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祭天聖女,都機械木然地度過這三日,她們的眼底,是死寂的空洞,他明白,這皆是源於北歸候的攝心術。
對於冥霄,他,不會陌生。
包括對冥霄和景王,如出一脈的醫術。
惟獨,此次,這名叫緋顏的聖女,全然不同於她們,眸底縱凝着噬骨的冷寒,卻是有生氣的。
甚至,在那一日,她還用攝心術控制過那名瀕臨崩潰的聖女。
這,是她的不同之處,亦是他覺出不對的根源。
如果,三日後的祭天,是另外一場精心策劃的棋局。
那麼,她並不像一名聖女,更象是帶着恨意的絕妙棋子。
能符合這個條件的棋子,僅讓他心底,念起他的嫿嫿。
隨後,當他方纔抱住她的瞬間不過是更確定心中的所想。
小腹的燥熱,使得他的驕傲堅挺地抵在她的下身,他的手緊緊地鉗住她的纖纖嬛腰,她的身體淡淡縈散開芬芳的體香,是屬於她特有的芬芳。
這一次,他沒有聞到麝香的味道,曾經,在她的身上,他一直能聞到這種味道。
和昔日林蓁身上的味道是那般地相象,也是初次邂逅時,他因着香味、容貌和衣飾,第一眼是把她當作林蓁的。
不過,僅是第一眼。
其後他一直把她們分得很清,除了容貌,她全然不似任何一個人。
不管她的名字怎麼變,在他的心底也永不會改變。
他確定地相信,眼前的女子,正是屬於他的嫿嫿。
哪怕,她的肩下早無那朵爲他綻放的合歡花。
如今想來,應該不過是對他的失望使然吧。
所以,她寧願不要這紋繡寧願不要曾經的容貌。
以爲這樣,他就會把她當另外一個女子嗎?
這個傻女孩,又怎麼知道她早是他刻進骨髓,映進心底的那顆痣呢?
所以,無論她變成怎樣,他都一定會很快地把她認出來。
想再喚出那一聲“嫿”字 甫啓脣,卻終是猶豫,他還有資格喊出那一字麼?
一切終究是他的錯,是他連她都護不周全,不止一次,讓她的生命受到威脅。
今日哪怕她恨他,因恨萌出其他念頭回到他的身邊,只要,能再不失去他,他都願意承受,這份恨,帶來的一切。
在他身下的她,眸底的餘光雖還帶着千年冰魄一樣的寒冷,卻並不掙扎,只將小小的臉側向一畔,她的呼吸,有些喘促,胸部的起伏間,愈讓人清晰地睹到,素白的紗羅下,曼妙極致的身子。
空氣裡媚香的味道愈濃,纏繞在他們中間,將祭殿肅穆的氖圍一併薰染成旖的桃紅色。
他另一隻手觸到緋顏的臉上,輕柔地扮過她的臉,不容她的躲避,他修長的指尖,一寸一寸,品味着指下的美好。
這是他的嫿嫿,是的,他熟悉她的肌膚,那樣的柔滑,細膩。
他的嫿嫿,他再不會容許她從他身邊消失。
這一輩子,只擁有她一人,便是種滿足!
她原本清明的神智亦漸漸開始地迷亂,周身的感覺如遭蟻噬,妖嬈起伏的嬌軀輕輕地動了一下,彷彿,在邀等着什麼。她不想讓他看到此時潮紅一片的臉,而他的手卻執意地把她的臉扮向他。
難道,他要
心,彷彿漏跳了一拍,隨之席來的,是令她迷醉的眩暈,在這片眩暈中,她的心,漸漸漾出了連自己,都未曾料到的漣漪。
銷魂散,根本不止對男子有效,對女子同樣是有效的,在慢慢開始不受控制的意識裡,她清晰地蹦出這個念頭。
此刻,來不及再多想,玄憶溫潤的臉貼在她的頸窩往下輕輕柔柔地一寸寸細吻起她來,這一刻他儼然不似那掌握天下的帝王,一舉一動僅與至濃的溫柔有關,這讓她越來越沒有辦法去拒絕。
甚至,唯一涌起的念想,便是就此沉淪。
反正,這也是她再次回來的目的,不是嗎?
