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紛落下,范陽街頭,似乎多了一抹肅殺之意。
出乎意料的,史朝義與史小妹並沒有來看這場戲,想必是認爲她史朝錦必死無疑,早去哪個酒樓喝酒慶祝去了。
瞧着朝錦臉上的坦然,子清不禁升起一絲敬意,若此人真是男子,這份膽識,足夠在天下大亂之時闖下一番驚天功績。
她明明知道前方是絕路,卻還走得如此平靜,當真還有路可以走嗎?
安祿山不愧是三鎮節度使,在范陽的府邸,建得好似侯爵親貴的華麗大宅,金瓦碧磚,一草一木,似乎都有僭越的嫌疑,這安祿山果然是天生就有反意的胡兒。
史思明端然立在門前,解下隨身兵刃,恭聲問道:“安大人可從長安歸來了?”
安府管家冷冷一看史思明,“大人已回,倒是史大人,你還有臉來見安大人?安大人倒是回來了,就等你好好給他個解釋!你知道的,安大人素來喜歡慶恩公子。”
原來一直沒處置凌仲,是因爲安祿山被詔進京,看來,今日真的是場生死較量!
“下官正是爲了此事而來,罪臣之子史朝錦已帶到,全憑安大人處置,我絕無怨言!”史思明狠狠一瞪朝錦,彷彿此刻在他身邊的並非是自己的親生子,而是一個累及家人的孽障!
“大人此刻正在前堂。”
“多謝管家大人。”史思明抱拳說罷,帶着朝錦與子清一起步入院中。
穿過雕虎影壁,遠遠就瞧見安家大院之中列滿威武將領,各個兵刃在手,一臉漠然看着三人步步走進大堂。
一股羊騷味撲面而來,觸目處,一張吊睛白額虎皮大大地在大堂正中的大座上張開——那虎皮大座邊立着一個魁梧漢子,雖只是背影,但是那身黑裘甲格外肅穆,只輕輕一看,便覺得此人殺氣騰騰。
只見他按劍扶椅,一頭胡人捲髮凌亂無比,聲音卻有如洪鐘,“史老弟啊史老弟,你我相交數十載不容易,爲何偏偏咱們的兒子要出這樣的事?”
史思明慌然跪拜而下,“是下官教子無方!請大人責罰!”
轉身,安祿山一雙駭人的銅鈴眼映入眼中,目光所落之處,盡是赤紅色的殺意,“你兒子殺我兒子,你說!老子若是一刀給你兒子刺進去,我的恩兒會瞑目嗎?”
“凌遲!凌遲!爲少公子報仇!”
堂外的朗朗吼聲,穿透整個安府,子清只覺得耳朵餘音迴響不絕。
天啊!這種魁梧的古代將軍,一個指頭都可能戳死人!叫我如何保護好她啊?子清環顧四周,別說是自己手無寸鐵,就算是有兵刃,也絕對擋不下三招。
再細細一瞧那安祿山,圓肚黑臉,當真一個醜字了得!一想到長安的玄宗與楊貴妃竟然還把此人喚爲“祿山兒”,子清突然覺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拔劍出鞘,不是指向一邊依舊未跪的朝錦,而是遞給史思明,安祿山逼近他的臉,“老子要你親自來執刑!若不到三千片肉,你小公子就斷了氣,剩下的就全割你身上!”
好恐怖的刑罰!子清不禁倒吸一口氣,看向朝錦,可是她卻還依舊一語不發,鎮靜若常。
“是……大人!”接劍,史思明轉身看向朝錦,“別怪我,這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我何罪之有?”冷冷地,朝錦終於開口。
安祿山一瞪眼,“你派人殺了我兒!你還竟敢問你何罪之有?”
“是誰人說我殺了你兒?若是今日不問個清清楚楚,小侄死不瞑目!他日必化作厲鬼,纏你到死!”咬牙說完這些話,朝錦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抹悽烈的笑。
“好!殺人殺一雙!老子喜歡這樣!來人,把凌仲帶上來!”安祿山坐倒在虎皮大座之上,一聲洪鐘般的令聲。
“得令!”
不多時,奄奄一息的全身血痕的凌仲被拖了上堂,重重甩在朝錦腳下。
“凌仲一直是你史家小公子的護衛家將,這點不會有錯!”
“是,這點,安伯伯您沒說錯!”
安祿山瞪向凌仲,滿目血紅,“凌仲!你告訴老子,究竟你爲何要對我恩兒下此毒手?”
“是……是我家小公子……”
“凌將軍,你爲我受苦了。”淚水突然滑落臉頰,朝錦竟然低下身去,輕輕一撫凌仲傷痕累累的臉,“其他的,由我來說完。”
虛弱的眸底一片驚色,凌仲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話。
“稟告大人,府外有史家二夫人和家將凌遠中求見,說是爲了見愛子最後一面,求大人成全。”家將忽然來報,打斷了朝錦想開的口。
人差不多來齊了。
“最後一面,老子連自己兒子最後一面也沒看見!你們還想看?好!老子成全你們!等下一起跟你們的兒子下黃泉!讓他們進來!”安祿山發瘋似的咆哮,瞧向史思明,“你等等又多了一個剮的人!”
“錦兒!”一進門,史二夫人就撲向朝錦,哭得斷腸傷心。
“仲兒!”滿頭白髮的凌遠中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愛子,老淚縱橫,慌然跪下,求向安祿山,“安大人,我就這樣一個獨子,我願意用命來換他一命!”
“在老子眼裡,你已是死人一個,你哪裡還有命來換?”安祿山不耐煩地說完,狠狠一瞪史思明,“人最後一面也看了,你還愣在那裡做什麼?”
“子清……保護我,還少個吹枕頭風厲害的女人沒來。”突然,朝錦朝着子清一聲輕語。
真的要硬碰硬了!
“且……慢!”深深吸了一口氣,子清豁出去了!
“你是哪裡來的毛小子!敢在老子的大堂之上叫‘且慢’?”安祿山的憤怒的火焰直直地燒向子清。
“史家小公子貼身侍衛,晏子清!”聲音大就氣場強!子清的聲音基本已經拉到最高,“依照法律程序,要先列證據,然後依法判刑,最後才執行,明明有些人是無辜的,你作爲三鎮節度使,是這裡最高的官,竟然無視律法,草草定罪,濫殺無辜,請問,你叫天下人如何服你?”
“法律程序?這是勞什子東西?老子不管那些!老子只要人爲我兒償命!”
“嗚……老爺!恩兒死得好慘啊!你可要爲恩兒申冤啊!”突然,一個婦人聲音響起,竟從內堂中衝出一個明豔照人的秀麗夫人,即使淚眼朦朧,卻也令人覺得動容銷魂。
“夫人不哭!老子不會放過他們!”安祿山趕緊起身,抱住她,憐惜萬分。
呆呆看着眼前的秀麗夫人,心底突然傳來一陣莫名的心悸,子清搖了搖頭,只是覺得眼前此人的眉眼很熟悉,彷彿在何處看見過?可是翻遍記憶,子清絕對沒有見過此人,爲何會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在心底緩緩滋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