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鶴山的日子簡單又快樂,這裡是趙時晴自己的地盤,連同她新得的放鶴山,全都是她的。
轉眼便出了正月。
一紙公文送到趙廷晗面前。
經由知州、知府的層層上報,以及御史們的彈劾,崔榮一案以最快速度查證。
崔榮收受賄賂、貪贓枉法、釀成血案、治家無方、私德有失、寵妾滅妻、枉顧人倫、激起民憤,數罪併罰,罷去崔榮官職,崔家家財盡數抄沒,十三歲以上男丁發配三千里.
最終是崔榮和崔家承擔所有,鄧潛完美隱身。
上面派下來的人,在知州大人的帶領下來到位於二里營的小院子,見到躺在牀上的崔榮時,他們幾乎以爲真正的崔榮已經逃走,面前的這個人是不知從哪裡找來的乞丐。
崔榮瘦成骷髏,短短一個多月,他的牙齒全都掉光了,頭髮全白,只有稀稀疏疏的露出骯髒的頭髮。
掀開又臭又騷的被子,眼前的一幕讓在場的人嘔吐不止。
崔榮的身上生滿褥瘡,結痂的糞便和潰爛處流出來的膿水混在一起,上面爬滿白色的蛆蟲。
曾經在阜雲縣風光一時的王姨娘,此時蓬頭垢面,臉上身上還有未愈的鞭痕,崔四少蜷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兩個妹妹哭着向來人求饒,說她們是女子,可不可以不去流放。
崔家女眷本就不用去流放,可是離開崔榮,她們便只能回到崔家,崔家敗落是因崔榮而起,可想而知,她們回到崔家的日子也不會比現在好多少。
這個家裡唯一正常的就是王紅紅了。
這個年輕的女子,在經歷過一番生死之後,展現出蓬勃的生命力,她雙眼明亮,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衙役們嫌棄崔榮噁心,逼着王姨娘和崔四少把崔榮擡出去,崔榮發出野獸般的嚎叫,王紅紅哈哈大笑:“活該、報應!一對狗男女,這就是你們的報應!”
她對來辦差的頭頭說道:“我不是崔狗賊的姨娘,他沒有納我,我還是王家女兒,再說,我也是苦主。”
差爺點點頭,崔榮的罪名中有一條枉顧人倫,說的就是這件事。他與小妾的侄女私通,並生下一子。
然而,王紅紅與崔榮既無婚書,又無納妾書,更無賣身契,她不但是未嫁女,她還是良家子。
她可以自行離去,也可以帶走自己的東西。
女眷的嫁妝按理說不在被抄家的範圍之內,但是真到了抄家的時候,那些來辦差的衙役和兵士們哪裡還會守規矩,都是見什麼拿什麼,帳冊之上的充公,帳冊之外的便進了自己的腰包。
王紅紅走了,她沒有帶走那個襁褓中的孩子。
崔榮和崔四少都被帶走,他們會和廬州城的崔家人一起,趟上流放之路。
王姨娘心如死灰,這些天,她已經被折磨得如同瘋婦,摧毀她的是王紅紅的鞭子、崔四少的打罵,以及崔榮的屎尿。
抄家的人都走了,臭氣熏天的房子裡只留下她和四個孩子。
王姨娘怔怔一刻,目光落在已經快要和她差不多高的大女兒臉上。
原來女兒已經長大了,雖然髒兮兮的,可卻能看出是個美人坯子。
她忽然便來了精神,就像是餓了數日的野狗看到了美味的骨頭。
她一把拽住大女兒的胳膊,急切的說道:“來,阿孃給你洗洗臉,梳梳頭,阿孃找找看,還有沒有象樣的衣裳。”
大女兒先是一怔,很快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她從小在王姨娘身邊長大,自己的親孃是什麼人,她心裡有數。
“你要做什麼?你要做什麼?”她用力從王姨娘手中掙脫出來,轉身要跑。
王姨娘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卻緊緊抱住她的腿:“好女兒,孃的好女兒,現在只有你能幫阿孃了,阿孃求求你了,爲了你弟弟妹妹,爲了阿孃,你就”
話音未落,大女兒用力甩開她的束縛:“你賣了表姐,現在又要賣我,要賣你自己賣,不要打我的主意,我是崔氏女,崔家哪怕是抄家了,也是清清白白的書香門第!”