但,她不能——
剛剛,她似乎在他失控將她壓於氈毯前的瞬間,聽得他口中低吟出那一字,“嫿”,正是這一次,勾起她一陣心悸,心悸中,她的身子失去任何抵禦能力,因着銷魂散的媚引,綻放出另一種對男人,無疑是極致的誘惑。
他,認出她是誰了麼?
不會,不會的!
是她聽錯了。否則,爲什麼,現在,他再沒有喚一聲“嫿”呢?
此時,他不過是趁機藉着這媚香,想佔有她吧。
畢竟,沒有一個男子,能拒絕這樣一個絕色的尤物啊。
一念起時,她的身子開始閃躲,但,他的手灼燙地鉗住她盈盈一握的腰,再不鬆卻分毫,她的閃躲,僅讓他更緊地把她的身子鉗進他的懷裡,他的吻 一徑地往下,脣齒輕巧地,把她的紗羅挑開,齧咬吻噬,忽淺忽深.不放過紗羅下的每一寸玉膚。
身體在他的撥弄下軟癱成水,幽幽鋪瀉一地。
她的手無力地垂落在一旁,沒有一絲一毫推搡開他的力氣。
想要拒絕,卻分明再招架不住。
呼息漸深漸促,喉口間,彷彿隨着下一刻他熟捻的撩撥下,就會溢出嬌媚地淺吟。
不,她不能發出這樣的聲音,努力咬住自己的下脣,不讓淺吟溢出。
而粉臉暈紅得快要溢出血一般,肚兜未遮住的玉膚因他的吻噬,漸成淤痕一片,映襯若雪的冰肌,若極寒的雪顛之中傲然綻出的桃花,嫣蕊凝紅。
脣間驀地一痛,血腥之氣涌入口中,竟是壓抑之下咬破了脣,饒是如此,仍死死咬住不肯放。她怕甫一鬆脣,她的低吟淺喘便會不受控制地溢出,她不想那樣。
他看到她的櫻脣因反咬,沁出了絲絲的血痕.卻依舊並未吻上她櫻脣的柔軟。
不是他不想,只是,如今的他怕擷取那抹芬芳時,會被她眸底的冰寒所魄到,再無法繼續下去。
更是由於,他不配再吻上她的脣。
她那麼信賴於他,他予她的呢?
所以,他願意彌補他曾經所有的錯責。
所以,這一刻,他隨她的心思。
體內縱然燥熱難耐,卻並非是不能遏制的,而他的眸華亦清楚地看到,隨着一聲瓷器碎開的冷冷聲,地上蘊撒開的淺黃色粉末,以及彌於鼻端的香味應該是宮內女子爲了邀得聖恩所偷偷使用的媚香。
她選擇將這媚香帶於身,要的應該並不僅是讓他臨幸她。
如果是那樣的話,她根本不會以這樣一個陌生的身份和臉,甚至洗去合歡花出現在他的面前。
現在的她.公開的身份是祭天的聖女。
若藉着媚香讓他不能自控地玷污這神聖不容侵犯的聖女之身,籍此,必會負盡天下。
畢竟.她是屬於神的祭品。
任何凡人,哪怕是帝王,都不得染指。
否則,定將失去民心所向。
倘若,這是她回來接近他的目的,那麼,他寧願爲她負盡天下蒼生!
