地喵了一聲,“冬至,我想找你幫個忙。”
“嗯?”凌冬至微怔,“什麼忙?”
“從這裡出去,往東邊開,我帶你去見兩個人。”小灰見他還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有些急躁起來,“真的是很重要的事。”
“好,好。”凌冬至把車倒出來,順着小灰指點的方向一路開到了東區的……夜市。
“你不會是想吃什麼烤肉串了吧?”
小灰不理他,藍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似乎要從逛夜市的人羣裡辨認出什麼來,半截尾巴還不停地在座位上甩來甩去,模樣十分的煩躁不安。
凌冬至也終於從它的反應裡嗅出了幾分特別的味道,“到底怎麼了?”
“你帶我一起過去,”小灰望着夜市的方向,“我想找個人。”
凌冬至把它抱在懷裡下了車,一邊摸着它背上的短毛一邊好奇地問它,“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你想找誰?”
小灰在人羣裡東張西望,突然壓低了聲音說:“冬至,你看那邊,那個招牌上畫着大魚小魚和大蝦的店。”
它說的是一家砂鍋居,凌冬至看了看,沒覺得有什麼異樣。這個時間夜市剛剛熱鬧起來,砂鍋居里也坐了不少客人,兩個跑堂的夥計忙着上菜,一個黑胖的男人正坐在門口的烤架後面給客人烤肉串。
“怎麼啦?”
“那個把肉肉翻來翻去的黑胖子,還有那個端着大碗的傢伙,你能不能把他們畫下來?”見凌冬至點頭,小灰又說:“然後把畫像交給警察。”
凌冬至的下巴當的掉了下來,“交……交給誰?!”
“警察啊,”小灰一臉“你怎麼不明白”的詫異表情,“抓壞人的不是警察嗎?這兩個人就是那天晚上搶劫的壞蛋呀。”
凌冬至仔細打量了幾眼小灰說的人,然後抱着它飛快地逃離現場,“畫像是沒有問題,但是我要怎麼交給警方?警察要問我怎麼看見的,我怎麼說?”
小灰對他的推諉很是不滿,“你就說你親眼看見的唄。”
凌冬至聽的滿頭黑線,“貓哥哥,搶劫案發生在半夜。大半夜的我不睡覺,專門溜達到僻靜地方偷看小情侶親熱……你不覺得這描述聽起來很像個變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