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了下車了。”
司機嗷着粗嗓子,用一口變了態的普通話叫嚷着,車子上的人才哼哼唧唧的醒了過來。何其是沒有睡着的,她靠着窗戶看着外面的山在發呆。因爲大家都沒有動,她也不好走出去。司機不耐煩的叫着大家動作快一點,他要回去送下一趟的,這纔開始有人拖着行李開始下車,何其跟在最後面。
她下車的時候行李箱已經被不知道誰從車肚子裡拎出來了,搖搖晃晃的倒在一塊石頭上,何其很無奈,能不能有點服務長點心,但是又沒敢說什麼呢,只能忍着。她將背上的包理了一下,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揹着,然後將行李箱拖了起來,站在一邊張望着,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邊走好。忽然她看到有一對老夫妻搖搖晃晃的往前走着,何其連忙跑了過去。
“婆婆,你們要去哪裡啊?”
老人家盯着她,一臉的警惕。
“婆婆,你別緊張。我是出來旅遊的,你看我一個小姑娘,長得這麼面善,肯定不是壞人的。”
何其儘量讓自己看着乖巧一點的說着。
“你沒有騙我這個老婆子吧,我家孫女說出去旅遊,都是去那些很大很大的城市的,哪像你,跑我們這窮鄉僻壤來。”
阿婆的話何其聽的很累,但是好歹聽懂了。
“婆婆,我真的就是來旅遊的,到地兒了不知道這附近哪裡好玩,要怎麼走,想跟您打聽打聽。”
何其急急的解釋着,漲紅了臉。
“老婆子,人家一個小姑娘,不像是壞人,何況咱家就一老頭兒一老太太,又沒錢,你怕什麼?”
老大爺看了老太太一眼,回頭又跟何其說。
“小姑娘,老漢在這裡住了一輩子了,不知道你們說的好玩兒是指什麼,但是你要是有興趣的話,我們家邊上有個瀑布,你倒是可以跟去看看,我記得前幾年也遇到專門有人來那裡說什麼採風的。”
何其一聽老漢說願意帶她去看瀑布,一下子來了精神,一來有地方住了,二來還能看到看不到的瀑布看,立馬笑着臉。
“謝謝大爺。”
然後拖着行李箱站在兩個人身邊畢恭畢敬的等着出發,倒是那個阿婆看着何其的樣子忍不住碎碎念着。
“這女娃怎麼賣起乖來跟咱孫女一模一樣的。”
聽到這話的何其不好意思的抓抓頭髮,好像有點癢,莫名的覺得最近頭髮發癢的週期是越來越短了,心裡想着等出去的時候要去換個牌子的洗髮水,她看了眼指甲,上面有點頭皮屑,瞬間整個人都不好了,於是跟着老夫妻加快了步伐,還時不時表現一下自己急切的心理。其實她只是想早點到達目的地,早點找點水洗頭而已,而阿婆不知內情,只當她是個急性子。更諷刺的是,兩個老人家年紀比何其大了三倍左右,走路卻還比何其快多了,何其一下子紅了小臉,缺乏鍛鍊的下場啊。不過她還是提着行李箱哼哧哼哧的跟在後面,不肯開口說自己走不動了。兩個老人家也跟故意鍛鍊她一樣,明明知道她走不快了,還不肯慢下來。一時間一條路上三個人,只是埋頭苦走。
這婆婆跟大爺帶她走的不是寬闊的大路,而是一條雜草叢生的羊腸小道,路邊彎出來的枝丫時不時的打着何其的臉。
“婆婆,你們慢點,我實在是走不動了。”
何其的骨氣終於在彎曲看不到盡頭的路上磨成了粉,忍不住開口求饒。
“娃,你不快點走的話,等等到家都要半夜了,路還遠着呢。”
大概是因爲真的把何其當孫女看了,婆婆的話裡帶着幾分關切。
“可是我實在是走不動了,我從來沒有走過這麼遠的山路。”
何其扔下行李箱,趴在上面呼哧呼哧的喘着,一副快暈倒的樣子。
“婆婆。我剛剛看到有大路啊,爲什麼我們不走大路,走這個小路啊,這個小路這麼難走的?”
