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譏諷
小廝追出去不多時,旋即哭喪着臉兒捂着腮幫子回返,說道:“小的實在攔不住遠大爺,瞧着遠大爺這會子都要到寧國府門前了。”
賈蓉扶着門扉已然緩過來少許,雙眼一片茫然,只覺了無生趣。早知這姓陳的如此不好招惹,那嫽俏的姑娘家有的是,何至於去撩撥尤二姐?
賈蓉心下後悔不迭,再沒臉待在小院兒,只得叫了小廝攙扶着急急往寧國府而去。
待人一走,尤三姐便乜斜一眼尤二姐,輕哼道:“蓉小子肚子裡什麼牛黃狗寶你又不是不知,非要招惹來,如今倒好,招惹出是非來了吧?”
尤二姐先是蹙眉惆悵不已,也不知想起了什麼,忽而抿嘴一笑,說道:“妹妹說的是呢。”
那遠兄弟定然吃醋了吧?錯非如此,又怎會將那蓉小子暴打了一通?想明此節,尤二姐頓時得意不已。心下暗忖,這天下間就沒有不偷腥的貓兒,便是惹了是非又如何?
回頭小意溫存,定哄得那遠兄弟回心轉意……說不得此番還能壞事變好事兒了呢。
尤二姐暗自舒了一口氣,想着尤老孃旁的說法都不對,唯獨一條: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那遠兄弟是個出手闊綽的,她也不求旁的,每月有五兩銀子月例,再有丫鬟、婆子伺候着,一應吃穿用度不曾短了,她便能踏踏實實跟着其一輩子。
若是來日能進門做個良妾,那就更好了。她可是聽聞了,那林姑娘生下來就單弱,不像是個能生養的。如此一來,自個兒不去奢望,自個兒的孩兒說不得來日也能繼承家業呢。
又想起陳斯遠種種,只覺樣樣可心。
那金瓶梅詞話裡有云,最能打動女子心的,便是那潘驢鄧小閒。
尤二姐此時回想起來,遠兄弟生得好看,佔了個潘字,出手闊綽又極有本事,佔了個鄧字,上回留宿,三姐兒吵嚷了半宿,只怕這驢字也佔了。唯獨因着三姐兒兒對自個兒不假辭色,又因考取功名而不得空閒。
尤二姐便暗忖,這世間的好事兒又豈能都佔了去?遠兄弟能佔了三樣已是難得。
尤二姐想到此節,不禁翹了嘴角。
一旁的尤三姐又是另一番心思,心下滿滿都是陳斯遠含怒出手,將蓉小子打得滿地亂滾的情形。尤三姐是個潑辣性情,最喜這等能壓服自個兒的男子氣概。
因是浮想聯翩之際,也不知想起了什麼,竟俏臉泛紅,緊緊併攏了雙腿。心下只盼着陳斯遠尋了賈珍說道過後,能回返小院兒,夜裡正好效鴛鴦交頸,行那魚水之歡。
此時尤二姐回過神來,不禁蹙眉道:“遠兄弟此去……不會有事兒吧?”
尤三姐得意道:“遠哥哥最有本事,哪裡會有事兒?此番蓉小子有錯在先,再如何計較,這不是也落不在遠哥哥身上。”
話是這般說的,可尤三姐想起那便宜姐夫賈珍在寧國府素來說一不二、恣意妄爲慣了,心下生怕陳斯遠吃了虧。因是蹙眉略略思量,起身便道:“春熙,爲我更衣,我過去瞧一眼。若寧國府敢欺負了遠哥哥,我定跟那姓賈的拼了命去!”
尤二姐唬了一跳,緊忙起身來攔,說道:“妹妹莫胡鬧,你若去了……回頭兒媽媽那裡如何交代?”
“我用交代?他們父子兩個鮮廉寡恥,存的什麼花花腸子當我不知?敢動遠哥哥一根手指頭,我便將秦氏的事兒張揚得滿城皆知去,看到時候他們家還有沒有臉!”
