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皎記憶中是有這麼一件事,不過,那是以宮闈醜聞的形式傳到她耳中的,說是景純宮一個宮女和侍衛私通,被人揭發,宮女羞愧難當,自縊身亡,此案最終以侍衛被革職罰出宮作爲了結。
如今看來,這背後確有隱情也說不定,畢竟這後宮之中,用她人性命當做陷害旁人的利器之人,不在少數。
但是,這件事跟陸黛眉和陳皇后又有什麼關聯?
當初也沒有陳皇后召集衆人當衆處置陸黛眉這一出。
沈若皎凝眉沉思,隱約明白過來,重來一朝,因爲她的參與,很多事情都會變得和原來不一樣。
如此,更是要小心行事了。
恍惚間,沈若皎和斂月已經到了景純宮。
陸黛眉衣衫單薄,跪在大殿當中瑟瑟發抖,只見她眼眶泛紅,貝齒輕咬,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
柳貴妃有意要拂陳皇后的面子,稱病未到,而沈若皎又姍姍來遲,讓震怒邊緣的陳皇后更添幾分火氣。
“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就進入正題,梅寶林,昨夜你一入景純宮,便將主殿宮女檀花給趕出祿元殿,若非你爲人刻薄,虐待宮人,又怎會出現這種事,如今本宮要治你的罪,你可認罪?”陳皇后一如既往音調高昂,極盡囂張跋扈的模樣。
陸黛眉擡起頭來,泫然欲泣,朱脣輕啓:“臣妾冤枉,請皇后娘娘明察。”
“居然還敢嘴硬,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來人,上刑!”陳皇后見不得陸黛眉這幅樣子,絲毫不想與她爭辯,竟想直接對她用刑。
沈若皎有些錯愕,她本想着小打小鬧也就罷了,沒想到陳皇后竟要公然在景純宮對陸黛眉動用私刑。
她猶豫着,要不要阻止。
以她的身份,又該如何阻止?
沈若皎猶豫間,兩個粗使嬤嬤已經拿着個拶指【1】走上前,不顧陸黛眉的哭喊抗拒,粗暴地拽住她的手,放入拶指當中。
眼見着兩個嬤嬤就要壓緊拶指,沈若皎心一驚。
“住手!”
滿堂瞬間寂然,任誰也沒想到,那個看起來毫無存在感的沈貴妃,居然敢公然阻攔陳皇后。
衆人暗自心驚,早已有個柳貴妃和陳皇后作對,如今又多了個沈貴妃,這兩派相爭,難道要變成三足鼎立?
在那一瞬間,沈若皎也並未多想,她只是認爲未有鐵證,不可濫用私刑。
兩個嬤嬤顧慮她的身份,果然停了手,爲難地看向陳皇后。
沈若皎已然走到陸黛眉身旁,不溫不涼道:“皇后娘娘,您沒有證據便動用私刑,恐怕於理不合。”
陳皇后沒想到沈若皎竟敢出聲阻攔,臉色一沉再沉,怒目而視:“本宮是後宮之主,本宮就是理,你敢攔我?”
沈若皎從嬤嬤手上輕而易舉奪過拶指,從容地開口:“自我朝建立以來,拶指只用於犯下罪行的女犯,如今皇后娘娘認定梅寶林虐待宮人,卻一無人證,二無物證,梅寶林如何又算得上是女犯,這不是私刑又是什麼?”
眼見陳皇后臉色越來越差,沈若皎眸光閃動,話鋒一轉:“娘娘息怒,若皎認爲,梅寶林畢竟是皇上欽選,娘娘若是以嚴刑逼供,定了梅寶林的罪,一來不能服衆,二來恐怕會忤了皇上的意,若皎此舉,全然是爲娘娘考慮。”
沈若皎自然壓不過陳皇后,但陸黛眉受封是個先例,把白禛搬出來,陳皇后也得仔細考量一番。
陳皇后倒像是真聽進去了這話,半天沒有說話,揮手讓兩個嬤嬤退下了。
只是仍然鐵青着臉,美眸中含着一簇怒火,慍聲道:“那本宮是不是還要感謝沈貴妃的好意提醒?”
她本就惱怒陸黛眉受封一事,偏偏沈若皎還要拿這事來壓她,她怎能不恨。
沈若皎面色不改,無波無瀾地說道:“爲娘娘分憂,是若皎的分內之事。”
陳皇后冷哼一聲:“爲本宮分憂?既然如此,本宮便給你這個替我分憂的機會,兩日時間,查清楚景純宮宮女自縊一案,若你做不到,本宮便連你一道罰。”
沈若皎凝眉,她本準備暗中查探此事,沒想到陳皇后竟將此事就這樣交給了她,將一切都擺在了明面上,如此一來,勢必處於風口浪尖,一暗一明,兩者的效果必定是截然不同的。
她倒是給自己挖了個大坑。
還未等她反應,殿外就傳來宮人尖細的嗓音。
“皇上駕到——”
沈若皎愕然,此事居然這麼快驚動了白禛?
隨即又想到了什麼,目光落在一旁低聲抽泣的陸黛眉身上,沈若皎神色略帶了然。
想必,白禛是爲陸黛眉而來。
白禛一進來,就看到沈若皎明目張膽地看着他,那眼神彷彿是等着要看他的好戲。
沈若皎想法是好的,既然已經驚動了白禛,那白禛自然是來景純宮爲陸黛眉出頭的,陳皇后再跋扈也不敢忤逆白禛,那成命自然得收回。
至於這宮女自縊案,她自是要追查的,只是一切都得在暗中進行。
沈若皎如意算盤打得噼啪響。
然而千算萬算,卻錯算了白禛的反應。
白禛在聽了陳皇后的控訴後,目光在趴伏着的陸黛眉身上落了一瞬,便直直看向沈若皎,脣角微揚,眸光流轉。
“皇后說得有理,既然沈貴妃認爲此事存疑,那便辛苦沈貴妃,好生查探,給皇后一個交代了。”
白禛的聲音清朗溫和,在沈若皎聽來卻格外的刺耳。
難道……她高估了陸黛眉在白禛心中的地位?他居然未曾插手,怎會如此?
看來白禛當真薄情寡義,不愧是一個合格的帝王。
沈若皎嘲諷地想着,面上卻一派平靜,低頭俯身:“若皎定不辱命。”
白禛靜靜看着她,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情。
真是久違了,這樣認真的沈若皎。
上一次她如此嶄露頭角,還是幾年前幫她兄長破獲岐京連環殺人案,也是沈嬌郎的名號初次傳開。
智計雙全,神機妙斷,相府嫡女沈若皎的大名,在岐京城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得知沈若皎奉詔入宮,岐京城內不少風流才子扼腕嘆息,皆言如此女郎不應困於宮中,若得此女夫復何求。
可惜,就算白禛大權旁落,也無人能違抗聖意。
沈若皎還是入了宮,從此高牆隔絕,岐京再無沈嬌郎,只有寒翠宮內如寒梅一簇的沈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