不僅源於他尚欠她一個解釋。
這解釋,在她又一次墜崖死去的那晚,已是至於蒼白而無力的。
一直以來,都是她爲他付出所有,而他呢,只是用慣常的隱忍來待她,一如他的溫柔,在人前亦並非是給她一人的。
即便,除夕的晚宴,見她心裡賭氣,用吃來尋得平衡,他仍僅能按照攝政王所願的,擁得新人笑在懷。
也是在那一晚,她瀕臨崩潰地醉酒,當他看着她在他的面前,哭喊地說出那些話時,他心裡,能品到一樣的疼痛,可他,並不能和她一樣地剖白自己。
在任何人面前都有所保留,是他爲帝以來的習慣。
所以,他其後的話,於她,不過是那樣的輕柔,那份輕柔,卻還是觸進了她的心,讓她繼續傻傻地滿足於他的懷抱,安靜地等待他所謂的解釋。
就是這樣一個傻到對任何人都不會造成傷害的女子,竟一再地引來那股勢力的出手。
因爲那股勢力,清楚這將成爲他的軟肋。所以,想除去她,那麼,他也將不再有任何的軟肋吧。
他知道,那股勢力最終,是爲他好,他也清楚,那股勢力,從他登基爲皇的那天開始,就用自己的方式在維護他。
希望他能成爲萬民景仰的明君。
事實上,在曾經的十六載中,他也是照着這個要求在約束自己。
可,如今,他已無所謂,只要不再失去她,即便,得了她,註定失去天下,又如何呢?
他終於能明白,彼時,他父皇,爲何寧願捨棄江山,亦要母親的絕唸了。
是的,愛,真的比皇權君威,更爲重要。
失去她,擁有錦繡江山,將沒有任何意義。
只有她陪着,這一切,他才做得有意義。
她不在了,他的喜怒哀樂,都不在了,這一切,不過是凡俗傀儡,該是決斷的時候了。
這一刻,縱然,媚香的味道讓他體內男子的本能悉數激發,若以意志力抑住,亦是完全可行的,只是,他不想忍,他不要再忍了!
每次的忍讓,僅換來一次次地失去她。
所以,他爲什麼還要繼續忍呢?
這一次,他要她——
即便,要她的代價,是萬劫不復!
但,也只會是他一個人的萬劫不復!
他不會後悔——
她能覺到他的下身有一陣異常的灼熱,這種灼熱,讓她心底,有着不安,更有着,不該有的渴求,甚至是帶期盼的渴求。
銷魂散,難道,她真的被這媚藥就輕易地迷了心志麼?
而他撫着她臉的手,也在這時咻地停下,輕扶到她玉腿間,只一橫亙,她沒有來得及拒絕,就被輕易地分開,紗羅薄裙層層墜兩側,灼熱的那處,原是他驕傲的堅挺,此刻,恰抵在她雪綢的褻褲之外。
他停下對她的跳逗,他望着眼前的女子,雖然是陌生的臉,可,她在他的挑逗之下,那些生疏的反映,以及略低螓首時的嬌羞,無一,不是他所熟悉的。
他分開她的腿,不帶任何猶豫,眼前的她,哪怕,容顏盡改,她眼底,那份清澈,始終是不會變的。
縱然再次見到她以聖女身份出現的那刻,她的清澈裡,更多的,是冷冽的千年寒潭般的冰冷,這一刻,在暖融匯開的這一刻,他看到,冷冽剎那的散開時,惟有,屬於他的清澈,依舊綻於她的眼底。
真美!
嫿嫿,他的嫿嫿,回來了......
他的手一徑往下,觸到她的褻褲,雪綢的底子,柔滑地從他的指尖掠過,輕輕地牽住一側的纓絡繫帶,只要一拉,最後的防守就將褪去。
但,就在此時,緋顏驀地把手覆到他的手上,阻止他的進一步動作。
從剛剛到現在,他一直沒有吻她,是的,他沒有吻她,只是,想純粹的侵佔她!
就在這剎那,她不想繼續下去!
即便離顛覆周朝僅剩一步,她做不到!
她,竟然驟然涌上濃濃的酸意。
源於他要的,是這個叫緋顏的女子!
是啊,前三日,他也這樣要過蓮妃吧,還有再之前呢?他那麼多的孩子,都是和別的女子所生的,如今,她在他的身下,難道註定也只能婉轉承恩?
還是依賴銷魂散才誘來的承恩。
縱是這樣做,不僅能報復他,也能留下她的命!
