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晚霞飄滿天空, 寒冬過去,又一年春來到。
子清在快奔入雲州城的剎那,突然勒馬, 朝着雲州城外奔去。
“雅兒, 不要怪我, 這次又食言了。”子清漸漸放慢馬蹄, 在田野的盡頭停了下來, 抱緊她的身子,滿眼歉疚。
“我是要怪你……”安然靠在子清懷中,雅兮望着遠處的紅霞, 眸中的心疼點點閃現,“我要怪你以身犯險, 悄悄先入雲州, 你若有事, 你叫我如何是好?”聲音微微一顫,雅兮轉過身來, 疼惜地撫上子清的臉,“你看你,都瘦了那麼多……”
震驚無比地看着雅兮,子清怔然,“雅兒, 你一點都不怨我連告辭都沒說就走嗎?”
雅兮伸手握住子清的手, 十指扣緊, 貼在心口, 眉間帶着三分羞澀, 語氣卻是無比的堅定,“那你告訴我, 你放開過我的手嗎?”
“我……”再次將雅兮緊緊抱在懷中,子清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眼角滑落的熱淚,“我不想放……”
“我也捨不得放……”雅兮眼中噙着淚,幸福地一笑,“你是老天可憐我,才賜給我的良人……”
“可是,萬一,有一天,還是放開了呢?”子清小心地,試探着問。
雅兮的身子一顫,子清,你又想到你心底的那個結了嗎?雅兮含淚一笑,“真有這樣一日,也是我自刎離世的一天。”
“雅兒……”子清哽咽住了,情願我死,也不要你傷害自己半分啊。
“子清,我想下馬走走。”雅兮忽然開口。
“好。”子清先跳下馬兒,輕輕扶住雅兮下了馬兒。
緩緩解下臉上白紗,雅兮轉過身來,三道觸目驚心的傷痂讓子清的心狠狠一痛。“你……你的臉怎麼沒有好轉呢?”
“自你一走,我便再也沒有讓杜醫官上藥。”雅兮淡淡地開口。
“你!”子清拉住她轉身就走,急聲道,“走,快跟我回雲州城,霍姑娘也在城中,加上杜醫官,定然能醫好你的臉的!”
倔強地一動不動,雅兮輕輕問,“我的臉當真那麼重要?”
“雅兒!”有些生氣地搖頭,子清心疼地撫上她的臉,“你到底在想什麼?”
雅兮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傷痕上,淡然一笑,“女爲悅己者容,若是你當日在雲州遭遇不測,那麼我留美貌給誰看呢?”
“那我現在一切安然了,等等回城就馬上找他們給你醫治,好不好?”子清焦急地問道。
雅兮搖頭,“若是我一直這個樣子呢?你會不會嫌棄我?”
“雅兒!”子清眉頭一縮,眸中的疼惜與悲怒交錯,“不會!不會!不會!”
“傻瓜!”淚然一笑,雅兮突然捧住子清的臉,滿面紅霞,仰起頭來,輕輕吻住了子清的脣。
子清一震,全身一僵,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此時是該抱住她,還是拉開她。
脣瓣分離,子清不由自主地又輕吻了一口,頓時自己也是滿面通紅。
含羞低頭,雅兮嗔了子清一聲,“你……你又得寸進尺!”
“我……”子清此時此刻真的混亂了,不知道說什麼,也不知道下一刻該做什麼。
“你不嫌我醜,我又怎會嫌棄你心底藏着的那個秘密呢?”雅兮低聲說完,羞然靠在了子清懷中,“這一次,你沒做夢,也不是我做夢,我把我的一生都交給你,望君憐惜。”
“雅兒……我會下地獄的。”子清抱緊她的身子,苦澀地一笑,“我會把你也帶入地獄的。”淚水顫然滑落,悄然摔碎在腳下。
究竟是什麼秘密讓你說如此沉重的話?雅兮身子一顫,卻堅定地一笑,“那我也會陪着你……”
無聲嘆息,子清只能將她抱得更緊,“雅兒,回城之後,還是趕緊治傷要緊。”
“好……”
“子清,快樂是一天,痛苦也是一天,你這樣是何必呢?這位小姑娘對你情根深種,子清,可要珍惜啊!”突如其來的聲音響起,子清四處找尋那個神秘老嫗的蹤影。
“老婆婆!”
“子清?”雅兮似乎沒有聽見什麼聲音,驚訝地看着子清,“什麼老婆婆?”
“你沒聽見?”子清訝異地一問。
“聽見什麼?”
“沒……沒什麼……”瞧着雅兮臉上未退去的紅霞,子清舒眉一笑,握緊她的手,“雅兒,那我們說好,不管將來發生什麼,我不放手,你也不要放手……”
深深瞧着子清的眉眼,雅兮羞然一笑,點頭,“恩。”
馬車駛入雲州城,那對落日晚霞下的依偎身影全數落入了恆王眼底,憤然放簾,恆王閉上了雙眼。
華燈初上,這場接風宴顯得格外漫長。
瞧着井井有條的雲州上下,恆王不禁暗暗一驚,能把這個雲州短短一月多就治理成這樣,不知道究竟是這個安家第六子了得,還是身邊的左膀右臂厲害?