尤二姐又道:“好歹看在大姐情面上。”
尤三姐一把推開尤二姐,蹙眉道:“你別提她!她什麼心思你不知?大哥別說二哥,咱們沒拿她當親姐姐,她也沒拿咱們當親妹妹。媽媽三天兩頭打秋風,再是當日貼補了嫁妝也早就連本帶利還了。
既如此,哪裡還有什麼情面?”
春熙素知家裡做主的是尤三姐,因是緊忙伺候尤三姐披了外衣,又提了燈籠預備着,隨着三姐便往那寧國府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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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陳斯遠一巴掌將賈蓉的小廝打跑,擡腳大步流星繞過橫街,臉上面沉如水,若說氣惱,暴打了賈蓉一通之後便已經氣消了。他心下知曉,自個兒如今什麼位份都沒有,所有的依仗都是空的。
是以對於賈蓉這等試探着伸出爪子的,須得狠辣斬斷,不然往後還指不定有多少麻煩找上門來呢。
再者說了,因着自個兒之故,寧國府賈珍平白得了一筆財貨,此時上門理論,於情於理賈珍都不會放過賈蓉。
陳斯遠素來謀定而後動,正是先前思量分明、心下有了成算,這纔敢暴打了賈蓉之後,又找上門來。
轉眼到得寧國府角門前,陳斯遠眉頭深鎖,面上含怒。
有眼尖的門子緊忙下得臺階來躬身作揖:“遠大爺這是——”
“通稟一聲兒,就說我有要事來尋珍大哥!”
門子眼見陳斯遠神色不對,應承一聲扭頭朝着同伴遞了個眼神,後者不迭跑進去通稟,門子又陪笑將陳斯遠引入倒座廳。
誰不知這位遠大爺才名卓著,又得了貴人賞識?因是門子纔不敢上前觸黴頭。
略略等候,便有總管賴升尋來,意味深長地掃量陳斯遠一眼,旋即客客氣氣將其送進儀門。
賴家前後在陳斯遠身上吃了幾回虧,單是銀子就賠出去不少,更是鬧得壞了名聲。這會子賴升也陪着小心,生怕招惹了這位遠大爺。
入得儀門裡,又有婆子引路,須臾便到了寧安堂。
過抱廈進得寧安堂裡,擡眼便見賈赦、賈璉正與賈珍吃着酒。
賈珍笑着招呼道:“遠兄弟可算來了,方纔便打發人去邀你,誰知你還不曾從國子監回返。”
賈赦撫須道:“遠哥兒既來了,那就一道兒入座。”
陳斯遠沉着臉拱手一一見過禮,見其神色不對,賈珍趕忙扭頭看向賈璉,卻見賈璉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賈珍心下不禁愈發納罕。
此時就聽陳斯遠開口道:“這酒席就不吃了,我今兒個不請自來,是要問珍大哥討一回公道。”
賈珍蹙眉道:“遠兄弟有事不妨直說。”
陳斯遠便道:“姨夫也知我少年心性,有幾分貪慕女色,是以便尋了一門外室,就安置在後街小花枝巷。”
賈赦與賈璉對視一眼,心下自是門兒清。陳斯遠雖掩去了姓名,可小花枝巷離榮國府極近,誰不知那處住着尤三姐?
二人一併看向賈珍,就見賈珍板了臉,心下已有了幾分猜測。
果然就聽陳斯遠怒不可遏道:“誰知今日我散學過去觀量,蓉哥兒竟不請自來,還膽敢輕薄我那外室!我自問沒一處對不起蓉哥兒,更無一處對不住寧國府,還請珍大哥賜教,可是兄弟有哪處做的不對了?”
陳斯遠此言遮掩了姓名,倒是將賈蓉的另一罪過也一併遮掩了。尤二姐、尤三姐名義上可是尤氏的親姊妹,繼子調戲繼母的親姊妹,這是亂了倫常!若被御史風聞奏事,賈蓉自是得不了好兒,只怕連賈珍也得被降爵!