可,她不要——
因爲,這樣做的後果,對他意味的是民心不復,山河爲危!
她真能對他做到這麼心狠麼?
不能!
哪怕他絕情負心,她不能!
這個念頭迅速地攫住她的所有思緒。
她後悔了。或者,應該說,從一開始,她就沒有下定決心!
用勁全力,她擡起僵硬的纖手,狠狠咬了下去,一陣錐心的疼痛攫住所有的思緒時,她身體內的異常酥癢終是緩去。
旋即,她用力推開他,但他卻用了更大的力氣鉗住她不讓她有絲毫的避開,她的褻褲在掙扎間,繫帶一鬆,終是脫落開來,下體一陣清涼,讓她愈漸地害怕起來,她喊出一聲:
“不要!”
他鉗住她的手鬆開時,她的人已撲到離她最近的冰上,她迅速將盆裡的冰抱到懷裡,冰冷刺骨的涼意,將體內殘餘的燥熱之感一併的驅散。
她抱着冰,灑到那些黃色的粉末上,剎時,空氣裡瀰漫的媚香,開始淡去.接着,蘊化成一攏冰水,沁進厚厚的氈毯中。
果然還是有用的。
曾無意中從冥霄的藥書看到過化解春藥的法子,想不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她不想這樣,哪怕她再恨他,她不要用這種法子去恨!
她的懷裡還殘留着一些冰喳,她的紗羅因方纔的掙扎,早已散開,裡面是水粉色的肚兜,此刻,着了冰水後,愈漸凸顯出酥胸的玲瓏剔透。
她下意識地將紗羅匆忙的攏起,福身:
“皇上,民女失禮。”
他的臉上不復昔日的平靜淡漠.他的眸底,除了桃夭的灼灼之外,依稀,還有一抹難以言喻的痛楚。
痛楚?
爲什麼他會有這種表情?
她凝着他,空氣裡的媚香散去不少,他應該能平息下慾火纔是。
不去看着他,越看他,她愈會再次迷失在他的眼眸中,她被他的虛僞騙得還不夠麼?
她蹲下身子去拿散落在一旁的《心經》,經冊黃褐的封面被水濡得有些溼,她拿起那本經冊,復到玄憶跟前,雙手奉上時,強作鎮靜地道:
“皇上,您要的經文。”
她沒有解釋那瓶藥的由來,他應該也不會問。
低垂的眸華,掠到氈毯上的那方雪綢褻褲,可,現在的她沒有辦法去顧及這個,幸好,羅裙沒有被他扯落,而這裙是兩層的皺紗制就。
他接過經文,他本來用紫金冠束起的髮髻也略有凌亂,有幾縷髮絲飄落於他的眸前,映着他俊美異常的臉,哪怕在此時,都是足以讓女子傾心的。
不過她不會再那麼傻了。
被他的表相所騙——
但,方纔,她明明又差點淪失於他的柔情中不能自拔。
只要他對她,稍稍的一點柔意,哪怕心底蘊着再多對他的恨,都會在他的柔意裡,僅化得更爲柔軟。
所以,她更該恨的是自己吧。
她,真是個沒有用的女子,面對虛僞的溫柔,都招架不住!
他不再說話,目光卻並沒有移開眼前這個女子的身上,剛剛,她又一次拒絕他,是的,以往,每每,他要臨幸她,不是他陡然收住,就是她不願讓他臨幸。
他對她的眷戀,絕非是身體上的吸引,方纔的衝動,無形中又傷到她了吧。
她本來就是個矛盾的傻丫頭呀。
肯定以爲,他看上的,是她這張臉,然後,自己吃自己的醋,也是她會做出的傻事。
每每她這麼傻時,原來,他的心也會痛。
不是痛她的傻氣,而是痛,有些話,當場解釋清楚,就不會有日後那些誤會。
可,他能說麼?
不能!
方纔,她臨時改變她本來的用意,他當然不會勉強她。
因爲,即便她仍是處子之身又怎樣呢?
