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寶天王發作
陳斯遠暗自嚥了口口水,搭眼觀量邢夫人小腹,許是因着時日還短,一時間也瞧不出什麼變化來。
當下低聲問道:“可瞧過太醫了?大老爺知道信兒了?”
邢夫人就道:“這才幾日?便是診脈也診不出來。等下個月尋了太醫來診脈,再與他說。”
眼見陳斯遠欲言又止,邢夫人蹙眉道:“只是知會你一聲兒,又不是要你做什麼,怎地這個臉色?”
陳斯遠哭笑不得,上前扯了邢夫人的手兒道:“玉蝶不知,我兩輩子加起來頭一回做爹,一時間也不知是怎麼個心緒。”
邢夫人嗔道:“哪兒來的兩輩子?”頓了頓,又道:“是了,你先前不過是個小賊,如今竟能去黌門監,也算得上是兩輩子了。”
陳斯遠也不解釋,回想了下前世育兒經,奈何他幾時關注過這個?便只能撿聽說過的略略囑咐了幾句。
這孕期女子心性最是起伏不定,陳斯遠小意溫存了好半晌,邢夫人這才轉嗔爲喜。
陳斯遠順勢便道:“那事兒可是大老爺傳揚出去的?”
邢夫人得意道:“剛好今兒個王善保家的回來,我便打發她去辦了。”
陳斯遠笑道:“老太太只怕氣壞了,這幾日你少往跟前兒湊,免得吃了排頭。”
邢夫人哼哼道:“大老爺攛掇的,與我何干?我呀,就算捱罵也是代他受過。”頓了頓,又道:“如今傳得四下皆知,倒是稱了你心思了。”
這事兒好壞參半,可以想見,來日賈母就算不好攆他走,只怕也沒個好臉色。但起碼可以在寶玉那廝心裡扎一根刺,免得這貨整日撩撥林妹妹。
他笑而不語,邢夫人就道:“是了,今兒個跟請了個先生來瞧,定下省親別墅形制,只怕過幾日就要動工。你可要謀個差事?”
陳斯遠渾不在意道:“賈家建園子與我何干?再說我還要溫書,這事兒就算了吧。”
邢夫人卻不依,探手抽打了下其肩頭,蹙眉教訓道:“你傻啊!大老爺可是說了,這回起園子,少說也是二三十萬的銀錢!珍哥兒前頭打發蓉哥兒領了賈菖來討南下采買女子的差事,兩萬兩的銀子,過過手起碼能剩下三兩千!
這各處督辦的差事極多,大老爺又正用着你,此時不佔便宜更待何時?”
陳斯遠卻笑道:“銀子是好,可還是功名更好啊。嘖,玉蝶又缺銀錢了?”
邢夫人乜斜一眼道:“銀子自是多多益善才好。我自個兒花用不上,好歹存下來給小的留着。”說話間撫了小腹,面上慈愛起來,說道:“也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若是女孩,我要給她存嫁妝;若是男孩,這家中爵位輪不着他,來日說不得要別府另居,這房產、彩禮銀錢我總要存出來。”
陳斯遠心下動容,扯着其手道:“我這個當爹的是死的?你且放心,論旁的本事我或許只是尋常,可賺銀子……呵,不怕你當我胡謅,但凡有了功名,那銀子簡直就是唾手可得。”
邢夫人哪裡肯信?只敷衍道:“你的是你的,反正我要多存一些體己。”
陳斯遠眼見勸說不動,忽而心下一動,說道:“先前倒是有個芸哥兒跟着我四下跑。近來無事,我便打發其回家等着了。這人瞧着是個妥帖的,我看不如求了大老爺給他討一份差事,來日必少不了你那份孝敬。”
“芸哥兒?這人妥帖?”
“瞧着還成。”
“你果然不願尋個督辦差事?”
“好說不好聽啊,我姓陳,又不姓賈,湊上去人家背後不知怎麼瞧不起咱們呢。”
邢夫人思量了一會子,便頷首道:“那便如此吧,過會子我與大老爺提一提。”
陳斯遠囑咐道:“你就與大老爺說,來日相中的什麼扇面,只管讓賈芸孝敬就是了。”
“這個還用你說?”
過得須臾,陳斯遠從房中出來。邢夫人如今心思都放在腹中孩兒身上了,他癡纏過去想要耳鬢廝磨一番,奈何被其推了個仰脖,險些沒摔倒。
嘖,自個兒豈不成了工具人?這是用完了就不管了?
