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其他肝組織怕缺血，是因爲還要保留。
這兩個肝段本來就不要了，爲什麼還要浪費時間，分開切除呢？
羅伯特心裡很快想到了一些相關知識，但全都模模糊糊的，無法理清。
他能來謫仙鄉，就是放下了權威的包袱，於是直接對秦沛複述了學生的問題。
秦沛苦笑道：“不好意思，這種手術我還沒跟王老師學習過。但是我自己猜想，可能跟肝臟解剖有關係。”
“解剖？”
“對，樹狀結構其實不能涵蓋全部，尤其以此分段的話，是有弊病的。”
羅伯特再次陷入思索，事實上，肝臟分段方法有許多種。
有人依據動脈、膽管走行特點分段。
有人基於靜脈走行、解剖裂隙分段。
還有雙系統分段法、五葉八段法、肝蒂分段法……我國名家也提出了著名的五葉四段法、雙系統對稱法……
不說數不勝數，也是琳琅滿目花樣繁多了。
這說明什麼？
說明樹狀結構尚有爭論，不是顛撲不破的真理，真正完全以此指導手術的話，必然會存在某方面的問題。
秦沛又說道：“所以我認爲應該發展更深入更科學的解剖分段方法，並根據病人情況作個體化分段。”
羅伯特驚喜道：“有道理，那麼秦醫生你有成果了嗎？”
“已經有了一些收穫，但距離形成理論體系還早。至於如何體現在術式上，那更是遙遙無期。”
羅伯特開放了秦沛的聲音，兩人的對話清晰地迴響在示教室內，趙子剛也聽得心癢起來，建議道：“我看王醫生遊刃有餘，回答幾個問題應該沒關係，不如現在就請教他吧。”
開過刀的人都知道，外科醫生們手術時常常談笑風生，一點都不嚴肅。
作爲患者來說，這種時候其實不要急，而是應該高興——說明醫生們心中已有定計，手上游刃有餘。
反過來，假如手術間內一片安靜，醫生們一個賽一個地嚴肅，那恐怕倒要擔心——這幫傢伙沒把握了，急了，不敢說話了。
聽了秦沛的提問，王磊一邊繼續做着切除，一邊答道：“如果研究既往肝膽手術，就會發現樹狀結構無法解釋的現象。”
“比如肝段控血達到某個時長後，保留側血液會流向切除側。”
“再比如，控血早期止血效果好，時間越長，效果越差。”
那個好提問的學生馬上反應過來：“難怪要分段控血、分段切除，就是爲了縮短操作時間，避免時間久了止不住血。”
不單是他，幾乎所有學生都懂了。
懂了之後，就更糊塗了。
人體器官供血分爲“入”、“出”兩部分。
入的部分，都是一根或者幾根大些的動脈，它們把新鮮的動脈血運進來，其地位就像是高速公路。
然後就像下了高速，駛入許許多多的岔路一樣，大動脈會逐漸分爲很多根小動脈，越分越細，最後分成肉眼不可見的毛細血管。
出的部分一個道理，動脈血原本活力無限年輕漂亮，被一番使用後，變成有氣無力人老珠黃的靜脈血，器官渣男始亂終棄，將它們從小靜脈一級級轉運，最終匯入到一根或者幾根大些的靜脈，流出器官。
肝段控血，就是把這個肝段“入”、“出”的大動脈、大靜脈都給阻斷。
出入通道既然都斷了，外科醫生就可以隨便折騰這渣男了，根本不怕它出血——這既容易理解，也是現在大家看到的事實。
但爲什麼時間久了止血效果就不行了？
難道時間長了，原先的阻斷方法都失效了？
不可能啊，比如門靜脈裡面，王磊是置入了氣囊導管，氣囊充氣膨脹以後，把血管堵得死死的，一滴血都跑不出來——難道時間久了，氣囊漏氣了？
這不笑話嘛，這可是醫用氣囊，那質量多好啊，難道也能跟小販手裡的氣球一樣容易漏氣？
像是聽到了他們心中的疑問，王磊又說道：“阻斷門靜脈越早，止血效果越差——所以如果對手術時間沒有把握的話，儘量晚一點置入氣囊導管。”
學生們越聽越迷糊，你明明是第一時間阻斷的。
不過迷糊歸迷糊，他們還是象背必考知識點一樣，努力背下王磊剛剛說的這句話。
這是什麼？這是王磊的訣竅啊。
這種訣竅，如果他不說，靠自己觀察總結，還不知道得看多少臺手術纔看得出來。
王磊又說了幾個現象，最後總結道：“這些現象初看很奇怪，細想的話，至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樹狀結構無法解釋。”
“那什麼理論可以解釋這些現象？”
“無差別漫灌理論，或者叫流域理論。”
無差別漫灌？流域？
顧名可思義，羅伯特品味了一下，隱隱觸摸到了其中的奧妙，但都不過是些粗淺奧妙，更多更深入的那些，一時半會根本無法揣摩明白。
遙遠的D國，堡德海大學附屬醫院，還有巴赫所在的醫院，各有一些醫生圍坐在電腦面前，觀看着這臺手術。
他們的觀看資格，是秦沛在D國示教時答應下來的。
儘管之後從沒有對這臺手術做過宣傳，但由於秦沛一臺臺手術積攢的影響力，還是有很多醫生自發地互相提醒，聚到一起觀摩。
聽到流域理論，所有醫生都陷入了沉思。
王磊就像語不驚人死不休一樣，剛剛放出流域理論，緊接着又說道：“樹狀結構，實際上是人爲臆想的結構，肝段並不存在。”
肝段不存在？！
這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就像炸彈落在身邊，震得D國那些醫生們目瞪口呆，更震得科大學生們七葷八素。
臨牀醫學的專業第一課就是解剖，學生們早就學過肝段的概念。
剛纔羅伯特又就此進行了更爲深入的闡述，讓大家對肝段的存在深信不疑，其中好多人還想着提出自己的肝段理論，做出更科學的分段。
誰知王磊直接就把肝段的基礎給否定了。
別說學生們暈，就連羅伯特都暈了，他抓着話筒大聲問道：“王醫生，爲什麼說肝段不存在，你現在不就正做着肝段切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