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三年晃眼即逝, 春去秋冬,揚州街上又是滿地落雪腳印,人來人往的匆忙, 擦肩而過的短暫, 誰又會去在意身旁那不起眼的痕跡?
幾位撐着紙傘的粉衣美豔的姑娘剛從揚州最有名的妓-院花語閣出來時, 頓時引起了周圍不少的人圍觀, 小販觀望, 遊人停下腳步,都去看揚州最漂亮精緻的女子們。
其中不免有人小聲議論者,就好比現下, 兩個男子擠在周圍的人羣裡評頭論足起來。
男甲眼睛一直盯着走在最前方披着火紅狐裘的女子,嚥了咽快流出來的哈喇子, 拍了拍身旁的男乙:“你看, 那就是花語閣今年的花魁燕水姑娘, 真是美豔如仙啊!”
男乙沒好氣地瞥了男甲一眼,冷淡地掃了一眼人前的豔紅女子後, 轉向她身後披着兔絨披肩的雪衣女子,眼中傾慕之情怦然噴發:“燕水那傲慢性子哪有秋離姑娘像仙女,她纔是清新脫俗,美麗不凡。”
男甲不服了,指着燕水身後的婢女, 道:“你敢說燕水姑娘傲慢!她那是與衆不凡, 我看秋離還不如燕水姑娘後面那個撐傘的婢子有氣質了!”
“你眼瞎了麼?她能及得上秋離姑娘三分就不錯了!”男乙不爽了, 揪住男甲的衣領, 開始咆哮。
頓時, 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時,人羣之中二男人扭打起來, 圍觀的人一下就起鬨了。
“嘖嘖嘖,又有人爲了燕水和秋離打起來了!”
“每次只要她們兩個出來,都得鬧一場,真夠可以的!”
“我看啊!燕水和秋離都不錯!別打了!”
“我還是覺得燕水美豔!”
“秋離脫俗!”
“••••••”
此時,燕水與秋離帶着丫頭出了人羣。秋離柔弱地看了眼人羣的鬧騰,不由嘆氣,囑咐身後的丫鬟說道:“英子,妳進去讓姑姑叫龜公出來,把這羣人都給撤了吧!不然又得影響閣裡的名聲了。”
英子點了點頭,看了眼燕水身後的青衣丫頭,將紙扇交給她,便竄進了樓裡。
燕水見着給她撐傘的婢子又給秋離拿着紙傘,眉頭一挑,輕哼道:“我看是怕影響了秋離姐姐的名聲吧!我還要去城東趕着去買胭脂了,姐姐妳還是自己拿着傘吧!別累壞了我家侍女。”
說着,她對着青衣婢女揚了揚精緻的豔麗臉蛋,示意將傘給秋離。秋離似乎也不想爲難婢女,接過她手裡的傘,笑得和藹:“燕水妹妹要是着急,就先走吧!”
燕水也不迴應,甩過她滿發墜子搖拽的頭,傲氣地仰着腦袋,就大步往前走。而,跟在她身後撐傘的少女,不由抽了抽嘴角。
英子回來時,閣樓前也被管事姑姑派的人轟散了。她接過秋離手上的傘,望了望周圍,不由問道:“小姐,燕水姑娘人呢?”
“說是要買胭脂,先走了。”秋離清秀優雅的攏了攏自己身上的毛絨披肩,淡淡對着英子問了句:“妳這是要陪我,還是陪阿角?”
英子一愣,嘿嘿笑道:“小姐,真瞞不過妳!剛纔在樓裡就約阿角要去陪她買舞衣的,明晚她不是第一次領舞麼?作爲好姐妹我得支持她啊!”
見着英子粉粉的臉,笑得天真,秋離搖頭淡笑道:“看妳這麼支持她,我是該也拿出點誠意。記得去年那件鳳羽舞衣似乎只用了一次,要不••••••”
秋離話還未說完,英子已經勾住了她芊芊手臂,興奮道:“我就知道小姐最好了!”
“妳這性急的丫頭,我還沒說完了。”秋離調笑着,用蔥玉指尖點了點英子的額頭:“條件是妳得先幫我做一件事。”
英子嘟了嘟嘴,雖是抱怨,卻也心甘情願:“小姐是不是又要我給虞公子送手••••••”
還未說完的話一瞬間被秋離捂在口中:“再大聲點就得給姑姑聽見了。”英子點了頭,秋離才鬆手,她又小聲地冒了一句:“虞公子確實俊朗不凡,小姐比燕水姑娘更配他!”
“妳啊!”
這時,路上經過的人正好瞧見出塵似仙的秋離姑娘竟追打着自己的丫鬟,無一不被這一幕豔煞了眼,原來仙女也有嬌羞的時候啊!