賈珍此人在寧國府無人約束,因是橫行無忌,可到得外頭到底還要幾分臉面。因是聞言頓時怒不可遏,一拍桌案惱道:“還有此事?荒唐!遠兄弟放心,今日我定將這個畜生好生教訓一通!”
頓了頓,朝着門外的婆子吩咐道:“來呀,將那小畜生押過來,再將家法一併拿來!”
賈璉見此,開口轉圜道:“許是蓉哥兒喝多了酒、亂了性也是有的,珍大哥也不必太過氣惱——”
不待賈珍開口,陳斯遠便道:“璉二哥這話說的不妥,哪兒有跑到我外室房裡撒酒瘋的道理?”
若換做旁的事兒,說不得賈赦還會勸說幾句。奈何這尤三姐、尤二姐身份不同尋常,賈赦實在不好開口轉圜,因是便呵斥道:“璉兒少渾說。”扭頭又與賈珍道:“蓉哥兒整日飛鷹走馬、倚紅偎翠的,實在不像話,珍哥兒是得管束一二了。”
賈珍頷首,拱手道:“還請遠兄弟入座,今日定給遠兄弟一個交代。”
賈珍如此識趣,陳斯遠便拱手應了,行了幾步坐在賈璉下首。那賈璉訕笑一聲,暗忖自個兒就不該胡亂開口,當下緊忙爲陳斯遠斟茶。
少一時,那賈蓉還不曾押來,反倒是得了信兒的尤氏快步尋了過來。
入得內中,尤氏便慌慌張張與衆人見了禮,這才蹙眉道:“我怎麼聽聞老爺尋蓉哥兒要打要殺的?到底是何事?”
賈珍破口大罵道:“蠢婦!若不是你每日裡驕縱着,那畜生豈會犯下今日大錯?”
尤氏被罵得不敢還口,只悶頭不語。恰此時賴升進來回道:“老爺,蓉哥兒帶到了!”
說話間便有兩個婆子扶着賈蓉入內。這賈蓉也是詭詐,生怕捱了賈珍暴打,乾脆在外頭滾了一身塵土,渾身弄得髒兮兮不說,更是挪着步子好似不良於行。
賈珍哪裡管這個?見其入內,探手抄起酒杯起身就砸了過去。
那酒杯不曾砸到賈蓉,倒是將一旁的婆子砸了個正着。
“好畜生,你可算回來了,今兒個定要給你個好兒!”
那賈蓉嚇得兩股戰戰,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求饒道:“孩兒錯了,多喝了兩碗貓尿,這才失了態。父親寬宥,遠大叔見諒啊!”
賈珍上前一記窩心腳將賈蓉踹翻,一把奪了後頭小廝手裡的棍棒,掄起來兜頭蓋臉就打!
賈蓉擡手抵擋了一下,頓時慘叫一聲,緊忙抱頭趴在了地上。
那賈珍發了性子,餘下人等只敢遠遠的替賈蓉求饒,卻無人敢上前阻攔。尤氏咬着下脣思量半晌,眼看再打下去就要鬧出人命,趕忙上前拉了賈珍道:“老爺消消氣,再打下去就——”
“賤婦,滾!”一巴掌將尤氏打翻,賈珍又要掄起棍棒來。
賈赦實在瞧不下眼,出口道:“差不多了,珍哥兒且住!”
賈珍身子定了定,到底將棍棒撂下,指着那賈蓉道:“狼心狗肺的下流種子,我怎麼生養了你這麼個東西!”
賈赦起身吩咐道:“還不把蓉哥兒擡下去醫治?”
賴升瞧了賈珍一眼,見其並無異議,這才趕忙擺手,叫了小廝將胡亂哼哼的賈蓉擡了下去。
賈赦這會子負手踱步道:“養而不教父之過,這教導小輩,可不好只用棍棒說話,總要教清楚內中道理。”
賈珍連連應是,一旁的賈璉聽得直愣神——不好只用棍棒說話?那前二十幾年他是怎麼過來的?但凡忤逆一點兒,大老爺賈赦打起來可不比賈珍輕啊!