且不說天相可能的逆轉,他既然決定爲她負盡天下,自是不會再有任何的顧慮。
他的目光留意到她胸前溼了那一大片,縱然,今晚的天氣悶窒,可,此時隨着雷雨的磅礴,還是有幾分的溼冷, 他放下經冊,起身,不發一言地,走至殿內的帳慢後。
帳慢後,是君王專屬的歇息之地,她無諭是不得入內的。
終於,殿內,僅剩下她一人。
狼籍一片的冰塊旁,坐着衣裳不整的她。
她的身子,還殘有他抱過她,留下的體溫,她的指尖不自禁地觸過那些被他抱過的地方,慢慢地,移到她的預下,那裡,從殿內唯一那面八卦鏡中,她看到,屬於他留下的痕跡,同樣清晰地留在似雪的玉肌上。
可,他的吻不會再落在她的脣上。
這具身體,即便是絕美的,但 ,他的吻只落在其他的地方。
他愛一個人,纔會吻她罷。
那麼,曾經,他是愛着她的,只是,這愛,終究還是那麼的輕渺,沒有來得及敗給時間,卻敗給了不信任。
是的,他不信任,所以,會有那道聖旨,所以,會用火焚盡屬於他和她之間的那些聯繫。
眸底,爲什麼在念起這些時,會湮起一陣朦朧呢?
是殿內冰塊的涼意薰得吧。
緋顏低着螓首,慢慢地往邊上挪去,有點冷,他應該不會出來了他可以歇息,而她還得繼續頌着經文。
除非他的允許,否則,她不能停。
她的眸光落到遺落在一旁的褻褲上,她想把它拿過來,雖然,此時不方便換上,落在那,終究是不妥的,身子纔要移過去,猛然,一個閃電劃過,緊接着驚雷如約而至。
那閃電的強光映在她纖白的手上,雷聲更是猶如在身旁炸開般。
她嚇得立刻停止抑動,粉臉一片煞白。
爲何在剛剛一刻,這些,她都不再懼怕了呢?
是在他的柔意裡,她把這些都忽略了吧。
再響的雷,都進不得她的耳,因爲他在。
而現在,他進入內殿,她得獨自面對這一切,看着,那亮白的閃電從窗棱外劈過,雷聲滾滾震耳欲聾,她把臉儘量地低下,不去看那閃電,稍稍,把手移到耳邊,他,應該不會出來了吧,可,爲什麼,還是怕得身子在瑟瑟發抖呢?
不知道是冷,還是被那電閃雷鳴所嚇到,她把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 ,口裡也不再吟頌經文,躬起的身子,青絲垂落在額前。
就在這瞬間,驀地,她覺到身上一暖,明黃色的披風覆到了她的身上她的眼前,是他高大的身影,在他的陰影裡,她再也看不到殿外那令人心驚的閃電。
原來,他是去拿這件披風,並非是去歇息。
瑟瑟發抖的身子,在這件披風覆落時,驟然緩和下來,惟眸底那些許的朦朧,讓她愈來愈無法抑制。
恰此時,旦聽得一聲劈天驚雷在耳邊炸看,她覺到火星一現時,那個高大的身子,已迅疾地抱住她,在一片溫暖的龍涎香圍繞中,她因炸雷有過一陣短暫停頓的心,跳得越發地厲害,彷彿要從胸腔內躍出一般,砰砰地沒有辦法止住。
是源於這炸雷,還是其他呢?
她不願再往下想。
除了炸雷的驚響,緊接着,是重重的坍塌聲,她在他的懷裡,看到,殿堂靠西的一角,被雷劈出一個大大的口子,碎石從劈開的地方紛紛墜落,空氣裡,頓時瀰漫開一股塵土氣息。
那雷,竟把這象徵神聖的祭殿劈落一角。
若,剛剛,她並沒有拒絕他,那麼,或許真的能更應上褻瀆神聖,所以天降怒雷吧。
錯過了這麼好的一次機會,是否太可惜了?