***俺是阿0***
細毛雪緩緩飄落,燕水將狐裘的兜帽斜斜套在頭頂髮髻上,一身紅豔,走在雪白鋪滿的大街上,頻頻引人側目。
而在她身後那小碎步跟着的打傘侍女便成了陪襯,雖說她臉蛋長得嬌美可人,卻不如燕水濃妝豔抹來得耀眼。
這時,二人剛經過一處名爲《芝草鋪》的醫館,燕水忽而停住腳步,朝裡望了望,隨在她身後的青衣丫鬟險些因燕水這番舉動撞到她身上,好不容易穩了腳步,燕水便傲慢有期盼地說了句:“阿角,進去看看虞大夫在不在裡面?”
阿角酸着胳膊眨了眨大眼,應了一聲,便進去打聽。其實,阿角本沒見過燕水口中的虞大夫,來了揚州三年,她最近才知曉有這麼一個人。其實,這個虞大夫本名虞凡,搬來揚州也就前幾個月的事情,他沒來多久便成了揚州所有待字閨中女子們心中的理想對象,就連揚州達官貴族與文人公子都於他有極好的評價。
要說這些對虞凡的美名從何來,便因他有一手起死回生的醫術,傳言能與江湖中醫聖公子子車珀相媲美。只是,醫聖公子爲人診病是嗜錢如命,虞凡則是樂善好施,積善成德,收富人的診金,爲窮人看病。如這麼說來,他豈不是會得罪不少有錢有勢的人,其實不然。
不說上醫醫國,就說揚州城內上到知府甄琪,下到匿名百姓,無一不在虞凡這芝草鋪治病開藥。俗話說得好神醫救百人。這幾個月來,大小病情只要是去他那看診,沒有不痊癒的。就連那患了天花、癆病與多年風溼的病人在他這配了幾服藥,紮了幾日鍼灸,便都如脫胎換骨,再多活十幾年都不誇大。
如此神醫,阿角開始還以爲是位花甲老頭,畢竟這世上能與醫聖哥哥平起平坐的大夫,也只有他師父醫仙伯伯了。孰知,這虞凡正好與阿角所想背道而馳。他不僅較之醫聖子車珀年輕,而且樣貌傾國傾城、風姿瀟灑、儒雅似謫仙。就連作爲揚州最富盛名的花語閣裡的頭牌統統都拜倒在他的白布衣衫下。
只是,這虞凡雖完美,卻有三個怪癖,一是他不救殺人的人;二是他總是帶着頭巾,因此誰都未見過他頭髮究竟是長是短,是何顏色;三是他會在每月的十五不在醫館,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且次日回來時,面貌便如死人一般,沒有一絲血色,曾今有人還說,甚至連溫度與脈搏都感覺不到,就像那渡劫回來的仙君。
然而,這一切,都不能否定他是個好大夫。雖然,阿角沒見過他,但也常聽閣樓的姑娘議論過虞凡,說他如何如何的俊美,如何如何的溫文有禮,如何如何的妙手回春••••••就連同從不把人看在眼裡驕傲似孔雀的燕水也是日日在她耳邊說着他種種的好。
現下,阿角不免好奇,這被人奉作仙君大夫的人究竟長得如何?可,剛進了店門,就見着裡面只有一抓藥老伯,老伯見她進來,在櫃檯後謙和問道:“姑娘是來看病還是抓藥?看病的話,虞大夫剛好出診,得需半個時辰才能回來。”
“我代人問問的。請問虞大夫是去了哪裡看診?”聽老伯說人不在,阿角雖有些遺憾,但也只是一晃即逝的情緒。
老伯不是不知,這城裡的姑娘一般到這裡來不是除了看病,就是因傾慕來打聽虞大夫消息的,或者是假裝生病來接近虞大夫。他早已經習慣這些姑娘們的瘋狂舉動,於是對着阿角笑了笑,道:“虞大夫是去了甄大人府上,姑娘要是想見他,可以去那邊等等看。”
阿角愣了一瞬,本想解釋不是她要看而是她家小姐,但想想其實也無所謂,就笑着告辭道:“謝謝老伯,我知道了。”
轉身下階梯,又回到了燕水身邊。
“他人在麼?”還沒等她給自己撐起傘,燕水已經急不可待地問道。
阿角搖了搖頭,淡然道:“說是去了甄大人那看診,要半個時辰纔回來,小姐妳要去麼?”
