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段御鋮駕臨,進門便笑得見牙不見眼的。
葛馨寧看着奇怪,卻也沒有多想,忙吩咐丫頭伺候茶點。
一轉身的工夫,卻聽見那傢伙湊到韓五的身旁,低聲笑問:“搞定了?”
葛馨寧微微一怔,回頭恰看到韓五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似乎是“多謝”?
葛馨寧立刻奔了回來:“你們兩個又在商量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了?”
“再沒有了。”韓五舉起三根手指作指天發誓狀。
葛馨寧將信將疑,段御鋮卻重重地在韓五的肩上拍了一把:“好樣的!”
韓五疼得齜牙咧嘴。
段御鋮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會兒你倒嬌氣起來了!先前在獄裡的時候,帶倒刺的鞭子招呼到身上,也不見你哼一聲!”
“那不一樣。”韓五淡淡地道。
段御鋮越發忍不住鄙視他:“當然不一樣!你昨晚累着了,現在身子虛,是不是?”
“你一個做叔叔的,說話能不能注意點?爲老不尊!”韓五很不給面子地翻了個白眼。
“喂,你——你敢說我老!”段御鋮跳着腳叫了起來。
葛馨寧靜靜地在一旁站着。小丫鬟送上茶點來,她既不伸手接,也不肯讓出路來。
韓五終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不是一早便說餓了嗎?怎麼這會兒反倒不急着吃了?”
葛馨寧定定地看着他:“你先說清楚,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韓五先是心虛地別過頭去,很快又轉了過來,若無其事地道:“怎麼會呢?夫人,你太多心了。”
多心?
葛馨寧皺緊了眉頭。
實在不是她願意多心。只是段御鋮這傢伙的腦袋裡從來就沒裝過正常的東西。這會兒韓五跟他打啞謎,怎麼可能有什麼好事生出來!
韓五見她皺眉不語,忙伸出手笑道:“勞煩夫人搭把手,扶我起身可好?”
葛馨寧只得丟開疑慮,上前扶他起身。
段御鋮在旁拍手笑道:“果然好本事!你媳婦昨兒還恨不得生煎了你的,今兒竟然就對你服服帖帖了,後生可畏啊哈哈……”
“還要多謝九叔的主意出得好。”葛馨寧不冷不熱地接道。
段御鋮得意洋洋地點頭大笑:“正是正是……”
笑夠了,他才意識到剛纔接話的是葛馨寧,不是韓五。
於是剩下的笑聲生生卡在了喉嚨裡。
僵了半晌,段御鋮小心翼翼地轉過頭來:“那個……侄媳婦啊,你這話我就聽不懂了!做叔叔的何曾給你們出過什麼見不得人的餿主意啊?”
葛馨寧不理他,卻轉向韓五,眯着眼睛笑問:“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韓五慌忙搖頭。
段御鋮見勢不妙,早尋了個藉口溜出去了。
韓五見狀心裡更加沒了底,縮了半天肩膀,最終還是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道:“其實真的沒什麼,就是……就是我有時候比較笨,段御鋮給我提了個醒而已。”
“比如說?”葛馨寧不依不饒地追問。
韓五縮了縮肩膀:“夫人,早上的藥是不是沒塗到背上?我覺得還是有一點疼……”
葛馨寧重重地將茶盞敲到了桌上。
韓五立刻便低下了頭,一聲也不敢出。
葛馨寧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冷笑道:“別以爲我看不出你們鬼鬼祟祟的!我就說你怎麼……原來都是那個混蛋的主意!他是一肚子壞水,你也不學好,要向他看齊不成?”
韓五慌忙賭咒發誓:“那自然不會!別的不敢說,我只一件事絕不與他相同!段御鋮風流成性四處留情,爲夫一生卻只認定了一人,至死不悔的……”
葛馨寧重重地“哼”了一聲,表示不信。
韓五尷尬地縮了縮脖子。
僵了許久,葛馨寧冷笑道:“我本以爲他當了皇帝之後會很忙,現在看來,他倒還是挺有空閒的!”
所謂“默契”,就是葛馨寧的話音剛落,韓五已準確地領會到了她的意思。
於是他立刻會心一笑:“後日便是新春,少不得要封禪祭天,我會招呼幾個老臣藉此機會提一下,後位虛懸太久,早該選一個女子入主中宮了。”
葛馨寧十分滿意,打了個響指笑道:“不錯。當了皇帝,總不能再花街柳巷四處留情。充實後宮也是迫在眉睫的事,可別疏忽了。”
韓五忍不住大笑起來:“果然最毒婦人心啊!”