心下哭笑不得,卻見抱廈裡條兒到得近前,面上欲言又止。
“條兒有話說?”
條兒四下觀量一眼,扯着陳斯遠出了抱廈,到得二房左近才低聲道:“哥兒,你與林姑娘那事兒——”
陳斯遠在脣邊豎起食指:“噓,老太太發了話,不讓外傳。”
條兒眼睛瞪大:“竟是真的!”
陳斯遠只是搖頭:“如今還不好說。”
條兒咬着下脣,心下雜亂。面前的哥兒什麼都好,待下頭人也極寬厚,起先想着不曾定親,她心下也就並不急切。
可如今卻又不同,哥兒定了親事,來日成婚女方自有陪房丫鬟,自個兒若不主動一些,哪裡還有機會進哥兒房裡?
條兒心思轉動,扯着陳斯遠道:“哥兒可想聽聽林姑娘前幾年的過往?”
“嗯?”
“來耳房,我悄悄說與哥兒聽。”
不容陳斯遠推拒,條兒扯着陳斯遠便進了二房。
這耳房不過兩間,比正房稍矮一截,內裡鋪了火炕取暖。條兒扯了陳斯遠入內落座,又殷勤倒了茶水來,隨即一偏腿也上了炕,身子前傾便說起黛玉的過往來。
條兒一直在東跨院,便是隨着邢夫人時常往榮慶堂去,又見過黛玉幾回?是以她所說的,陳斯遠大多從芸香、紅玉口中知道了。
偏條兒講得繪聲繪色,那左腳的繡花鞋慢慢偏移,漸漸便蹭在了陳斯遠腿上。 條兒身量勻稱,足下蜜耦色錦鯉繡花鞋精巧,陳斯遠心下正鬱悶,見此情形頓時會意。當下抄手便將那菱腳擒在手中,調笑道:“姐姐這繡花鞋好似不聽使喚,怎地一個勁兒往我身上蹭?我瞧瞧裡頭可有機關。”
條兒驚呼一聲,又掩口吃吃笑道:“哪裡就藏了機關?不信哥兒瞧瞧。”
陳斯遠擡手便將那繡花鞋退下,條兒忽而想起了什麼,緊忙往回縮,口中急切道:“不……站了一日,還沒洗呢……”
陳斯遠只是探手在足心撓了撓,那條兒後續的話說不出來,縮着身子臉上好似罩了塊紅布,又期許着看向陳斯遠:“哥兒~”
陳斯遠丟下繡花鞋,探手便將條兒摟在懷裡,好生嚐了一番胭脂,這纔將喘息不勻的條兒鬆開。
條兒麪條也似軟在他懷裡,半晌又吃吃笑將起來。擡眼說道:“先前幾回還當哥兒不知人事兒呢。”
陳斯遠辯駁道:“姐姐的心思我還不知?只是到底是在姨媽院兒裡,須得小心行事纔好。”
條兒就道:“太太打發我與苗兒得空便去哥兒房裡幫襯,往後機會多着呢。”
忽而外間有響動,條兒駭得趕忙與陳斯遠分開,穿了鞋子才往外觀量,旋即舒了口氣道:“是苗兒回來了。”
陳斯遠一撣衣袍,起身道:“那我先回了,姐姐記得多往我那兒走動。”
“嗯。”
條兒瞧着苗兒進了正房,這才緊忙將陳斯遠送出去。待回返耳房,就見苗兒神色不善地瞥過來。
條兒只當沒瞧見。邢夫人發了話,能不能進遠大爺房裡,自然是各憑本事。什麼姊妹、臉面,哪兒有當姨娘要緊?若不抓緊機會,過幾年配了小子,生了兒女也是奴才,長大了還要伺候人。
做了姨娘又不同了,好歹算半個主子,每月單水粉銀子就二兩,身邊兒還有丫鬟伺候着,可不比如今強百倍?
苗兒見條兒不理自個兒,頓時恨得牙癢癢,陰陽怪氣道:“喲,這就扯了哥兒往耳房鑽了?你也不怕太太瞧見!”
條兒笑道:“姐姐說的什麼渾話,哥兒樂意聽我說話兒,又不曾做什麼,爲何要怕太太瞧見?”
“呵,今兒個是來不及,怕是來得及,你這狐媚子便是什麼都舍了!”
條兒冷笑道:“說的好似姐姐不曾請哥兒吃胭脂一樣……咱們半斤對八兩,誰也別說誰。往後啊,各憑本事!”