畢竟,就差那麼一點,她就真的能讓他負盡天下。
殿外的鼓樂聲隨着這一雷,悉數停下,順公公尖利的嗓子出現在殿外,帶着明顯的驚駭:
“萬歲爺,萬歲爺,您還好嗎?”
這樣的時刻,他無法阻止他們進來,所以,他僅能用披風更緊地擁住那個瘦小的人兒,隨着手離開披風,直起身時,他朗聲道:
“朕無礙。”
“萬歲爺,那容奴才進來替您拾掇一下?”
順公公的聲音裡有如釋重負之感,皇上的安危,對於他,是最重要的。
“準。”
玄憶復坐回蒲團,緋顏本就坐於蒲團上,此刻,只把披風攏緊,低眉斂眸間,突覺到不對時,殿門已然開啓。
她的青絲依舊披散着,雖然頸下的吻痕藉着披風的遮掩,不會有人看到,可,那條雪綢的褻褲她並沒有收回啊。
來不及了!她所能做的,僅是將身子移了一下,這樣,但願能遮住那條落於紅色氈毯上分外醒目的褻褲。
順公公帶着襲茹、紫燕二人進入殿內,俯身:
“萬歲爺,請您暫且移駕偏殿,此處,奴才已吩咐工匠來做修茸。”
“這件事不必張揚出去。”
玄憶沉聲道,隨即緩緩站起。
襲茹輕輕走上前來,目光掠過緋顏身上的披風,並不露聲色,只道:
“皇上,可再要替您再取一件披風?”
“不必。”
“啊—— ”紫燕的聲音旋即發出不適當的一個單音字,果然,還是被發現了——
緋顏的身子縱然恰好把那條雪綢褻褲遮住,可,終是落進了紫燕的眼中。
她那個角度,望過來,是一覽無餘的。
順公公的眼神順着紫燕的目光望了過去,這一望,他的眼神裡浮起一抹陰霾。
這,無疑是聖女的貼身褻褲,那麼,剛剛的雷劈聖殿,無疑,是天遣!
“怎麼當的值,在聖殿如此失禮!”順公公尖利的嗓子喝道,“都杵在這做甚,還不去把那一角給咱家清理乾淨!”
說罷,他肥肥的身子挪到褻褲前,卻未料,玄憶早跟至那邊,俯下身,徑直把那白綢的褻褲收於袖籠中,淡淡吩咐:
“移駕。”
順公公的額頭見了些許汗水,忙喏聲,殿外早有內侍撐開明黃的華蓋恭迎候着。
緋顏有些倉促的起身,耳邊僅聽得玄憶淡淡的聲音飄來:
“聖女隨朕一併移駕。”
“萬歲爺!萬萬不可啊!”順公公撲通一聲跪叩在地,聲音裡滿滿是驚慌失措的意味,“萬歲爺,聖女不可隨您移駕!”
“你連朕的旨都要違背不成?”玄憶拋起這句話,並不再多說一句,大步走出殿外。
紫燕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訕訕地走到緋顏的跟前,微福身:
“請聖女隨奴婢過來。”
緋顏的臉色亦不見平靜,她幾乎是逃一樣地跟着紫燕往殿外行去。
所謂的移駕,不過是移往偏殿。
因爲齋戒是不能出太和宮的。
偏殿內,早置了冰塊,殿柔上懸下無數的經幡,而玄憶就站在經幡的那端,隨着緋顏的進入,紫燕緩緩退出殿外,緋顏下意識地往祭殿看了一眼,順公公依舊跪在殿門那處,並不起來。
他的身子躬屈在那,保持着方纔的姿勢。
護主心切,卻終究,不爲主子所喜。
緋顏冷冷一笑,在玄憶轉身望向她時,這抹笑頃刻消失在脣邊。
“民女謝皇上搭救之恩。”
她不說“救命”,僅用上“搭救”二字。
她心裡的計較,他豈會不明白呢?