“怎麼會呢?充實後宮是再正經不過的事了,我也是在爲新皇帝和這天下着想,你怎的反倒說我惡毒呢?”葛馨寧一手托腮,眨着眼睛作無辜狀。
韓五立刻很沒有原則地猛點頭:“夫人言之有理,爲夫必定儘快去辦!”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
想到一向恣意妄爲的段御鋮很快就會被一幫女人管頭管腳,治得服服帖帖,葛馨寧便覺心中大樂,忍不住同韓五一起大笑起來。
段御鋮這個人,只適合遊戲花叢。如果當真在他身旁放一個女子,給他生兒育女,同他舉案齊眉,他不瘋了纔怪呢!
這一點,從他至今沒有娶一個像樣的側妃就可以看得出來。
葛馨寧本不想管旁人家的事,可是誰叫那傢伙多管閒事,管到她的頭上來了呢?
既然他不仁,自然怨不得旁人不義!
葛馨寧得意洋洋地想着,心裡十分痛快。
韓五悄悄伸手,將她拉到身旁,卻未發一言。
葛馨寧也沒有多問,只靜靜地在他身旁坐着。
外面園子裡的丫鬟和小廝們正跑着跳着四處張掛紅燈、佈置綵綢,一片歡聲笑語,隔着窗子也能感覺得到那樣的熱鬧和喜悅。
葛馨寧的心裡漸漸地沉靜了下來。
原本曾經執着於答案的事情,此時似乎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何必把太多的心思,用在尋求答案上面呢?
與其爲了過去的事而費心思慮,倒不如相信現在、期待將來。
此時,身旁有他;將來,不離不棄。
所謂“歲月靜好”,大抵如此吧。
葛馨寧聽着窗外的笑聲,微笑起來。
回覆(15)
238.難怪他不喜歡你
正月初七這天,段御鋮風風火火地闖進了王府。
葛馨寧正抱着盼兒在園中賞梅花,看見他來了,忙招呼幾個小丫鬟過來,笑道:“皇上給你們分賞錢來了,還不快過來謝恩?”
柔嘉等幾個小丫鬟都是伶俐的,聞言果然呼啦啦湊了過來,在段御鋮的面前跪了一大圈,齊呼“謝賞”。
段御鋮原本便很難看的臉越發拉長了起來。
葛馨寧捏着盼兒的小手,笑吟吟地道:“來,給皇爺爺拜年!”
盼兒正在牙牙學語,奶聲奶氣地學了最後兩個字:“拜年,拜年!”
段御鋮的一肚子怒氣莫名地消散了幾分,只得吩咐隨行的小太監打賞丫鬟們,又解下腰間的玉佩,塞到了盼兒的小手裡。
葛馨寧忙又握着盼兒的小手道謝,隨後笑問:“九叔今兒怎麼得空出來?”
段御鋮聽見一聲“九叔”,先已黑了臉色。
葛馨寧只裝着渾然不覺,坦然地吩咐小丫鬟設座。
段御鋮一屁股坐下,黑着臉問:“你男人死哪兒去了?”
葛馨寧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唉,我哪知道他的去處呢?自打過了年,天天有人請他吃酒,今日也不知道是去了誰家!”
“哼,我看他誰家也沒去,八成是去勾欄裡喝花酒去了!”段御鋮敲着桌子冷笑道。
葛馨寧點頭嘆道:“九叔言之有理。我也正是這樣猜想呢!”
“你能不能不要叫我‘九叔’!”段御鋮忍無可忍地跳了起來。
葛馨寧眨眨眼睛,神情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段御鋮只得避開她的目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本是來興師問罪的。
可是葛馨寧一口一個“九叔”喊着,他一個做長輩的,難道要跟晚輩過不去麼?
想到這裡,段御鋮的心裡更加委屈了。
他真的不想當這個“叔叔”!他還很年輕……
可是現在,那個論輩分該叫他“爺爺”的小傢伙居然已經會說話了……
也就是說,他真的老了?
輩分大怪他嗎?
段御鋮怨念地瞪着那個小奶娃娃,滿心不是滋味。
葛馨寧低頭逗弄着盼兒,許久纔想起冷落了“長輩”,忙擡頭笑問:“九叔今日過來,是有什麼吩咐麼?”