何其很奇怪,該不會是看着自己這樣,故意折騰自己吧。一路上沒有說話的大爺倒是開口了。
“丫頭,大路是剛修的,這小路雖然難走,可是那盤山的大路卻要比小路多出來很多腳程。我們上了年紀的人吶,一般都是走這條小路的。你還別說,知道這路的人,少着類。”
大爺的語氣裡滿是自豪,也是,走了一輩子的路,踩了一輩子的荊棘,在城裡人面前,如何能不自豪跟滿足。何其聽了這話掙扎着拎了箱子就要往前走,婆婆看何其的樣子,反倒跟大爺說。
“老頭子,我年紀大了,走不動了,到前面的坪上歇會再走吧。”
大爺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其實何其心裡很明白,哪裡是婆婆走不動了,分明是婆婆看她累了幫她找的理由。何其覺得自己真是上輩子做的好事,這輩子走哪兒哪兒都有人幫襯着,她想以後一定要多吃素,多做善事。好笑的是當時她的心裡那麼想,可是一回頭她就忘記了,吃的肉比誰都多。
大概是又走了十多分鐘,何其看到了衆山頂之中的一塊平地,上面是綠油油的草,跟城市裡人工綠色相比,多了無限生機。婆婆找了一塊石頭坐了下來,招呼着大爺也去坐。何其則是放飛了自己的身體跟大腦,直接躺了上去。婆婆笑罵着說,當心衣服染了草汁兒洗不掉,何其調皮的做了一個鬼臉依舊我行我素。三個人坐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趕路。何其發現前面一直是在上山的趨勢,可是現在變成了下山,她不知道山裡人住的到底有多山裡,只是單純的好奇,此行的目的地到底是在哪裡。
落承則是上了那個司機的惡當,等到他們到了下一個城鎮的時候,他才發現是往反方向走了。本來他是不知道的,等到他在吃飯時掏出手機看看到底還有多遠的路程時,才發現地圖上標的城市,跟他到的城市反了一個方向,他抓着司機問到底認不認識路,司機才吞吞吐吐的說,接了另外一個單子,這裡有個畫家也要去哀牢山,他想着順路就先過來接上她一起去。落承氣瘋了,他趕時間。但是那個司機說自己認識近道,不會耽誤事兒的,最後兩個人在扯不清的情況下,司機答應退落承百分之二十的路費,落承才罷休。其實他不是缺錢,只是被人擺了這麼一道,心裡不開心。
司機名字叫大劉,落承跟他在那個畫家住的酒店樓下等了將近一個小時,在落承即將爆發的時候,大劉望着窗外說來了。落承看了一下,是個女人,只見她穿着一條揹帶褲,背上揹着鼓鼓的行囊,手裡還拉着一個巨型行李箱,不知道她去採風的人看到,肯定會以爲她這是在搬家。
“大畫家,你可總算下來了,我的僱主都不高興了。”
大劉趕忙下了車,在落承開口之前說着,生怕說晚了落承就會跟人家吵起來,泡湯了一筆生意。
“晚嗎,不晚吧,也就等了一個小時差不多,要知道女人的臉跟畫布一樣,需要慢慢勾勒的,你看你看,你催的我眼線都畫歪了,再說,我也是你僱主,等我是你應該做的。”
說着她還掏出一個鏡子在那兒照。大劉倒是沒看,直接拉着行李去後備箱,他冷汗都要出來了,這箱子跟灌了鉛一樣重。倒是落承此時也不急了,乾脆倚着窗口看那個畫家女人,整個人看起來還不錯,尤其是五官天生麗質,再加上她後天這麼一折騰,倒也是極養眼的,只是他忽然想起何其那個女人,要是將她們兩個放在一塊,還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喂,你看什麼看,讓開點。”
畫家女人頤指氣使,落承懶得計較,讓了個座位給她。不過既然是一路上,爲了避免尷尬,落承首先開了口。
“你好,我叫落承。”
他看畫家女人坐好後,伸出了手自我介紹着。畫家女人本來不想理他的,但是看他長得也行,還算有風度。
“高棱。”