賈珍蹙眉說道:“都怪我庶務繁忙,反倒對蓉哥兒短了管教。”當下又吩咐道:“傳我的話,往後半年不許蓉哥兒踏出寧國府一步。若誰敢私下放走了,我便拿你試問!”
賴升等紛紛應下,大氣不敢喘一聲兒。
賈珍這才轉頭拱手道:“遠兄弟,今兒個實在對不住了。”
陳斯遠面上和緩下來,說道:“珍大哥情高德厚、處事公道,在下敬服。”
賈珍鐵青着臉說道:“遠兄弟放心,往後若是那畜生再敢胡作非爲,我乾脆就將其打殺了賬,免得來日爲禍一方!”
陳斯遠讚歎之語不要錢也似說將出去,好歹暫且將此事揭過,維繫了個面上和緩。
至於賈珍私底下如何想,關陳斯遠何事?寧國府再是大宗,也管不得他這個外姓人頭上。
事已辦妥,陳斯遠也不多留,客客氣氣與賈珍辭別,這才往外而去。
因着陳斯遠這一攪擾,餘下三人也沒了興致。賈赦、賈璉也要回返榮國府,賈珍便請二人稍待,返身從後頭取了一副前明鴻寶先生的《舞鶴賦卷》贈與賈赦。
賈赦自是大喜過望,這一副字拿出去起碼值一千五百兩,賈珍果然會做人。當下叔侄二人其樂融融自是不提。
卻說陳斯遠被賴升禮送出寧國府,方纔行了幾步,忽而便從私巷裡出來兩人攔住了去路。
此時天色已黑,藉着春熙挑着的燈籠,陳斯遠方纔瞧清來者乃是尤三姐。
“妹妹怎地來了?”
尤三姐上前扯了陳斯遠的雙手關切道:“遠哥哥可無恙?”
陳斯遠笑道:“我能有什麼?本就是我佔着理,珍大哥方纔大怒,又將賈蓉好一通打,此一番只怕沒十天半個月的,賈蓉是下不得牀了。”
尤三姐頓時舒了一口氣,笑道:“如此就好,我方纔還琢磨呢,若遠哥哥再不出來,我就打進寧國府去!” 瞧着尤三姐奶兇奶兇的模樣,陳斯遠頓時嗤的一聲兒笑了,探手捏了捏尤三姐的臉頰,說道:“多謝妹妹迴護之意,只是往後這等事兒只管交給我就是。男主外、女主內,哪兒有讓三妹妹拋頭露面替我出頭的道理?”