果真,還是那個傻女孩。
“這,給。”他從袖籠中取出那條雪綢的褻褲,遞予她,“方纔,是朕失態了。”
他說得極其自然,彷彿,不過是一件尋常的小事罷了。她低着螓首,移步上前,纖手接過那條褻褥,他的手,在她接到的剎那,便陡然收回。
輕薄的雪綢在她的手裡,更是覺不出一點的份量,但,她的心,卻驀地壓得很重,重到,她必須要說出些什麼才能釋懷於這沉重的負擔。
“皇上,民女是否讓皇上想起某位故人?”
她聲音很輕,帶着適度的拘謹,和對帝王應有的懼意。
畢竟這是揣測帝心,拿捏得不準,實是會犯下宮中的忌諱。
玄憶的眸華有些深黝莫測,徐徐啓脣道:
“或許是吧,你讓朕想起曾經的故人。”
緋顏將那條褻褲悄然放進自己的袖籠中,一手復握着袖籠,靜待地站在那。
“你想知道,朕和那位故人的事麼?”玄憶問道。
“若皇上願說,民女願洗耳恭聽。”
她這句話答得同樣謹慎,而心底,驟然升起一種期待,這種期待,淹過所有的感情,包括那些,她以爲無法淡去的恨,都在期待中漸漸地被淡去。
玄憶緩緩地走近她,她並不避開,只是,把螓首低垂,額發款款落下,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不過這樣也好。
他是該把自己的感情告訴她,而並非選擇一直地迴避。
因爲除了這三日,或許將再不會有機會,也未可知。
正在他準備啓脣時,突然,殿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隨後,小卓子的聲音在殿外清晰地傳來:
“皇上,有稟!”
“說。”他收回原本預備要說的話,眉微蹙道。
在齋戒時,若非緊急的事務,內侍是不會這麼通稟的。
“回皇上,貴妃娘娘剛命人來稟,二皇子殿下染了風寒,如今高燒不退!”
奕鳴?緋顏不僅回過眸去,望向殿外,那個孩子生病了?
隱約地,她也得知沐淑妃的病故,奕鳴由林蓁撫養,沒想到,甫至傾霽宮,這孩子就病了。
不過這病,是否真的僅是受了風寒,還是那人的別有用心呢?
她冷冷地撇了一下嘴角,這個神情,悉數落在玄憶的眼底,這個丫頭還是一樣地傻,所以,他若此時,告訴她,他的所想,或許,她又會做出什麼讓他措手不及的事來。
與其這樣,倒不如,讓她帶着目的,帶着恨,繼續陪在他身邊。不過短短的三日,或許,就是屬於他最後釋懷的日子。
“朕已知曉,傳院正過去替奕鳴診治,若有事,即刻來稟於朕。”頓了一頓,複道,“讓順子回昭陽宮伺候着,這裡由你暫代他的職。”
“奴才遵旨!”
小卓子應道,隨後,腳步聲遠去。
殿外的雷,還未停歇,但,有他在身旁,她並不覺得雷響是多麼地難耐。
甚至於,她開始不再懼怕雷聲,只是,摒了呼吸,想聽他說出那些話。
是的,她還是那麼傻,希冀着, 能從這些話裡聽到她所要的解釋。
那樣,她就能釋懷,就能不再去恨了吧。
恨他,原來,她會更加的心痛。
而,玄憶僅是盤坐在殿中的蒲團上,並不再說話。
她,只能隨他一起盤坐在蒲團上,甫要頌經祈福,卻聽得他淡淡地道:
“不必頌了,待雷止住,你就去歇息吧。”
這話雖淡,落進她的耳中,卻驀地一震。
剛剛那雷劈了殿內的一角,他怕她再怕,所以,選擇盤坐殿內來陪着她,等到雷不再打麼?
