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日賈珍愈發想要兒子,與那后街賈珩勾搭在一處,關起門來也不知與哪個妾室廝混在了一處。
連帶着,賈珍自是愈發不待見賈蓉。那賈蓉瞧在眼裡,偏生愈急切,愈生不出孩兒來,每次行房總要丹丸輔助,他心下又怎會不恨尤老孃?
又探知尤老孃有了身孕,略略算算時日,說不得便是自個兒了?賈蓉生怕因着生不出兒子而被賈珍廢了爵位承襲,心下不由得暗忖,若尤老孃果然生個男孩兒,那此事豈不迎刃而解?
拿定了心思,賈蓉這等紈絝子弟,只消灑出銀錢去,有的是青皮喇咕爲其效勞。這起先往門上掛破鞋、塗狗血,此後丟糞水,半夜裝神弄鬼,至如今更是連郭博士都慘遭毒手。
郭博士雖不明就裡,可那賈蓉放了狠話,他又怎敢再留尤老孃?因是今日散衙便往新宅、寧國府送了信兒,請三姊妹將那身懷六甲的尤老孃接了回去,這回人家郭博士連尤家老宅都不要了!
尤三姐雖是個潑辣、爽利的性兒,可事涉尤老孃頓時沒了主意,只得打發冬梅來請陳斯遠。
“蓉哥兒不安分?”陳斯遠笑着道:“此事簡單,過會子我往寧國府走一趟,與珍大哥說一聲兒就是了。”
尤三姐挑眉道:“這事兒能說?”
陳斯遠道:“有何不能說的?那亂了倫常的是他們父子,我只當不知就是了。”
尤三姐蹙眉思量,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總不能真個兒讓人將尤老孃送回來吧?於是橫下心來一咬牙,道:“好,過會子我隨哥哥往寧國府走一遭!”
說罷起身,往後頭去換衣裳。
尤二姐見其走了,立時湊在陳斯遠身邊兒道:“老爺……大姐好似有喜了。”
陳斯遠眨眨眼,哭笑不得道:“這才幾日,怎麼就有了?”
那月初之時尤氏方纔來過月事,雖說這些時日二人繾綣過幾回,可再如何也沒這般快的吧?
誰知尤二姐卻道:“大姐一早兒來了一回,說不知爲何,這幾日腰痠,還犯了春困……媽媽早前便說懷我事便是如此,說不得大姐就有了呢。”
陳斯遠眯眼道:“那她待如何?”
尤二姐道:“大姐本要去尋馬道婆求些藥來,奈何那馬道婆不知所蹤,她一時無法,只得求老爺想些法子。”
陳斯遠暗忖,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不如舍些藥給尤氏?於是壓低聲音道:“今日匆忙,待過兩日我便將東西送來,你給她送去。”
尤二姐乖順頷首。
說話間尤三姐已然換過衣裳回返,陳斯遠起身與其一道兒出得家門,乘車便往寧國府而去。
路上尤三姐忽而說道:“是了,倪二撤了回來,只是那馬道婆是個多疑的,倪二回來前便拾掇個包裹往城外去了,這會子也不知去了哪兒。”
難怪尤氏尋不見馬道婆,敢情是被倪二給嚇跑了!
心下又想,那老虔婆害人於無形,又慣會裝神弄鬼,料想那菌子粉定有奇效,回頭兒須得尋了那老虔婆多討一些纔好。說不得何時就有了用處。
馬車須臾到得寧國府前,眼見下來的是陳斯遠與尤三姐,門子不敢怠慢,立時尋了管事兒將二人迎進門。待報得內中知曉,須臾又有婆子引着二人往寧安堂而去。
這日賈珍正與賈珩吃酒,聽聞來的乃是陳斯遠與尤三姐,趕忙請了進來。待衆人廝見一番,賈珍便笑道:“遠哥兒……伉儷怎麼來了?”
陳斯遠笑着拱手道:“不敢瞞珍大哥,確有一樁難事邀請珍大哥出手幫襯。”
“哦?這東西二府誰不知遠哥兒能爲,竟還有令遠哥兒爲難之事?”
陳斯遠笑着瞧了眼賈珩,那賈珩也是識趣的,起身道:“珍大哥既有客,我不便叨擾,咱們兄弟明日再聚?”
賈珍應下,又打發賴升去送。
情知陳斯遠有話要說,那尤三姐又是一副滿面寒霜的模樣,賈珍心下拿不得準,乾脆將下人都打發了下去。
此時又有婆子回話:“奶奶說扭了腰不便勞動,這會子就不來了。”
賈珍擺擺手,打發了婆子,這才道:“遠兄弟?”
