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燁驚愣,劍上沾着樑言的血,看得他駭然鬆手,鏗然一聲響,劍墜於地。
關關深吸了一口氣,袖中飛刀本是一對,她伸手入袖,反手抓上刀柄,耳邊似又聽到樑言昔日笑語來,“這麼小的手,我的飛刀可以給你當匕首。”淚水夾着眼前樑言發間血味,在嘴裡混成一股腥澀,關關冷眼微斂,似凝成千年寒冰,忽然一抹兇光破冰而出,立身轉首,傾盡全力向趙燁衝去。
一瞬間,她左手高舉,刀鋒出袖,刀尖雪亮映入趙燁的眼。
趙燁回神,鉗制了關關的左手,迫她鬆了手中刀,冷笑一聲:“不自量力!”話未說完,便覺得腹上一痛,扯着關關的手一甩。
關關直往案几上撞去,她再想舉左手卻舉不起來了。
趙燁左手劍卓絕,十有八九會用左手抓住她。趙燁左腹上暴露的那處,纔是關關想襲擊的地方,倉促之間,趙燁未必會想到一個弱女子還藏有另一把刀。關關臉上的淚混着惡意的笑,這下,趙燁必殺她無疑。可恨她學藝不精,也不知刺的是不是要害,聽樑言講時總是呵欠連天。
人生如棋,願賭服輸,賭過無憾。
“惡毒的女人。”不知是疼痛還是怒火,扭曲了趙燁的俊顏,他低頭拔了腹中的那柄飛刀,捂着傷口。似乎傷口不淺,他趔趄了兩步,手按在玄機石上,才穩了穩身子。玄機石上赫然留下一個血手印,讓人心驚。
趙燁猛然擡頭,面色陰冷,對關關道,“顧惜因你而死,樑言也因你而死,你老實償命吧。”
關關扶着左臂,顫顫巍巍扶案,想站起來逃開,卻見趙燁移步過來,一掌向她的臉摑來,勁力剛猛,關關避不過,她身子一歪,直向玄機石栽去。
額頭正磕在玄機石上,關關痛呼,眼中金星直冒,只覺一抹溫熱順着鼻子滑下,一滴一滴落在玄機石上,她一抹臉,滿嘴血腥,餘味纏綿,神智清明,或是她出乎意料地扛揍,或者她已迴光返照。
關關扶案微顫,勉強支起身子來,腦中嗡嗡直響,忍不住咳了兩聲,氣若游絲道:“只能說,你不是王劍轉生之人,也不是女子的良人,你什麼也不是。”
“放肆。”趙燁又一腳將她踢翻在地。關關肋上微有痛楚,眼看趙燁舉足踏過來,卻聽到一陣“啪啪”碎裂的響聲。
只見案上玄機石碎成幾塊,一泓銀色液體在案几上鋪開,滴落下來,蜷成無數銀珠,蹦跳着四散而去。碎石銀液中赫然立着一個一尺來高的紋花銅盒,銅盒上微凸呈現出四個字來“縱橫方略”。
趙燁舍了關關,連忙抓過那個銅盒,迫不及待地打開。裡頭竟是卷在一起的白羊皮,他將血手在袖上擦了擦,小心取出羊皮卷,展開一看,上面是用硃砂所寫的篆文,猶如白緞子上鋪陳着血玉,豔得讓人心顫。
趙燁大笑,“好個縱橫方略”,他不由念起上面的文字來。
聲聲入耳,字字入心,關關驚愣,心中直覺趙燁這兒漏了一句,那兒丟了一段。看着趙燁似乎已經欣喜若狂,如飢似渴地讀着,拿着羊皮卷的手忍不住顫抖,全然忘了自己還有傷,適才還在要挾於她。
這卷白羊皮將她從適才瀕死棄世的瘋狂中拉了出來。關關驟然一醒,找回了些許神魂,她還有事,還不能死,險中求死易,求生難,她爬了兩步,摸到一樣軟物,回頭一看,竟是樑言的手。此時才知害怕,定睛一看,卻見樑言的胸膛似在微微起伏,伸手一探她的鼻息,關關喜出望外,樑言是被打得背過氣去了,雖然氣息微弱,卻還活着。關關輕拖她的袖子,發現喚不醒她,心下更急。
正在此時,忽聽到外頭有人隔門朗聲道:“稟報公子,東院後頭起火了。”
趙燁驚覺藏羊皮卷於袖中,驟然站起,忘了傷口,卻是腹上一陣痛楚讓他對關關含怒一瞥。關關終於想到適才自己氣得瘋狂是如何兇險,卻見趙燁一腳勾起地上長劍,拿在手中,向她走來。關關心下大駭,卻聽見屏風後傳來推門的響動,一名侍衛衝了進來。
