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皎站起身來,同旁人一起行禮,等白禛懶洋洋地說了聲免禮後,她才擡起頭。
這一擡頭,正好撞上白禛充滿玩味的眼神。
好在白禛的眼神沒有在她身上多做停留,沈若皎也鬆了口氣。
雖說一改往日低調,她也不想引起白禛過多注意。
少年皇帝身着龍袍,氣宇軒昂,扶着太后走上高臺。
先帝是病逝,所以太后年齡並不大,臉上還沒有多少歲月的痕跡,太后的美是那種身處高位雍容華貴的美,從內而外散發着高貴的氣質。
白禛的五官和太后有五分相似,棱角分明,劍眉星目,英氣逼人,許是因爲常年習武,眉宇間平添幾分凌厲。
雖然年齡比她小,身量卻比她高出一個頭來。
沈若皎一直覺得,白禛的眼睛特別好看,睫毛很長卻不顯得女氣,眼尾自然的弧度顯得不怒而威。
只是這雙眼,常常會帶給人壓迫感。
比如現在。
白禛同太后落座後,眼神再次直直落在沈若皎身上。
僅僅是用餘光瞥到,她也能輕易感受到那銳利的審視感。
沈若皎心下疑惑,難道自己出席宴會,過於反常,讓白禛起了疑心?
若是如此,可就得不償失了。
好在視線並未停留太久,似乎只是隨意掃過一般,在她身上落了一瞬,便淡淡移開了。
宴會開始,沈若皎看着面前的珍饈美饌,默不作聲地移開視線,開始觀察出席的嬪妃,完全沒有想動一下的慾望。
因爲毒元宵一事,她對這些不知道經過多少人手的食物着實提不起興致,就算做工再精緻,擺盤再精美,也毫無胃口。
她餘光掃過席間一角,不久後就會中毒身亡的良嬪,正和一旁的妃嬪談笑,她想着,應該要找個機會提醒一下良嬪。
堂上推杯換盞,其樂融融,卻偏偏有人要打破這份和諧。
陳皇后方纔注意到,柳貴妃今日也穿了一身桃粉色宮裝,一雙鳳眼轉了轉,看向沈若皎,“沈姐姐果真當得起人間絕色的誇讚,這粉色挑人極了,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撐得起的。”
明眼人一聽就知道這話是在含沙射誰的影,柳貴妃出身將門,皮膚自然比不得嬌貴的沈若皎這般細膩白皙。
她和沈若皎一樣,都是蒙受父蔭得此封位,但她從小心高氣傲,一心覺得沈若皎行事低調那是無能的表現,她偏要事事高調,拿出世家貴胄應有的底氣來。
拉幫結派,和陳皇后唱反調,是她最樂在其中的事。
可放眼後宮,個個國色天香,千嬌百媚,容貌出衆,獨獨柳貴妃的姿色落了下風。
其實柳貴妃只是膚色黑了些許,面容卻英氣逼人,倒有幾分西域的美感。但陳皇后沒少拿她皮膚黑這件事來挖苦她,偏偏她還真介意這回事。
那是在柳貴妃剛入宮時的事,她日日往白禛跟前湊,如此一個多月後,一次在陶然園巧遇聖駕,她喜氣盈盈地上前見禮,誰知白禛只掃了她一眼,遲疑地問了句,“你是哪個宮的?”
這件事很快就傳了出去,柳貴妃面上無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了動靜。
柳貴妃心底恨得牙癢癢,臉上卻掛着笑,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沈貴妃天生麗質,自然是穿什麼都好看的,想來司衣司在寒翠宮的差事最是輕鬆。”
面對陳皇后明面上的嘲諷,柳貴妃則暗戳戳地回擊。
柳貴妃暗指的這件事,沈若皎也是有所耳聞的。
陳皇后對司衣局爲她織造的衣服要求極爲嚴苛,從用料、配色到花紋都要經過嚴格的挑選,因此主織造的司衣司沒少被挑刺。
此前司衣司用二十天時間精心爲她繡制了一件百鳥朝鳳袍,獻禮之時,那件凝聚司衣司幾十個繡工二十天心血的鳳袍,被罵得一文不值,僅僅是因爲鳳袍上鑲嵌的不是南珠,陳皇后氣得摔了茶杯,滾水撒了司衣司掌事一手,並勒令司衣司三天之內將鳳袍上的珍珠換成南珠。
司衣司的掌事雙手被嚴重燙傷,一個繡女,從此再無可能拿起針線。
除此之外,司衣司的繡工通通受到牽連,被罰了月錢不說,還熬了三個日夜,不眠不休地改制鳳袍,直到陳皇后滿意爲止。
如此行事,也只有向來刁蠻跋扈的陳皇后才做得出來。
不過沈若皎倒覺得,陳皇后的確有如此任性的資本,父親是前太子太傅,如今的太傅,她又和白禛從小一起長大,白禛還是太子時,兩人就被先帝賜了婚。
青梅竹馬,明媒正娶,原本應是一段佳話,可惜白禛對她的感情並不熱烈。
單論容貌,陳皇后明媚大氣,笑起來如三月豔陽,只可惜笑的表情在她面上是不常有的,大多數時候,她都黑沉着一張俏臉,宛若原本端莊秀麗的山水畫被潑上了一團墨汁,無端令人生厭。
沈若皎時常會想,如果陳皇后不是這麼個易怒驕躁的性子,應該會和白禛感情更好一點。
因爲司衣司一事,陳皇后早已被太后數落了一頓,如今又被拿到白禛面前重提,挑撥她和白禛本就大不如前的關係。
陳皇后自然又急又氣,臉色沉了下來,將手中玉箸重重一扔,嬌聲呵斥:“精工細作本就是司衣司的職責所在,哪裡又需要柳貴妃替她們出頭,怎麼,柳貴妃是對本宮這個後宮之主有什麼不滿嗎?”
柳貴妃蔑笑一聲,正準備掀脣反擊。
一道威儀的聲音驀然響起,“行了,聖駕之前如此爭吵,成何體統。”
太后鳳顏微沉,一臉不耐。
她最是見不得這些小姑娘爭強好勝,小家子氣,到底還是年紀小,心智不成熟,爭來鬥去,還不是入不了白禛的眼,還不是不能讓她抱孫子。
真是好無趣的一羣丫頭。
太后發怒,一時間堂上也沒人再敢吱聲,連放下杯盞的動作都小心翼翼起來。
陳皇后和柳貴妃自然也偃旗息鼓,不敢繼續爭執下去。
雖說太后常年禮佛,不理後宮之事,可白禛一向敬重太后,在這樣的場合讓太后不滿,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氣氛就在剎那間變得凝重起來,鶯鶯燕燕們就連呼吸都帶了些許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