尤三姐聞言頓時好一陣目眩神迷,禁不住便貼在陳斯遠懷裡,吃吃笑道:“嗯,就知道遠哥哥有能爲。”頓了頓,又壓低聲音道:“這會子也晚了,不若……不若遠哥哥便去我那兒吧。”
陳斯遠不禁心下一蕩,禁不住頷首道:“也好,待我交代一聲兒,咱們就一道兒回去。”
當下二人並肩而行,繞過前頭,陳斯遠自後門尋了婆子傳話,隨即牽了尤三姐進了小花枝巷。
待進得小院兒裡,那尤二姐便迎了上來。
“遠兄弟——”
“嗯。”陳斯遠冷着臉應了一聲也不做旁的理會,旋即扯了尤三姐往正房裡行去。
尤二姐晾在遠處蹙眉思量,半晌才嘆息一聲,正要跟進正房裡,誰知陳斯遠反手便將門扉合上了。
尤二姐哭笑不得,卻也知此番犯了陳斯遠忌諱,往後說不得要小意溫存找補回來。
正房裡,尤三姐這會子正是情熾之時,也不管陳斯遠用沒用過飯,扯了其便直奔西梢間。
陳斯遠哭笑不得道:“誒?我還沒用過飯呢。”
尤三姐頓了頓,這才招呼春熙過來,讓其吩咐婆子爲陳斯遠預備飯菜。
少一時,春熙端了一碗陽春麪來,陳斯遠也不嫌棄,唏哩呼嚕填了肚子,扭頭便見尤三姐坐在炕頭正笑吟吟瞧着自個兒。
這會子三姐兒鬆鬆挽着頭髮,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着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一對金蓮或翹或並,沒半刻斯文。兩個墜子卻似打鞦韆一般,燭火之下,越顯得柳眉籠翠霧,檀口點丹砂。
本是一雙秋水眼,這會子愈發情意綿綿。饒是陳斯遠如今不缺女色,這會子也瞧了個眼熱心跳。
當下哪裡還忍得住?上前打橫抱起尤三姐,在其‘咯咯咯’嬌笑聲中便往牀榻上而去……
卻說那尤二姐本待陳斯遠用過晚飯便過來道惱,誰知轉眼正房就關了門扉不說,內中又傳來旖旎之聲,直把尤二姐聽了個心下慌亂,只得耐着性子等下去。誰知這一等就到了亥時,此時夜已深沉,尤二姐哪裡還好尋過去?當下只得按捺心思,想着改日再尋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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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轉過天來,陳斯遠清早匆匆離了小院兒回返榮國府。尤三姐意態慵懶,直到日上三竿方纔起身。
姊妹二人在廳堂中相見,尤二姐只覺尤三姐氣色又好了幾分,想着早間瞧着遠兄弟扶腰而出,尤二姐便禁不住說道:“妹妹如今還沒過門兒呢……牀笫之事總要節制一些。”
這會子尤三姐通體舒泰,只覺從腳指甲到頭髮絲都通透無比,聞言便掩口笑道:“姐姐這會子說我,待來日嘗過了箇中滋味,只怕也捨不得呢。”
說罷,尤三姐眯着眼兒不禁又回味起來。
尤二姐到底沒經過人事兒,霎時間俏臉微紅。又耐不住心下好奇,過得半晌忍不住問道:“果然……舒爽?”
尤三姐笑而不答,暗忖又豈是舒爽那般簡單?昨兒個夜裡折騰了幾回,每一回都如墜雲端,飄飄蕩蕩好似神仙般快意,隨即周身百骸無一處不舒爽。錯非氣力不支,尤三姐都想抱着陳斯遠一直不下牀呢。
姊妹二人用過了早飯,尤三姐雖慵懶着,卻還是穿戴齊整往竇寡婦處學盤賬,獨留下尤二姐在家中胡亂思忖。
那男女之事尤二姐又不是沒聽聞過,尤老孃便私底下說過,雖說有些難忍,可爲着銀錢總要忍耐下來,還要扮作舒爽的模樣,如此方纔能博了寵溺,往後有的是銀子花用。
偏尤三姐沉湎其中不能自拔,好似真個兒舒爽了?怪哉,莫非與媽媽先前所說的不大一樣?
不提尤二姐如何,卻說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陳斯遠昨夜暴揍賈蓉,又尋上門來,惹得賈珍大怒之下將賈蓉打得下不得牀,此事不到晌午便傳進了榮國府。
探春、惜春年歲還小,探春隱隱覺得陳斯遠未娶妻就養了外室,好似有些不妥當;惜春卻沒別的念頭,想着那賈蓉從未拿正眼瞧過自個兒,此番捱了一通好打,自是暗自高興不已。
迎春雖存了一些少女心思,只是她素來是個鋸了嘴的葫蘆,一切都聽賈赦與邢夫人安置。如今婚事尚且不曾敲定,她自是不好表露出來。
聽聞陳斯遠養了外宅,迎春心下略略不喜,旁的卻什麼都沒說。
寶釵聽鶯兒說了,也不大在意。於寶姐姐而言,漫說如今她與陳斯遠並無可能,便是真個兒有什麼,來日她也是要做正室的。那外宅不過是以色娛人的狐媚子,又有幾分能爲?