高冷?落承的臉上泛起了抽搐,這女人有意思,名字更有意思。
“高棱,棱角的棱。”
高棱猜到落承想歪了,忍不住出口解釋道,畢竟從小到大因爲這個名字鬧出的笑話還真不少,她有些不高興母親給她起的這個名字了。無奈母親是個極端的文藝分子,說什麼,“山無棱,江水爲竭。山爲高,正好應了這姓氏”。她雖然一直致力於說服母親去改名字,無奈一直說服不了。於是可憐的她就只能在人生道路上,一忍再忍。
大劉看着後座上的兩個人眉開眼笑,都是財主啊,忍不住哼起了那首湘西的民歌。不過落承跟高棱各自在閉目養神,懶得理他,他也不在意,只顧照着以前走的近道開去。不過都是繞老繞去的山路,顛簸的落承屁股痛,而高棱在經過一段盤山嶺的時候臉色表情明顯不對。大劉從後視鏡裡看到了,按照他老司機的直覺立馬靠邊停車,而高棱在第一時間開了車門跑到路邊吐個不停。她沒有想到,這一路居然這麼難走,看來當行走中的畫家,真的是不容易的。在她快把心肝吐出來的時候,看到了面前伸過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那手裡拿着一瓶水。
“喝吧,我在裡面加了點暈車的藥,喝了之後你就會舒服點。”
但是高棱並沒有伸手去接,只是警惕的盯着落承。
“你別擔心,我只是盡一個救死扶傷大夫的基本職責,何況我對你不感興趣。”
落承還算好心的解釋了下,要不是怕耽誤行程,他纔不會那麼多事呢。高棱看他那麼說,再看了看司機大劉,最終還是接過來喝了幾口水。落承這才又說了一句。
“要是感覺差不多的話就趕緊上車走吧,別耽誤時間。”
也是,這來來回回的,兩天的時間就折騰沒了,他現在有些懷疑,何其那個女人是不是已經又去下一個目的地了,不過他又想起月骨廟那個阿婆說的送她的一個禮物,到底是什麼禮物,當時看她的樣子,送何其東西的時候何其自己應該是不知道的。落承越想越心煩意亂,乾脆直接閉上眼睛假寐。
司機大劉繞過了一段山路又一段山路,中間也往附近的鎮子上去了一趟,加了一些油。他開始有些琢磨不透了。一個是好好的畫家,一個是醫生,兩個人要去哀牢山那個鬼地方幹嘛。那天晚上落承破天荒的沒有催大劉趕路,反而主動要求在鎮子上住一晚。其實他真的是嘴裡淡出鳥來了,一路上吃的東西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
“哎,兄弟,跟你打聽下,這附近哪裡的酒店有好吃的?”
落承下了車,在路邊問一個賣瓜的。那個賣瓜的一臉無奈。
“你是外鄉人吧,我們這鎮子上沒有酒店,充其量有幾家小飯館,好吃的沒有,填飽肚子還行,你自己個去看看吧。不過基本伙食都是差不多的,沒什麼特別。”
賣瓜的兄弟伸手將一個造型有些突出的瓜翻了翻,整個攤面上好看了不少。
“好嘞。謝了。”
落承轉身的時候發現高棱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一言不發,嚇了他一跳。
“怎麼了?”
落承開口問道。
“我也要吃好吃的,你帶我一起去。這幾天我都瘦了。”
高棱說話的語氣很強勢,好像是命令,落承心裡有幾分不滿,但是他的原則又不能跟女人計較。
“你們女人不是都喊減肥嘛,瘦了不是正好。”
雖然落承有自己的原則,但是不表示不能不滿,他冷冷的說着,然後往眼前能看到的喬家菜館走去。高棱低頭看了看自己,本來就瘦還高挑的身材,又瘦了幾分,不是說男人不喜歡白骨精,喜歡稍微有點肉的女人嘛。她有些懷疑了,這個落承是不是跟常人不太一樣。
高棱進來的時候,看到一個女人剛從落承身邊走開,好像手裡還拿着一張紙跟一支筆,她想着落承應該是點好了,而落承則是拿着紙巾在不斷的擦拭着桌子。
“大少爺,出門在外別那麼講究好嗎?”
