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進來吧。”慶荷有氣無力的聲音傳出。
婢女急忙過來相請,踏入房中,可見婢女手腳勤快,屋內收拾的井井有條。姜瓊燕看門窗皆大開,小聲問:“少夫人沒大礙吧?”
“沒有。”看婢女聲音輕快,姜瓊燕放下心。
“屋裡什麼味道?”姜瓊燕揉揉鼻子。
婢女眼睛水靈靈的看着公子:“少夫人讓燒了一點乾花,味道不刺鼻吧?”
姜瓊燕綿長的吸了一口氣,笑:“沒有,挺好的。”
慶荷並沒有躺着,她坐在牀上,身上衣着整齊,雖是孱弱卻氣質極佳,目光延伸,能看到窗外的花紅柳綠。
姜瓊燕跪坐在牀邊,沒有說話。似乎自己第一次醒來時,慶荷也是在的,可惜那時候沒有過分注意到她。
“你變了。”慶荷聲音很輕,仿若自言自語。
姜瓊燕心中一驚,沒有言語。慶荷始看着窗外,終沒有把目光放在姜瓊燕身上:“別看我一直對你冷言冷語,我其實一點都不討厭你,你跟小何真的很像。可是你長大了。”
並非長大,而是換了人。
慶荷收回目光,緊緊鎖住姜瓊燕:“你在替召忽找證據吧。”
黑瞳中水波盪漾,姜瓊燕抿着嘴脣緩緩道:“或許是。”
“你想知道什麼?或者查到了什麼?”慶荷自嘲的笑了一聲,面容憔悴眼光精炯。
姜瓊燕埋下頭,好似很泄氣:“算了,讓這一切結束吧。”
慶荷咳了一聲,依舊笑:“讓我相信召忽,卻不給一個說辭?”
“你如果不能承受呢?”姜瓊燕蹙眉,突然覺得自己這句話就像笑話。
慶荷笑着笑着咳嗽一聲:“有什麼不能承受的,也就那麼些事,最差也只是個死,並不可怕。”
姜瓊燕跪不住,盤腿坐在蒲團上。慶荷看見笑着嗤了一聲:“都不怕死了,還是討厭你們沒規矩的樣子。”
姜瓊燕悄然吐舌:“她喜歡花草吧?”
她說的是何,那個活潑的小妹妹。
“是。很喜歡,這個後園,就是她的。她最愛薄荷。”慶荷脣角勾起,沒有往日的譏諷模樣,增添了幾絲柔情。
姜瓊燕心中咯噔一聲,瞬間瀰漫了絕望。慶荷突然接着:“後園永遠是她的了。她服毒後,一直呆着後園,沒有人在意。我回來之後,見她已經把自己埋進土裡,她摘了很多花抱着,可她的樣子一點都不好看,她整張臉都蜷縮成了一塊,還吐出很多穢物,那樣子很痛苦很痛苦。”
慶荷眼神越飄越遠,隨着講述臉色一點點加深痛苦。
“我幾乎瘋了,我用水拼命給她洗,卻忘了她還在土裡,我們兩個沾了一身的泥,狼狽的很。我跪在她身邊,拼命擦乾淨那些皺掉的花,我根本看不清東西,她如果知道,一定以爲下了雨。我從來沒有那麼惶恐,雙親還在家裡等待她回去,他們說過,絕對不會讓她嫁遠。可是……”
姜瓊燕全身冰涼,卻發現慶荷聲音越來越弱。慶荷歪着身子,眼皮欲張不張,呼吸微弱,姜瓊燕一下慌了神,聲嘶力竭:“叫郎中!快去快去。”
姜瓊燕恍惚之中在人羣中被撞來撞去,她很懵,天旋地轉。
她能想象失去親人的滋味,當時失去父母,自己或許比她更瘋狂,自己一年都沒有走出來不是嗎?而慶荷,也是一年。
每當走到廚房,都能感覺到母親在裡面忙碌的樣子,母親會嗔怪自己,都不進來給我幫幫忙!而當自己真的走進去,伸出手來,卻空無一物。
自己躺在他們睡過的老牀上,多麼希望夢中能見一見,無數個淚溼的夜晚,從夢中醒來,看着玻璃失聲痛哭。
蘭香把半傻的姜瓊燕拉出霖院。召忽站在路上,仿若深遠藍天中的一朵白雲。
姜瓊燕坐在石頭上擺着腳丫,紅了眼圈,她想念父母也爲慶荷心痛:“不該是這樣的。”
“公子是說,需要一個做壞事的人。”召忽靜靜看她,聲音輕柔的彷彿怕碰壞一個嬌弱的花瓶。
姜瓊燕揚頭看天,苦笑着滑下一行清淚,眼神模糊:“就是這樣的結局?太荒唐了,太荒唐了。你說,我怎麼告訴她?”
“如果你是她,你想知道嗎?”
“我......不想讓她知道。”如果是我,我一定要知道的,我不做糊塗的人,哪怕痛徹心扉。
那時正值盛夏,慶何的信帕沾滿了薄荷香,她甚至在一角縫進了薄荷碎葉。公子糾有一隻寵貓,住在他的內屋,閒時滿府亂竄。薄荷香吸引了它,它叼着自己的喜愛物回了常住居所。
那天桌案上鋪就的是慶何信帕。公子糾小心的存在木盒之中,因爲常年密閉,取出之時仍有殘餘香氣。那寵貓早已不是公子糾愛物,召忽把它從家僕中帶來。它在人前,叼起信帕就回瞭如今的屋子。
事情不提,沒人記起。當仔細詢問,總會有家僕回憶起,那貓確實叼過絹帛布袋類東西回了公子糾的裡屋。
一條命毀在一隻貓身上。姜瓊燕忍不住辯駁,說出口又覺得好笑:“不能怨那隻貓,但是我不知道該怪誰。”
召忽看了眼夕陽:“三公子是喜歡少夫人的。我見過他們最美的樣子。”
這句話沒有錯,然而呢?姜瓊燕嗤笑:“公子糾他也喜歡人家小姑娘啊。”
召忽彷彿陷入沉思,姜瓊燕忽的自嘲:“你是不是覺得喜歡兩個人很正常?”
驀然冰冷的聲音讓召忽轉過頭,逆着光看不清面貌,他伸手摸了摸姜瓊燕的頭,語氣柔和:“公子,你還小。”
姜瓊燕愣愣的。十五歲。忍不住苦笑出聲:“我難道不是該嫁人了嗎?”
“公子現在不該考慮這些,你應該高高興興的過好每一天。”召忽面容不很真切。
姜瓊燕深呼口氣:“那你給我講講,他們最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