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慶五年六月十五,德馨大皇太后的靈柩移往盤寧陵封盤寧陵是德馨太后在世時爲自己建造的陵墓,和先帝天祿文皇帝相隔一座山頭,比鄰而居遙遙互望,卻永不接近。天祿皇帝的陵墓裡,共葬的是他最寵愛的妃子——信王的母妃何貴妃。
龍氏的女子是不屑於祈求的,她們不會低下高貴的頭顱去祈求並不真實的愛,不能同穴又如何,死後依然和帝王同瞰江山,沒有誰比誰卑微。
裕德帝知道母后的心意,因此這場封陵出殯的典儀也做的格外盛大,並不比多年前先王駕崩的時候遜色——這是母后身爲國母的尊嚴。
長長的送葬隊伍一直從皇宮列到城門,喪服是一色的白鍛滾金線,僧侶身披紅色袈裟,道童穿着灰色長袍,一隊隊一列列,莊嚴而肅穆。
祝禱完畢,諸般儀式完結,德馨太后的棺槨終於被請進了陵寢。最後一隊神官退出,留下陪葬的宮人內監,層層墓門正要合閉……
遠方的山丘上,突然升起一蓬黑煙,夾雜着明亮的火焰,在萬里無雲的晴空下看起來刺眼無比。
不過一瞬之間,似乎受到了感應,綿延數百里的山丘上接連燃起了烽火,狼煙黑氣直衝天際。
“糟了,蜀軍發起進攻啦!”
“蜀軍襲擊了外郭烽燧……很快就要打過來了!”
“神龍軍!神龍軍在哪裡?”
“皇上在盤寧陵。京畿營趕快護駕……”
一時間士兵奔走呼號。帝陵四周亂了起來。禁衛軍紛紛出動。將剛剛封土地盤寧陵團團圍住——帝王祭拜母親地儀式尚未完結。仍在陵旁地離宮中。
護城河下。原本駐守地神龍軍已迅速地集結成隊。朝着狼煙所起地外郭城樓而去。風似乎送來了遠遠地廝殺之聲。誰也沒料到過了兩個月來已經熟悉京城水土地蜀地鐵甲軍。竟會在這個時候殺將過來。
蜀軍先鋒若是佔領了外郭十二處烽燧。之後必是大隊人馬直逼皇宮。這一路上。蜀軍地人數已經從最初地三萬。驟增到了七萬——七萬大軍!整個京畿營加上禁衛軍再加上各種編制地帝軍。也不到這個數目。
唯一地憑恃。就是奚仲和奚月華訓練有素地京畿神龍軍。蜀軍人數歲衆。畢竟整合時間太短。真正排地上用場地。不過一半而已。鋒營地地綏明堡上。濃黑地狼煙筆直地指向天空。烈烈地火焰如一面面戰旗。就算在白天也異常鮮明。
走出營帳的慕容捷臉色鐵青,而身邊的殘心。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王爺,這是……”
“哪裡來的軍隊襲擊了綏明堡,該死地。”慕容捷長眉緊蹙。忍不住咒罵了一聲,“去探聽消息的人還沒回來嗎?”
“還沒,但絕對不是我們的人。”殘心遙望着不遠處地烽燧,喊殺聲隱隱入耳。看起來戰鬥十分激烈。
“我們還沒有完全準備好,這時候攻打都城……”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一個軍官匆匆奔來,連行禮都來不及便道:“王爺。遼陽京外郭十二烽燧已集結兵力,朝我們駐軍的地方行進
他的這句話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呼喊出來。顯然情勢已經十分危機。當初爲了破城之時出兵方便,蜀軍特意選擇了這處谷地爲營,離各處外郭烽燧都十分接近——沒想到如今反倒成了最不利的地形!
“怎麼會!”慕容捷大怒,“這幫大酉士兵一個個貪身怕死,從不敢主動出擊,今天怎麼那麼大地膽子!”
“聽前鋒官回報,據說是我們的人先燒了他們地糧草,他們逼不得已,這才集結出兵……”
“一派胡言!”慕容捷一腳把那傳令官踹了一個跟斗,轉頭望向殘心,殘心緊抿着脣,臉色凝重的搖了搖頭。
正當此時,一個紅衣人影甩簾而出,聲音清冷:“王爺,是我們中計了!”
慕容捷望着紅衣女子地臉,問道:“阿朱,你知道這是爲何?”