酒酣宴罷,各自回房,霍香與杜醫官雙雙來到雅兮房中,爲其治傷。
見衆人已經安頓了下來,子清忽然發覺今日接風宴之後,竟然一直都沒有看見朝錦的蹤影,暗暗奇怪,於是悄然走出府衙,在城中找尋朝錦的蹤影。
“喂,呆子,你不好好在府中陪你的雅兒,出來瞎跑。”朝錦的聲音忽然響起。
子清一驚,擡眼瞧去,朝錦正一個人站在北門城頭上。
子清安心地一笑,“知道你無事便好。”
“我定然是無事啊,倒是你可能有事。”朝錦若有所思地低頭。
“怎的?”子清已緩緩走上了城頭。
“如今突厥顧忌與安家的大計,不會輕易來犯,但是,對於朝廷,不得不防啊。”朝錦瞧着府衙的方向,“這個恆王,究竟是敵是友,我竟然看不出一絲端倪。”
“他?”子清的心一沉,此人今日的那些話浮現心底,雖然是彬彬有禮,卻是話裡有話。
朝錦點頭,“從看見他第一眼,我便覺得不安。如今雲州兵微將寡,這恆王若非善類,他日必會落入他的掌中。”
子清一驚,“我們對他有救命之恩,他竟能如此恩將仇報?”
朝錦冷冷一笑,“子清啊子清,皇家無情,自古賢臣良將對君王的恩情何止千萬,又有多少君王好生相待呢?”微微一頓,朝錦指向北地,“雲州以北,若我沒有記錯,有數百豪氣山匪,從不打家劫舍,一直只搶掠往來官員,若是能招安這羣山匪,擴充雲州軍力,想必朝廷也不敢輕易對雲州下手。”
“好,我記下了。”子清點頭。
朝錦忽地輕輕一笑,“記下了還不快回去,當心那個恆王把你的雅兒搶了。”
子清一怔,“要回去,我們就一起回去。雖然冬季已過,但是早春夜寒,你一個人在這裡,我不放心。”
“呵呵,讓你擔心,我覺得開心。”朝錦倔強地聳聳肩,“我今日偏要在這裡呢?”不想回去看見你與雅兮的繾綣情深,這裡雖冷,卻比府衙要溫暖太多,你知道嗎?
子清長長一嘆,忽然正色看着她,“朝錦,我有一件事,現在一定要告訴你。”朝錦啊,我不忍你再這樣委屈自己,一定要告訴你真相,不讓你一錯再錯。
“好,但是恐怕要等數月之後了。”朝錦慌然搖頭,“現在我不想聽。我只想如何把雲州附近的山匪都招來,組成一支萬人大軍。”
“朝錦,你聽我說。”子清扶住她的肩,“其實我是……”
“你是雅兮天定的良人,我知道。”朝錦定定瞧着她的臉,眼中已悄然全是淚光,“而我只是個離不開計略籌謀的可怕女子,不管我做再多,你也還不起我的情,是不是?”淚然一笑,“我早就說了,若是傷人的話,還是別說得好,我承受不起……承受不起……”
“朝錦,我不是說這個,而是……”子清搖頭,頓時心亂。
“別說了!別說了!”朝錦顫抖着,撲入子清懷中,捶打着子清的胸膛,“不要再說那些了,求你,不要再說了!”
“朝錦……”子清哽咽住了,“對不起……”
望着城樓上各自傷懷的兩人,老和尚雙手合十,洪亮地念了句,“阿彌陀佛。”
“大師!”子清一驚。
“孽障啊孽障。”老和尚沉沉一嘆,“情根深種不自知,他日必食惡果啊,你好自爲之吧。”轉過身去,老和尚一陣搖頭。
“大師等等!”子清慌然追了下去,“大師!”
“施主若是還有一絲懺念,就跟老衲走吧。”
“去哪裡?”子清一呆。
“從何處來,去何處去。”老和尚轉身定定瞧着她,“這些孽緣你若是再如此糾纏下去,只怕是離死期不遠了,到時候誰也救不了你。”
“死我不怕,我只是想問問大師你可知道到哪裡去找那位老婆婆啊?”
“你找她做什麼?”
“救人。”
“你大劫迫在眼前,你還有心想着救人?”
淡淡一笑,子清點頭,“今日杜醫官與霍姑娘都看着雅兒的臉搖頭,我想雅兒的臉恐怕已非人間藥石可救,我知道老婆婆必不是凡人,我想只要是尋到她,雅兒或許……”
“唉……”定定看着子清,老和尚眸中的無奈讓子清不禁心底一涼,“皮囊而已,何必執着呢?”
“大師!”
“你爲何一定要像你生父一般執着呢?”老和尚長長一嘆。
“生父?”子清更是一驚,“大師你知道我親生父母究竟是誰?”
“你親孃不是一直就在你身邊嗎?”
“你是說段夫人?”
“施主,你好自爲之,老衲告辭。”
“大師!大師!”
沒有回頭,老和尚漸漸消失在了子清的視線之中。
“她真的是我娘?”子清一顫,搖頭,再搖頭。
“子清……”朝錦擔心地走下來,看着這個全身顫抖的子清,“那位大師究竟是什麼人?”
“一個……把我送到這裡的人……”駭然轉身看着朝錦,子清不敢相信地搖頭,“原來,我是大唐的人,我是這裡的人啊!”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要回去,問清楚我到底是誰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