他正撞見牆邊兩個女子縮成一團也不吃驚,只是躬身低首急道:“公子,火已經從糧倉燒到兵器房了。”
趙燁濃眉一斂,臉上是耐不住的火氣,反手持劍,狀似要刺闖進來的無禮下人。卻見那躬身之人一揚手,一陣煙塵彌散在二人之間,趙燁怔然眨眼間,那人已偷步到了他身後。
趙燁但覺一抹香氣襲腦,手腳有些脫力,感到脖子上一柄短刀,道了一聲:“原來是你。”趙燁亦是精明之人,只是專注於玄機石的事,而重蹈冷泉茶室的覆轍,他拿到了《縱橫方略》卻忘了還會有闖入者。趙燁從未如此疏於防範過,他忽然想起父親一直斥他急功近利,他卻不以爲意,不想大喜大怒之下露出了破綻,也怪百里關長了一張會騙人的臉。
趙燁身後之人露出半張清冷的臉,一言不發,正見關關臉上血污,神色驟然陰鬱。
“狼煙。”關關心中叫道。她守在樑言身邊,想上前,卻無力站起身來,只皺眉看着狼煙,對他默默搖頭。
狼煙瞭然,卻聽趙燁硬氣道:“你們意欲何爲?可是要《縱橫方略》?”
關關張口似要說話,狼煙卻完全沒想過給她個聲討趙燁的機會,在趙燁頸上一擊,趙燁滑了下去歪倒在地。
狼煙繞到樑言面前,探了探她的鼻息,拉起她的手號了一下脈,見她手上劍傷,從懷裡掏出一個藥瓶,灑了藥粉上去。
關關眼巴巴着看着,小聲暗自犯嘀咕:“怎麼都不先看看我?”不知怎麼的就被狼煙聽到了,“你不是還能說話嗎?”狼煙說着,單腿跪地,托起關關臉,察看她額上的傷口。
想起適才如何可怖,關關煞時眼泛淚光,皺着小臉氣道:“你怎麼剛纔不來,我差點被殺了。”她想伸手打狼煙,卻只能舉起右手,左肩上痛得倒抽冷氣,直咧嘴。
狼煙從進來便是張陰沉沉的冷臉,也看不出上面又多了幾重霜,他摸了摸關關的肩膀,自語道:“似乎是脫臼了。”關關垂淚:“我傷得重不重?”狼煙未答,指腹抹去她臉上的淚,拉直了她的左臂活動了兩下,關關勉強忍痛,只聽“咔吧”一聲,她痛得差點沒背過氣去,剛要張嘴呼痛,卻見狼煙脣貼上來,柔軟卻冰冷,她的聲音連呼吸一齊被狼煙以吻封緘。
旁邊樑言還暈着呢,關關氣血上涌,紅了臉,眨巴了兩下眼,推開狼煙。
狼煙也沒說什麼,起身要走。
關關她拖住狼煙的手,急道:“我適才發願,如果此生還能見到你,再痛我也能忍下。我剛纔沒忍住,你不要走。”她忽然想起這件事,不由患得患失起來。
狼煙見關關急紅了眼圈,忙將她扶起來,捏捏她的鼻子道:“信那些做什麼?做我的女人,不哭就好。”
關關一愣,她從前是“女主人”,如今“女人”,狼煙剋扣了一個字,自己的地位堪憂啊。說來也奇怪,爲什麼她的眼淚全賠在狼煙身上了呢。關關正發愣,見狼煙踢踢趙燁,說道:“你不肯我殺他?”關關忙拉住狼煙道:“不要。樑言會傷心。她是來救我的,卻也不願趙燁丟了性命。”
狼煙猶豫了一下,終究沒動手。
這時聽到外頭有人叩門道:“公子,公子。”
狼煙道:“公子吩咐,院中侍衛火速趕往後院救火。”
外頭人似乎靜默了一下,回道:“是。”便開始吆喝起院中的侍衛來,一陣腳步如潮水向院外退去。
關關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她低頭從趙燁袖中滑落的羊皮卷,倒有些煩惱起來:“怎麼辦?”
“不能帶走。”狼煙以爲關關想要,忙道:“帶着它,趙燁必定費勁心機追殺你我,誓要奪回。”
關關聞言衝狼煙一笑,確有些莫名其妙。
狼煙無暇理會,只是拉着她道:“此地不易久留,適才聽說起火了他們有些混亂,若等他們覺察出了異樣,必會有人回頭探查。我們還要快些離去。”
關關點頭,跟隨狼煙,亦步亦趨溜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