“清清白白?書香門第?哈哈哈!”王姨娘放聲大笑,笑出了眼淚。
等她笑夠了,卻發現兩個女兒全都不見了。
大女兒不但自己跑了,還帶走了二女兒。
兩個女兒跑出那個院子,朝着村口跑去,現在沒有人看管她們了,她們自由了。
“姐,我們去哪兒?”妹妹問道。
“回廬州,回族裡,哪怕回鄉下種田,也好過被賣進花樓。”姐姐說道。
兩人跑到村口,便看到站在那裡的沈望星。
她們沒有見過沈望星,更不知道這是她們的哥哥。
但是她們認識站在沈望星身邊的李婆子。
兩人嚇了一跳,李婆子是衙門裡的人,她們一家被關在這裡,李婆子還來給送過糧食。
“李媽媽,你是來抓我們的嗎?”姐姐下意識地把妹妹擋在身後,鼓足勇氣面對李婆子。
李婆子咧咧嘴,強忍着沒有說話,偷眼去看一旁的沈望星。
這位是她的金主之一,當着這位的面,她可不敢多嘴多舌。
沈望星問道:“她們是崔榮的女兒?”
李婆子:“是,這是兩位姑娘。”
沈望星說道:“帶她們上馬車。”
兩個女孩子想逃,可是哪裡是做慣粗活的李婆子的對手,不過三兩下,就被李婆子一手一個拽上了馬車。
她們被帶到了不遠處的伴山村,洗了臉,梳了頭髮,換上洗得乾乾淨淨的粗布衣裳,又吃了一頓飽飯。
李婆子問道:“官爺讓我問問你們,你們是想跟着父兄去流放呢,還是回崔家,不過估計這個時候,崔家也被抄家了。”
雖然女眷不用流放,但如果自己想陪着家人一起去,那也是可以的,你自願的,想死沒人攔着你。
從那個院子裡逃出來時,姐妹倆是想逃回崔家的,可是現在冷靜下來,她們又不想回去了。
回去做什麼呢?崔家落到今日的處境都是因崔榮而起,她們是崔榮的女兒,她們回去,就是替崔榮承擔所有的憤恨和抱怨。
崔榮最在意的只有崔四少,哪怕她們從小長在父母身邊,也是被忽視的存在。
而王姨娘,就在剛剛,還想用親生女兒換好處。
她們沒有得到過父母的寵愛,憑什麼要爲父母承擔罪責?
憑什麼?
姐姐問道:“李媽媽,我們還有沒有第三種選擇?”
李婆子一怔,她就是傳話的,她知道什麼?
“你們想做什麼?”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是沈望星。
“官爺!”姐妹倆起身,屈膝行禮。
李婆子是衙門裡的人,又聽沈望星指揮,所以姐妹倆便以爲沈望星是上面派下來的人,雖然年輕了一些,但是她們沒有細想。
沈望星站在離她們很遠的地方,聲音冰冷:“問你們呢,你們想做什麼?”