苗兒一頓足,乾脆又去了正房。條兒拾掇了衣裳,旋即笑着隨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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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大院。
迎春方纔從李紈處三間小抱廈回返,略略休憩,舒展了被頂針裹得生疼的手指,掐算着時辰正要往榮慶堂去,外間招呼一聲,隨即便有探春領着惜春尋了過來。
迎春起身笑道:“你們來了,這會子便要去?”
卻見惜春木然,探春面上古怪,上前扯了迎春道:“二姐姐還不知道?”
迎春納罕道:“我?什麼啊,可是又出事了?”
這幾個月下來,東府秦氏過世,寶玉、秦鍾與智能兒廝混,跟着薔哥兒中碳毒而亡,隨即大姐姐封賢德妃,家裡要起省親別墅,一樁樁一件件連起來,可謂目不暇接。
探春瞥了司棋、繡橘一眼,便低聲道:“外頭婆子四下嚼舌,說是遠大哥與林姐姐早有婚約。”
“啊?”迎春驚呼一聲,緊忙問詢。
探春三言兩語說了傳言,隨即道:“此事無風不起浪,二姐姐可記得,昨兒個琥珀叫了林姐姐往榮禧堂去?聽說那會子遠大哥也在,說不得就是因着此事在計較。”
迎春略略思量,蹙眉道:“那……現下可不好往榮慶堂去了。”
迎春想的分明,寶玉一直纏着黛玉,若聽聞了這等事兒,一準兒會鬧將起來。且寶玉那人,若是人少還能勸說勸說,人一多,這性子愈發短了拘束,誰也不知能鬧成什麼樣兒。
探春不解道:“寶二哥得了信兒一準會鬧,二姐姐怎能不去?咱們好歹去勸說勸說啊。”
迎春瞧了探春一眼,有些話不好明說。她們這些庶出的姑娘,與寶玉名爲姐弟、兄妹,實則寶玉何曾正眼瞧過她們?
迎春生母過世後,便到了東大院;探春自小被王夫人養在身邊,如今也到了東大院。雖說此時嫡庶並不分明,可母族殘缺,她們這些庶出的姑娘又哪裡比得上嫡出的哥兒、姐兒?
寶玉眼中,只怕她們與晴雯、襲人那些丫鬟一般無二,又哪裡比得上黛玉、寶釵?
迎春心下明鏡兒也似,這些事兒她一早兒就瞧清楚了。倒是眼前的三妹妹探春,許是被王夫人養過一回,也不知是年歲小不曾瞧出來,還是不願瞧出來。
此時惜春說道:“三姐姐,有老太太、太太在,寶二哥便是發了性子也有人管。咱們人小力微的,又何必過去湊熱鬧?”
探春蹙眉道:“四妹妹說的什麼話?都是自家兄弟、姊妹,這會子不去勸一勸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探春心下想着,雖說嫡庶有別,可好歹大家都姓賈,彼此幫襯是應當應分的。就算是做做樣子,也好過裝作不知情。不然來日偌大的榮國府豈不要分崩離析了?
且這會子不做做樣子,又哪裡能引得老太太矚目?
榮府裡的下人都生着富貴眼,若有朝一日傳出老太太不在意她們的話,只怕轉天一應用度就會被那些黑了心的剋扣了!
眼見探春堅持,迎春心下無奈,只得點頭道:“三妹妹說的也是,那咱們便去勸勸吧。”
當下三春略略拾掇了,急急往榮慶堂而來。
出了東大院過李紈房,往西過角門路過粉油大影壁,再過了東西穿堂便到了榮慶堂後院。此處有新蓋的大花廳,後頭又有後罩樓一座。從東側一間二房做成的穿堂經過,沿着抄手遊廊進了抱廈,便有大丫鬟琥珀來迎。
招呼一聲,琥珀引着三春進了榮慶堂,甫一推開門便聽得內中寶玉吵鬧道:“林妹妹是何等樣兒人?那姓陳的又是何等樣兒人?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本就是雲泥之別,林姑父怎會將林妹妹許給他!”
三春彼此觀量一眼,轉過屏風,就見寶玉涕淚橫流,黛玉躲在碧紗櫥裡啜泣不已,賈母端坐軟榻上愁眉苦臉,王夫人坐在上首,只皺眉盯着寶玉。
又有大丫鬟鴛鴦,襲人、晴雯圍繞寶玉左右,生怕這位又想不開摔了通靈寶玉。
便見寶玉疾走幾步,一下子跪在賈母面前,道:“老祖宗,你倒是說句話啊,那婚書到底是真是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