她擡起眸子,望向他,他的眼眸卻閉闔着,看不到一絲的光芒。
只有夜空轟鳴的雷聲喧染出這第一夜的不平靜。
這一夜,直到霽光初露,電閃雷鳴方稍稍止住,緋顏盤坐得不知何時竟睡了過去,頭低着,直到一個驚醒,發現失禮時,才發現,自己,竟已躺在偏殿的牀榻之上。
身上蓋着薄薄的錦被,連紗帳都被人悉心地放下。
除了他,這裡,該不會有其他人了吧,宮人無諭都是不得擅入的。
而作爲聖女,三日內,她是不允許歇在榻上,所以,僅會是他把她抱至此,容她歇在本屬於他的榻上。
匆忙下榻,一邊將昨晚披散的青絲輕輕綰起,甫出內殿時,他仍坐於蒲團上,紋絲不動。
彷彿並非是他所爲,不過是她自己睡夢裡摸進了內殿。
她輕輕在一側的蒲團上坐下。
這一坐,接下來的兩日,終是如浮光掠影般逝過,主殿雖然修茸完成 ,由於齋戒不宜再次移駕,是以,他們仍是戒於偏殿之內。
對於主殿被雷劈中這一層,除了近身的宮人知道,並未有再多的人知曉。
同時,奕鳴的高燒並不容樂觀據聞,雖林蓁衣不解帶的照料在側,還是一日重似一日。小卓子也由每日的一次回稟,變成每日三次的回稟,她瞧得出玄憶臉上的神色,對於奕鳴的病情,他還是擔憂的。
他是否對於那個故人的死,也曾有過比擔憂更濃的悲傷呢?
她想知道。
她開始正視自己的心,她想知道,在林嫿“死”去後,他是怎樣過來的,哪怕,他下了那道聖旨,絕了彼此的種種,真的,不會悲傷嗎?
但,他再沒有啓脣告訴她,關於那位故人的事,而,她所能做的,也只是靜默地等着血祭那天的到來。
她曾有機會轉圜自己被血祭的命運,然,卻依舊,踏上,一去無歸的路。
若她恨他,她不該這樣,難道她繼續活下來的支撐力,並不僅僅是關於恨嗎?
時間容不得太多的糾結,在糾結中,她和他,始終緘語脈脈地一直到了最後一日。
乾永二年七月初七的清晨,她突然想問他一句話,只這一句,或許,纔是她活到現在所有的勇氣所在,可,話語未出時,殿外,早傳來儀仗的聲音,及冥霄的聲音:
“請皇上移駕!”
他站起身,這三日他更多地,是盤坐於蒲團,每晚她想陪他一起坐時,總會不自覺得沉睡過去,醒來時,她會在唯一可供歇的榻上,他,卻始終端坐着,並沒有任何的不矩。
她隨之起身,殿門開處,早有宮女內侍走來,而他和她,將被分開,直到祭天時纔會再見。
這一見,該是最後一面。
她的眸華在他即將越過她時,凝向他,他卻並沒有望向她,依舊神色淡漠地往殿外行去。
她的脣無聲的翕合,還是沒有辦法問出那句話。
當他的身影終於消逝在殿外時,她僅看到冥霄的眉心是舒展開的。這份舒展讓她明白,他定是以爲,玄憶臨幸了她吧。
那晚的事還是傳了出去。
又擔了一個虛名,不過何妨呢?
她右臂的那顆守宮砂仍在,她微微側轉了身子,隔了薄薄的紗羅,可以隱約地看到,那抹丹紅,但,冥霄的眼神裡,並無預期的震驚,反是脣角嚼了一絲的笑,這抹笑讓她開始不安起來。
這是,屬於危險意味的笑。
然後,冥霄徑直轉身,隨玄憶的儀仗而去。
玄憶將焚香沐浴換上祭天的朝服。
她則被兩名嬤嬤,迎向另一邊,那裡,是專供祭天聖女使用的聖池。
聖池的水很清澈,她卻仍看不清自己所想要看清的東西。
身子埋進水間,青絲鋪揚於水面,她驟然,把臉埋於水中,思緒,陷入一片空茫……
七月初七,七夕,是屬於天下有情人的佳節,然,不過是她的血祭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