說着,高棱一屁股坐在落承旁邊的椅子上,然後雙手支着頭打量着這家小餐館。落承連眼皮都沒擡一下,繼續着自己手上的動作。
何其跟着那對老夫妻,果然是一路走到了天黑,中間還休息了幾次,到他們家的時候,還沒進家門,就看着一隻小牛犢子衝了出來,衝着得她嗷嗷亂叫,看清了才發現,其實是隻大黑狗。
“大黑。”
婆婆喊了一聲,大黑很乖的閉了嘴,然後低着頭蹭蹭婆婆的身子,很乖的樣子。
“丫頭,別怕。我們老兩口啊年紀大了怕寂寞,這不是養只小狗做個伴兒嘛。”
大爺笑呵呵的說着,何其的心其實還沒有放下來的。大爺,您真會說笑,這是養只小狗嗎,您家這小狗都趕上牛犢子了。何其尷尬的笑笑,表示自己不怕,真的不怕的。倒是這大黑很通人性,在阿婆說了幾句什麼話後,直接一扭魁梧的屁股朝何其拱了過來,這翻臉比山裡的風還快。何其看他那賣乖的樣子,忍不住摸了摸它的頭,然後像想起了什麼一樣,打開了自己的行李箱,裡面還有一包柳林偷偷塞的小魚乾。當時柳林嘴上說吃的都沒裝,但還是忍不住偷偷塞了一些小零食,一路上何其吃了不少,這不還剩最後一個。
“大黑啊,我出來的急。沒給你帶什麼見面禮,這是我最愛吃的小魚乾,最後一包了,給你嚐嚐鮮。可能還不夠給你塞牙縫的,你就多見諒啊。”
說着,何其撕開了外包裝,大黑伸長了鼻子嗅了嗅,不斷的嚥着口水。可是任憑何其說了大半天大黑都沒有吃的打算,她很奇怪,這是怎麼了,難道是自己的小魚乾過期了嗎?最後在萬分懷疑的情況下,自己吃了一小口,味道還是那個味道,沒有變質啊。還沒想完,就發現手上的東西沒了,只見大黑叼着她吃過的小魚乾,屁顛屁顛的跑到了門口不遠處的棚子下,一口就給吞了,再慢吞吞的跑回來。
“大黑,你是不是偷吃人家的東西了。”
剛從屋子裡出來的阿婆看着大黑的樣子忍不住呵斥道。
“婆婆,沒有的事,大黑很機靈的,我給它吃的小零嘴它還要我吃過才肯吃,就怕我下藥呢?”
何其開口解釋着。
“呵呵,它那哪是機靈啊,它那分明是怕死。當初啊我們去山裡抓獐子,誘餌上沒敢放毒藥放了瀉藥,誰知道大黑嘴饞,把那誘餌給吃了,結果就是拉肚子拉了三天,差點虛脫,好不容易撿回來一條命,所以它一直記着呢。”
何其聽了忍不住笑個不停,原來中間還有這樣一個梗啊,她摸摸大黑的腦袋,有幾分心疼。
“娃,你去東邊那屋吧。我孫女不在,你先住她的房間,等明天我讓你大爺帶你去看那瀑布。”
何其應了一聲好,就拖着東西往那屋走去,大黑跟在她旁邊。那短短几步路,何其覺得是她這輩子走的最虎虎生風的幾步路了。屋子裡很乾淨,也很整潔,一些擺件一看就是自己手工做的,何其看着很喜歡。不過牀頭倒是貼了一張男星的海報,看來這妹紙還是個追星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