餘下的邢夫人、香菱、紅玉、苗兒、條兒、司棋等各有心思,卻不好一一表述。唯獨榮慶堂裡生了是非。
卻說這日黛玉嫺坐桌前正撥弄着瑤琴,那得了信兒的紫鵑便從外頭提了午點入內。
將食盒鋪展開,開口道:“姑娘歇歇,該用午點了。”
黛玉應聲撫平琴絃,起身又落座,瞧着鋪展開的食盒頓時沒了胃口。
紫鵑將碗碟擺放了,禁不住說道:“方纔聽了一耳朵,好似遠大爺與東院兒蓉哥兒起了齟齬。”
黛玉沒言語,只擡眼觀量紫鵑。
紫鵑便道:“好似遠大爺在小花枝巷養了個外宅,不知怎地蓉哥兒過去招惹,遠大爺一氣之下打了蓉哥兒,其後又告上門去,惹得珍大爺將蓉哥兒打得下不來牀。”
此時王嬤嬤不在,正收拾瑤琴的雪雁聽聞紫鵑下蛆,頓時忍不住辯駁道:“常言道一家女百家求,這換做男子也是一般。且遠大爺也到了年歲,房裡才幾個丫鬟?寶二爺還小几歲呢,裡裡外外十幾個丫鬟,那避……湯藥可沒少往綺霰齋送。”
紫鵑擡眼笑道:“怎麼我一說遠大爺如何,妹妹就急了?”
雪雁嗤笑道:“我不過是說兩句公道話,免得姑娘信了謠言。”
紫鵑也不理她,只與黛玉道:“若是丫鬟也沒什麼,偏偏是外室……聽說那姑娘一不求錢財、二不求位份的,只一門心思跟着遠大爺呢。”
雪雁頓時氣惱不已,忍不住道:“總好過寶二爺連個身邊兒的丫頭都護不住——”
啪——
筷子不輕不重拍在桌案上,黛玉俏臉含霜,呵斥道:“夠了,往後少在我面前說這些有的沒的。遠大哥也好、寶二哥也罷,莫非我就非要選一個不成?”
雪雁趕忙道:“姑娘,你——”
黛玉回首瞪了雪雁一眼,雪雁頓時說不下去,只氣惱着剜了紫鵑一眼。
黛玉氣悶着用了些午點,便乾脆歪在牀上假寐。
誰知方纔閤眼躺了一會子,便有寶玉領了襲人尋來。
雪雁記得王嬤嬤囑託,攔了片刻,待黛玉起了身方纔放寶玉入內。
那寶玉湊坐牀頭,嬉笑道:“妹妹可是蓉哥兒捱打了?”
黛玉蹙眉道:“倒是聽了一些嚼舌。”
寶玉便道:“蓉哥兒也是的,招惹誰不好,非要招惹遠大哥的外室……誒?妹妹可知那外室是誰?”
黛玉氣惱道:“甘願給人做外室的,都是那起子不要臉的狐媚子,我管她是誰?”
“原來妹妹也不知,我悄悄說你與知道……那外室原是尤大嫂子的姊妹!”
“啊?”黛玉訝然不已,暗忖那豈不是賈蓉的姨娘?這人如何想的,怎麼敢撩撥自個兒姨娘的?
就聽寶玉道:“要說這酒可不好飲多了,幾碗黃湯下肚,蓉哥兒這等伶俐的都險些亂了倫常,也無怪珍大哥氣成這樣!”
說話間寶玉殷切觀量着黛玉神色,就盼着其生了厭嫌之心。誰料黛玉神色如故,不見半點氣惱。
寶玉便忍不住道:“妹妹聽了……不氣惱?”
黛玉納罕瞥了他一眼,問道:“我爲何要氣惱?”