陳斯遠嘆息一聲,道:“說來也是冤孽,老安人原本已改嫁,誰知蓉哥兒兀自糾纏不休……前些時日尋了一羣青皮喇咕時有攪擾,昨日更是將那郭博士痛打了一頓。如今郭博士鬧着要將人送回來,我與三姐兒實在無法可想,只得來尋珍大哥討主意。”
賈珍眨眨眼,頓時怒不可遏,一拍桌案道:“好畜生!我念及他受了傷,這些時日也不大管束,他卻愈發得意了!來人,去將蓉哥兒提了來!再把家法拿來!”
陳斯遠趕忙攔阻道:“珍大哥……這家務事我不好置喙,不過只求安撫了那郭博士就好,我與三姐兒別無所求。”
賈珍早知尤老孃有了身孕,至於是自個兒的、賈蓉的……還是旁的什麼人的,他哪裡知曉?因尤老孃的身份,賈珍不好接其進寧國府,只好裝聾作啞權當不知道。
不成想賈蓉又將此事揭起!賈珍本就愈發不待見賈蓉,這會子哪裡還會給其臉子?
當下就道:“遠兄弟放心,那畜生保準來日再不敢攪擾。出了這等事兒,愚兄實在不好出面,求遠兄弟帶話給那郭博士,好生安撫了。就說來日蓉哥兒若是再攪擾,我便打殺了他!”
陳斯遠自是應下,又扭頭看尤三姐。尤三姐便冷着臉兒道:“只盼着你言而有信。”
二人不好久留,乾脆起身告辭。賈珍心下羞惱交加,又不敢與陳斯遠交惡,便耐着性子將二人送出儀門來。
還不待其回身,遙遙便見賈蓉蔫頭耷腦自前頭小書房而來,臉面上還有不曾拭去的胭脂。
賈珍心火騰起,虛指賈蓉道:“好畜生,今日不如將你打殺了,免得來日禍及一府!”
說罷四下找尋,徑直抄了儀門門栓,高高舉起氣勢洶洶而去。那賈蓉見了賈珍好似老鼠見了貓兒,頓時兩股戰戰不能挪動。
一應僕役不敢攔阻,只敢在一旁出言求肯:“老爺饒了哥兒這一遭吧!”
又有靈醒的往內中遞話兒:“快去將奶奶請來!”
紛亂間,賈珍業已到得近前,含怒出手,自是兜頭蓋臉便砸。虧得賈蓉本能一偏頭,那門栓重重砸在其肩頭,只聽‘咔嚓’一聲,賈蓉頓時慘叫一聲,立時化作滾地葫蘆。
“孽障,還敢裝死?”
賈珍卻不理會許多,掄起門栓來噼噼啪啪一通亂打。賈蓉只舉了一隻手攔阻,四下翻滾閃避,卻到底捱了好幾下。也虧得賈珍酒色掏空了身子骨,只掄了幾下便氣力不濟,不然哪裡還有賈蓉命在?
卻說東路院裡,尤氏得了信兒自是心下思量。錯非賈蓉惹出事端來,尤老孃的事兒本就揭過了,又哪裡會又生出事端來?
再者說,她這幾日腰痠憊懶,一早兒與二姐兒說了一通,二姐兒非說有了身孕。尤氏驚、喜之餘,自是存了一番奢望:若果然生了個男孩兒,來日這家業豈不是自個兒孩兒繼承了?
爛船還有三千釘,寧國府再是被掏空,好歹也是公府門第。這三等將軍過後還能傳襲個四品輕車都尉的爵,有爵位傍身,她們母子兩個自然衣食無憂。
至於賈蓉……尤氏巴不得賈珍此番將多事兒的賈蓉打殺了。不過這情面上她爲繼母,總要出面攔阻一番。
她本就身子疲乏,這會子又扮作不良於行,折騰得丫鬟、婆子擡了肩輿來,這才貌似急吼吼、實則慢悠悠往儀門外而來。
待到得地方,賈珍拄着門栓喘粗氣,那賈蓉縮在地上哀嚎不止。尤氏唬了一跳,趕忙下來道:“老爺,這是爲何啊?哥兒再是犯了錯,也不好這般打,父子兩個好好說話兒就是了。”
賈珍冷笑道:“這畜生我與他好好說話可曾聽過?你也別管,今日就由着他嚎。明日若僥倖不死,老子倒要佩服他骨頭硬!”
那賈蓉如今半條命都去了,再捱上一宿哪裡還有命在?眼見尤氏也勸不住,便有那靈醒的管事兒偷偷打發人往榮國府而來。
此時臨近晚點,大老爺賈赦、老爺賈政業已歸府,二人聞聽賈珍發了性子,將那賈蓉險些打死,頓時呼得趕忙來阻攔。又有得了信兒的賈璉一道兒而去,待衆人進得寧國府,便見賈蓉躺地哀嚎不止,滿面血跡。
呼的賈赦、賈政連番教訓,賈珍只推說賈蓉不孝,至於如何不孝,到底沒說出個由頭來。
賈珍這會子氣消了,也生怕賈蓉就此死了去,於是就坡下驢,命人將賈蓉擡回自家小院兒,又吩咐延請了太醫診治,自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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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陳斯遠與尤三姐乘車甫一出得榮國府,那尤三姐便嚶嚀一聲撲在其懷裡,一時媚眼水潤,恨不得立時便要成就好事兒。
女子本就慕強,先前驚悉郭博士欲送回尤老孃,尤三姐頓時慌了神兒。誰知請得陳斯遠來,往寧國府一行,不過三言兩語便將天大的禍事遮掩了過去。
道理只是道理,若只是尤三姐尋過去,賈珍又哪裡會聽得進去?還不是因着陳斯遠今日不同往日,連賈珍都要高看幾分,這才如此重視?