姐姐看看妹妹,妹妹點點頭,姐姐大着膽子說道:“我們會刺繡,也可以去做幫工,我們可以養活自己。”
沈望星有些詫異,他以爲崔四少的妹妹也和崔四少一樣,都是想要不勞而獲的人。
“你們不想回廬州?”他問道。
姐妹倆點點頭:“我們不回廬州,也不留在阜雲,只求官老爺給我們出一份路引,讓我們能在樑地找個地方自生自滅。”
崔榮雖然外放多年,可他們一家卻還是廬州的戶籍,姐妹倆以前不用拋頭露面,用不到路引,現在要自己養活自己,樑地有很多可供女子從事的職業,比如繡娘,比如首飾鋪子胭脂鋪子裡專門接待女客的女夥計,就連茶樓酒樓客棧裡,也會有一兩個女小二和粗使婆子,有女客來的時候更方便。
可若是沒有路引,戶籍又不在本地,那便哪裡都不會留用。
沈望星沒有想到,崔家竟然還會有想靠雙手養活自己的人,而且還是兩個小姑娘。
他忽然對這兩個沒有任何感情的妹妹多了一點點憐惜。
“好,我請示上官後給你們答覆。”
姐妹倆又驚又喜,連連道謝。
兩個時辰後,“上官”的答覆便來了,一起的還有兩份路引。
拿着這兩份路引,她們可以離開阜雲。
次日,姐妹倆便被送上一駕過路的騾車,去了錢平府。
到了錢平府,騾車在一家繡坊前停下,繡坊門前掛着招學徒的牌子。
姐姐大喜,便進去試工,在她當場繡了一朵牡丹花後,便被留下做了學徒,像她這種有繡功底子的學徒,三個月便能出師,當然,剛出師時也只能繡些小活,但是那樣也是有工錢的。
妹妹雖然年紀小,繡功比不上姐姐,但也被留下做了給女客們端茶送水的丫鬟,繡坊裡的丫鬟,如果自己努力,也有成爲學徒的機會。
繡坊裡包吃住,雖然住的是十幾人擠在一起的大通鋪,吃的是粗茶淡飯,但是這裡的人都很照顧她們,沒有人知道她們是罪臣之女,更沒有人知道她們有那麼不堪的父母。
她們在這裡過得很滿足,現在她們的目標,便是成爲最出色的繡娘,像繡坊裡的師傅們一樣,不但有高薪,而且還能收徒弟,受人尊敬,不用看人臉色。
白鶴山,趙時晴見到了從阜雲回來的沈望星,問道:“你要不要回廬州看看?或者把令堂接過來?”
崔家女眷沒有一起治罪,既不用流放,也不用賣身爲奴爲娼,更不限制她們的行動,沈望星是可以把崔夫人接走的。
沈望星搖搖頭:“我瞭解她,她不會跟我走的,哪怕那個畜生惡貫滿盈,她也會認爲他是冤枉的。”
趙時晴沒有說什麼,這樣的人,她也不是沒有見到過。
不過有意思的是,就在趙時晴準備離開白鶴山的時候,她的侍衛們經歷了千辛萬苦,終於回來了!
看到趙二小姐的那一刻,二十名侍衛哭成了傻子。
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他們終於在有生之年見到了二小姐。
爲了盡到侍衛的職責,他們從樑地追到吳地,又從吳地追到樑地,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們就又要與二小姐錯過了。
趙時晴:“是啊,你們再晚一天,就又見不到我了。”
顧不上說起這一路上的見聞,二十名侍衛立刻整理行裝(其實也用不着整理),這一次,他們一定要跟在二小姐身邊,二十個人四十隻眼睛,這一次一定不能把二小姐弄丟了,不對,是不能讓二小姐把他們弄丟。
雖然沈觀月強烈要求一起去京城,趙時晴咬緊牙關說什麼也不肯帶上他。
開什麼玩笑,她是受蕭真所託把沈觀月帶出京城的,現在卻又要把沈觀月帶回去,這不是言而無信嗎?
趙二小姐是那種人嗎?
沈觀月雖然萬般無奈,可還是被留在了白鶴山。
二月十四,宜遠行。
趙時晴和甄五多踏上了去往京城的官道。
走出很遠,回頭望,沈觀月站在村口,揮舞着小手絹,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
不過,路上還是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剛出樑地不久,沈望星還是決定回廬州看看,血濃於水,雖然嘴上說着狠話,可他還是放不下母親。
趙時晴同意了,並且派了兩名侍衛和他一起去,如果崔夫人同意,可以回孃家,也可以和沈望星一起在白鶴村落籍。
趙時晴和沈望星說好,等他辦完自己的事,就到京城的蘇記茶樓找她。
就是不知道那蘇記茶樓還有沒有開着,那是凶宅,應該不好脫手吧。
天氣漸漸轉暖,一路無話,草長鶯飛的季節,趙時晴再次踏入大雍帝都。
樑王府二小姐的身份不能被外人所知,因此,在離開樑地之前,他們一行統一更換了路引,現在他們還是樑地人,但是戶籍不是白鶴村,而是放鶴村的了。
嗯,放鶴山下的放鶴村現在也是趙二小姐的,只是知道的人還不多。
無論白鶴村還是放鶴村全都沒有里正,趙二小姐就是村長,兩個村的村長。
現在,趙村長帶着她的村民們來到京城了。
哈哈,蕭真,沒想到吧,我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