“只是猜測。”朱麗懷中抱着一柄白布包裹起來的劍,臉上的神情竟是未曾見過的冷峭,“這些燒了帝軍糧草的軍隊顯然不是我們的人,但帝軍十二烽燧的將士卻要來找我們報仇——再明顯不過,這是有人慾挑起兩方爭戰,好趁機漁利。”
“你是說……”慕容捷本已有此懷疑,聽她一說,雙手握拳,狠狠的打在身旁的一株樹幹之上,“我竟忘了還有那些在暗地裡做手腳的鼠輩!”
“他們只是收斂鋒芒,等待機會罷了,就跟王爺之前一樣。”朱麗輕輕握住慕容捷的手,掏出絲絹輕輕擦拭手背上樹皮磨出的細微傷痕,靜靜道,“王爺,我們一直在等機會攻打京城,如今雖然沒有完全準備好,但時不我待,不進京也不行了!”
慕容捷望着她的眼神裡有一絲溫柔,輕聲道:“那依你之見,應該如何?”
“眼下的危機不得不解,卻不能盡全力。”朱麗望着不遠處烈烈燃燒的戰火,眼底的幽光近乎冰冷——那是一種捨棄了一切再無留戀的冰冷,她的語氣也始終十分冷靜,“王爺請派出這一路上歸降的軍隊對抗十二烽燧的士兵,給大酉軍造成打鬥十分激烈的假象。暗中則派出我們自己的心腹鐵甲軍,分成十隊,兩隊騎上最快的馬,分往太后下葬的盤寧陵和京中的皇城,再兩隊速度次之,再次之,十隊共分五組離開此地,去往遼陽京會合——我們就趁這此機會,一舉成就大事!慕容蘇既然設計讓我們和帝軍自相殘殺,我們也可以利用他製造的混亂撈點好處,不過是看誰更強更快罷了。”
她一邊說,慕容捷一邊微微點頭——他的妻子總是能將他沒有說出來的話,條理更爲分明的表達清楚。
朱麗說完,緊了緊手中的劍又道:“王爺,請給我一匹
這句話卻出乎了他的意料,衝口而出道,
“你要去哪裡?”
“眼下還不能知道真正的裕德帝在什麼地方,盤寧陵還是皇宮?所以鐵甲軍要兵分兩路,一發現皇帝的蹤跡便以煙火爲號,十隊集合總攻——既然如此,兩隊都要有人領軍。爲了混淆帝軍視聽,王爺是一定要留在這裡的,依我之見,兩隊人馬一隊交給雅樂,一隊我親自來!”
“不行!”
他可以答應她任何事,唯獨這件不可以。
朱麗淡淡一笑,按住他的手掌:“王爺請相信我。找皇帝可不是憑着蠻力就能找到的!”
慕容捷還是搖頭:“你的主意很好,但只是到此爲止。殘心,送王妃回營休息!”
“王爺請聽我說!”朱麗一手揮開殘心的胳膊,正色道,“不客氣的問一句,王爺能走到現在,其中是否有阿朱的功勞?”
她問出這句大逆不道的話,直直的盯着慕容捷,一向明麗的眼中彷彿有灼灼的火焰在燃燒。
慕容捷的臉色鐵青,額頭青筋微微跳動,顯然已經發怒,但他畢竟是帝王之才,就算這句話聽起來有些刺耳,他卻知道她說的是事實。
因此儘管心中不快,他還是慢慢的點了點頭。
“那麼怎麼打這場仗,我也可以說了算。”紅衣女子擡了擡下巴,微帶挑釁的看着他,“王爺請不要阻止我,我不光是您的妻子,還是蜀軍的統帥之一!”
也不知怎的,他在她明明冰冷卻又熱烈的目光中敗下陣來。他覺得那一刻她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甚至幾乎是憎惡的。
這讓他無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最後他只能扶着額,沉聲道:“那你去吧,但不要一個人,讓雅樂陪你去。另一隊交給殘心帶領。十二烽燧的士兵我一個人就可以對付!”
“多謝王爺。”她笑了笑,笑容中再不復往日和他對話時的天真嬌俏——自從那天晚上聽到他的秘密開始,他和她最後一點情感的維繫也被切斷。如今在她眼中,那個男人不過是爲了同一目的並肩作戰的人,再無其他。
她已經根本不想去顧及慕容捷的想法,所有的情感,亦只剩下了“天下”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