聽阿角這麼說,燕水顯然有些沮喪,擺了擺手說:“算了,妳不是還要去買舞衣的麼?我還要去買胭脂,不去了。”
看她如此,阿角也只是笑笑,隨着她去了城東。可到了城東,兩人逛完了整條街,阿角都沒買到適合的舞衣。這不是阿角挑剔,而是她看上的燕水瞧不上,原本成衣鋪裡有一件比較符合預算的流彩暗花雲錦裙,既不豔麗也不平素,正適合她。燕水偏說太俗氣,會丟了她這小姐的面子,畢竟阿角現在是姑姑安排給她的侍女。所以,這半日下來,近黃昏時,燕水倒是買了一堆不同色澤的胭脂水粉讓她提着,她卻什麼也沒買。
回了花語閣,阿角有些鬱悶,憂心着明日還得給燕水領舞,一個頭兩個大。把燕水的東西放進她房裡,正準備出去。燕水忽而叫住她:“阿角,妳過來。”
阿角回頭,有些疑惑。這時,燕水從櫃子裡掏出一個錦布包,放在桌子上,對着阿角挑了挑她精緻高傲的柳葉眉,說:“看妳陪襯的份上,這借給妳,別弄壞了,用完了得給我洗得一層不染。”
阿角還困惑着她要給自己什麼,見着那包裹打開,竟是一件豔紅縷金百蝶裙,不由愕然:“這不是妳這次選花魁穿的麼?我••••••”
她還沒說完,燕水將衣服塞到了她懷裡:“明天花語閣來的都是達官貴人,妳別給我砸了場子,好好跳,知曉麼?”
阿角接過,笑道:“知曉了。”
阿角走出去時,燕水突然又在她背後聲若細蚊:“好好練舞,這次別又故作失誤••••••”關門的瞬間,話語也中斷,阿角看了眼懷裡的舞衣,無奈地勾了勾嘴角。
她來這裡三年了,原就比秋離、燕水都來得早,就如英子所說,要不是她有意埋沒自己,現在早就成了揚州最紅的花魁。阿角不想出名,也不想與別人爭這些虛無的名分。對於她來說,經過了三年前的事情,還不如平淡過着。那些日日糾結着自身價值的事情,她似乎已經不會再在乎。
自從白徵將她從慶州帶到揚州,她拒絕去見司馬琉毓後,就決定自己將要爲自己而活。所以,在看見花語閣門外張貼招收侍女與舞女的告示時,她便義無反顧選擇了這份並不高尚的職業。
記得,正好在十五歲時,她將自己買進了花語閣,當時看着手裡那四兩白銀,阿角笑得雲淡風輕,原來自己也就值這些啊!
要說她的運氣也不賴,閣裡的掌事姑姑對她很寬容,條約上她籤的是賣藝不賣身,口上雖說可惜了她這張臉,卻也沒逼迫她做什麼不願意做的事情。後來,她便在這裡包吃包住,掃地看院子伴舞當侍女,有時被一些喝醉酒的嫖客調戲,逐漸便習慣了。
就是這幾年,她也有意無意的聽到關於夏國與北朝開戰的事情,起因是三年前的夏宮宮變,這場戰爭在邊境打了兩年多,聽說是兩敗俱傷,後來還是鄂國與幾個國家在中間進行了調解,才達成了五年不戰的協約。
至於巫馬玉尙,聽說有人向他舉報先王是因服用了國師的藥才薨逝,未查明真相,便賜了鳳然毒酒。鳳然被賜死後,他便換上了重病,斷了每日早朝,臥牀不起。一切國家政務都由其小叔幽州侯巫馬啓正代之,那些擁護幽州侯的人便也甘心誠服,夏國內亂可謂是平定了。
北朝這邊,蕭鴻自從回了朝廷,與鮮卑定了姻,便被玄武帝所重用,勢頭甚至超過了其兄四王爺蕭澈。期間,便是他帶兵攻打夏國,吃了夏國五座城池。要不是因爲夏國軍隊中出現了高人指點,估計早已衝破夏國的邊際防線,進軍都城慶州了。
要說起那高人,從未有人見過其真面目,但聽說只要他出現的地方,便有壎鳴奏響,哀響整片天際。阿角聞其傳言時,不免又想起那夜壎吹的曲子,心裡終是了悟,原來竟傻乎乎的將那高人人認作了華蓮,其實由始自終,那人從未向她道過自己是誰,她可真是白白腹誹了他好一段時間,真不值!
要說巫馬玉尙病危,她不是沒有想過去偷偷看望他。可,她猶豫着自己就算去了又如何,難道還自以爲是一次麼?再說了,玉尚的血不是能治百病麼?他自己定能救自己,不會有事的。
每每想起這些,阿角總是會很頭疼。剛走下樓梯,就見着一臉樂滋滋的英子抱着一團東西衝了上來,見着她,那笑便不可抑制的興奮起來。
“阿角,阿角!妳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來?”
低頭看了眼她死死抱在懷裡的東西,像是衣物:“是新做的衣服?”
“不是啦!這比新衣服可好上百倍、千倍!”說着,她攤開在阿角眼前:“看!秋離的鳳羽舞衣!美不?她說送妳做明晚的舞裙了!”
阿角望了眼英子懷裡那精細鳳尾明黃銀線的舞衣,又看了看自己懷裡的豔紅縷金百蝶裙,嘆道:“可是燕水已經借我另一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