段御鋮終於忍不住,從袖中取出一副卷軸,重重地丟在了桌上:“你看看這個!”
葛馨寧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在桌上攤開那副卷軸。
不出所料,那是一軸仕女圖。
葛馨寧看罷畫上的題款,笑道:“蘇州鹽課之女?出身倒是尋常。只是這容顏氣度,真真是舉世無兩!九叔這意思,是要立她做皇后麼?”
段御鋮黑着臉,拍桌道:“誰說我要立皇后!都是恩永那個臭小子搞的鬼!他竟然……哼,他竟然攛掇那些老不死的輪番上摺子,逼我立後!我一向待他不薄,他竟然恩將仇報!”
葛馨寧低頭掩住笑容,委屈兮兮地道:“九叔實在冤枉他了!他不過是因爲看着九叔年紀不小,至今還是孑然一身……”
段御鋮沒等她說完,已拍着桌子跳了起來:“誰年紀不小!誰孑然一身!朕比那個混小子還年輕一歲好麼!朕的宮裡已經有十幾個嬪妃,一點都不孤單好麼!”
葛馨寧揉了揉耳朵,無辜地道:“既然如此,立後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不是大不了的事?他幫我選了個知書達理秀外慧中的千金小姐進宮,還說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想想以後我的身邊會有一個女人動不動就吟詩作賦、開口閉口都是聖人之言,我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不行,說什麼也不行!”
葛馨寧看看那畫中女子,輕嘆道:“這女孩子靈氣逼人,必定不是那等庸脂俗粉。你不見她,怎知不會喜歡呢?”
“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們來管!”段御鋮拍桌怒道。
葛馨寧不由得爲這畫中的女子不平,忍不住冷笑道:“好端端的閨閣千金你不屑一顧,難道當真要立煙花女子爲後麼?”
段御鋮似乎要發怒,卻忽然又露出了笑容:“你也是千金小姐出身,是吧?我就說嘛,男人喜歡什麼,你肯定不知道!唉,難怪你跟恩永總是磕磕碰碰的……”
葛馨寧聽得一怔,下意識地問道:“男人喜歡什麼?”
段御鋮咧開嘴,笑得滿臉只看見牙:“其實啊,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樣的,只是旁人都習慣了做僞君子而已!你別看你家那個臭小子表面上正經八百的,其實他的骨子裡跟我也沒什麼兩樣……”
葛馨寧不屑地嗤笑一聲,仍舊坐下去逗弄孩子。
段御鋮便湊到她身旁,輕笑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全天下的男人,都只喜歡兩種女人:一種是像妓女的大家閨秀,另一種是像大家閨秀的妓女!”
葛馨寧忙捂住盼兒的小耳朵,擡起頭來惡狠狠地瞪了段御鋮一眼。
段御鋮有些尷尬地“嘿嘿”一笑,隨後卻又補充道:“你別不信!你細想想,崔鶯蘇小,西子文君,那些被舉世稱頌的所謂‘美人’,哪個不在這兩類之中?”
葛馨寧知道段御鋮的話多半是歪理,但這番話竟似乎能說得通,這實在是一件咄咄怪事。
段御鋮見她出神,便得意地笑了起來:“怎麼樣,我說得沒錯吧?其實啊,男人喜歡的,就是那麼一回事!你家那個臭小子的喜好也未必不是這樣,你呀,需要學的還很多呢!”
葛馨寧醒過神來,仰頭一笑:“九叔這番話,可以說給朝中的大人們聽去。您倒看看他們肯不肯幫您選一個‘像妓女的大家閨秀’做皇后!”
段御鋮黑了臉,怒聲道:“我若有本事說給他們聽,又何必來求你!朝中那幫老東西都是那臭小子的人,他們……哼!”
葛馨寧攤了攤手,作出一個“愛莫能助”的姿態來。
“這麼說,你是不肯幫我了?”段御鋮不死心地問。
葛馨寧微笑搖頭:“這種事情,只怕沒有我一個婦道人家說話的餘地。”
見她始終不肯鬆口,段御鋮竟沒有發怒,反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真是個油鹽不進的倔丫頭!難怪臭小子寧願去跟那個老妖婆鬼混,也不肯要你……”
夢中說夢 說:
木有啦\(^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