“你——”
還不是因着那婚書?錯非如此,寶二爺何必費盡心思來傳小話?
他卻不知,黛玉自是氣惱陳斯遠,可寶玉又何曾是個好的?旁的不說,茜雪、碧痕、晴雯,一連三個丫鬟都被攆走,寶玉能護着哪一個了?
不過是想起來了便哭鬧一場,過後還不知該如何還如何?
黛玉氣惱起來,漫說是養外室的陳斯遠,便是連眼前的寶玉也惱將起來。只道二人半斤對八兩,烏鴉落在豬身上,大哥別說二哥!
黛玉擡眼瞥見襲人,忽而起身笑道:“唷,好嫂子也來了,我的錯兒,方纔只顧着說話兒,竟沒瞧見。紫鵑,快給搬個椅子來。”
這話一出,寶玉頓時臊得臉面通紅。便是那襲人也不好過,紅着臉兒緊忙避開,說道:“林姑娘鬧什麼?我一個丫頭……林姑娘只會渾說!”
黛玉咯咯笑道:“是不是渾說,大傢伙心裡頭清楚着呢。”
寶玉臊得無地自容,訕笑半晌,乾脆尋了個由頭往西梢間去瞧賈母。
黛玉只道出了口氣,卻不知襲人暗暗拿定心思,不拘如何,這寶二奶奶萬萬不能是林姑娘,不然來日豈會有自個兒的好兒?
襲人心思多,黛玉稱她‘好嫂子’,若黛玉成了寶二奶奶,那她這個‘好嫂子’要嫁與誰去?總不能還留在寶二爺房裡吧?
卻說黛玉悶坐半晌,心下雖不曾與陳斯遠有什麼情意,卻也不願見其沉湎女色。想起前幾日雪雁催着自個兒給陳斯遠做了個荷包,黛玉便揣了荷包往園中游逛。
遊逛一番,忽而見省親別墅東面柳堤上有柳樹結了柳絮,黛玉心思一動,便命雪雁採了幾朵柳絮來。
雪雁不明就裡,採了柳絮回來,卻見黛玉將柳絮塞進荷包裡,隨即遞送過來,吩咐道:“你得空給他送過去。”
雪雁歡喜着應下,只當自家姑娘到底對那位遠大爺有了幾分情意。
這日用過晚飯,雪雁掐算着時辰,約莫陳斯遠快要回返了,急忙往後頭小院兒而去。
到得小院兒裡與香菱、紅玉說了一會子話兒,須臾便見陳斯遠回返。
雪雁笑着上前見禮,便將那荷包送與陳斯遠,笑道:“遠大爺,這是我們姑娘送的,遠大爺須得仔細了。”
“林妹妹送的?”
陳斯遠笑着謝過雪雁,將荷包捏在手裡,只覺內中鼓鼓囊囊……莫非還藏了信箋不成?
這等私密物件兒當面不好拆開,待雪雁走了,陳斯遠方纔拆開,隨即便見內中滿滿當當的都是柳絮。
柳絮?
陳斯遠蹙眉思忖,隨即恍然,黛玉這是譏諷自個兒呢!
柳絮又名楊花,這榮國府中唯獨挨着河邊的柳堤上生了柳絮,合在一處可不就是譏諷自個兒水性楊花、見異思遷?
陳斯遠嘖嘖有聲,暗道好個林妹妹,真個兒是牙尖嘴利啊!
陳斯遠頓覺撓頭,一時間想不出應對法子。思量半晌,乾脆拿定心思當一回鴕鳥。暗忖着自個兒渣怎麼了?日久見人心,多情而長情,總比寶玉那始亂終棄的貨色強了百倍。
總而言之,還是讓黛玉適應適應吧,不然來日這日子只怕沒法兒過了。
方纔拿定心思,忽而聽得外間動靜,旋即便有芸香嚷道:“大爺,四姑娘來了!”
這一章卡審覈,刪改後重新發的。哎……智能審覈真是一言難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