且身邊良人乃是自個兒選的,雖說因着那貪財的老孃攔阻,好好兒的正室沒了,可尤三姐眼見陳斯遠愈發出彩,心下也覺自個兒不配那正室之位。這安心爲妾室之餘,難免愈發愛煞了他去。
昨日一遭,連着答對了薛姨媽與邢夫人兩個,陳斯遠自是後怕不已。好在今日養精蓄銳,估算尚有餘勇,便大模大樣攬了尤三姐入懷。
這日用過晚點,尤三姐犯了小性兒,將尤二姐攆了,只自個兒與陳斯遠留在了樓裡。當下一個興致大舉,一個心熾如焚,少一時肢貼腕交,檀口度、粉臉猥,又除雲翹,卸輕綺,一併進得牀榻裡效那魚水之歡。
當下有詩爲證:翠華香薰玉質膚,樓中從鳳肯孤虛;
紅鸞星照金梢鈿,一刻千金果自如。
及至二更時分,二人相擁而臥,三姐兒只當陳斯遠體貼自個兒,是以方纔纔不曾盡興,於是愈發柔情似水,貓兒也似縮在其懷裡。
待說過一會子情話,陳斯遠又問道:“妹妹到底忙些什麼?怎地連我都不曾說?”
尤三姐俏皮一笑,道:“不可說、不可說,左右離五月也沒多久,哥哥到時便知。”
眼看陳斯遠還要再問,那尤三姐忽而話鋒一轉,道:“哥哥這幾日可別忘了要緊事。”
陳斯遠納罕道:“什麼要緊事?”
尤三姐嬉笑道:“莫非哥哥忘了晴雯生兒不成?”
陳斯遠眨眨眼,這才恍然。是了,晴雯那丫頭是三月二十八的生兒,如今眼看二十了,可不就要提前預備了賀禮?
尤三姐低聲道:“這幾日哥哥忙,晴雯自個兒也憋着不說……我看啊,若是來日哥哥沒送上可心的賀禮,只怕她就要給你使臉色呢。”
陳斯遠哈哈一笑,不禁頷首連連。晴雯那性子便是如此,心下從不當自個兒是婢女,一顆心掛在你身上,便會對你使小性兒,纔不會去管身份之別。
尤三姐欲言又止一番,又笑道:“若是賀禮可心,說不得還有意外之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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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斯遠只道:“虧得妹妹提醒,過兩日我往造辦處轉轉,總要尋了個可心的賀禮纔好。”他也沒多想是什麼意外之喜,因睏倦襲來,當下便摟了尤三姐睡下。
待轉過天來,陳斯遠雖百般不願,卻知總要去答對了那李崇明纔好。因是早間用過飯,又回清堂茅舍換了身衣裳,這才騎馬往江蘇會館而來。
那江蘇會館便在鶴年堂不遠處,陳斯遠順路瞧了眼丁道簡,眼見其人早已無恙,二人又相顧無言一番,這才往會館而來。
一徑到得地方,那李崇明被陳斯遠安置在天字號院兒裡。待陳斯遠尋去,遙遙便聽得內中之乎者也不休,細聽才知敢情是單聘仁、詹光兩個正捧着李崇明說茶經。
小廝慶愈上前報門,陳斯遠快步得到內中,與三人廝見道:“慚愧慚愧,我這兩日實在脫不得身,有勞二位先生作陪,過後必有謝禮送上。”
那詹光、單聘仁笑着連道無妨。 陳斯遠又笑着與李崇明道:“李兄海涵,愚弟今日總要盡一番地主之誼。”
李崇明心下志得意滿,故作樣子道:“陳兄弟何必客套?”
“誒?此爲應當應分,李兄莫要推拒。”
當下送別了詹光、單聘仁,陳斯遠正要引李崇明四下游玩,誰知那李崇明卻道:“二位先生作陪,前兩日領了我往京師遊逛了一番。這京師氣象自不相同,只是瞧來瞧去只是尋常。莫不如咱們兄弟今日把酒言歡,來個一醉方休?”
陳斯遠正求之不得,哪裡會推拒?當下吩咐小廝慶愈置辦酒菜,少一時便在房中吃喝起來。
陳斯遠耐着性子奉承幾句,那李崇明果然醜態畢露,尋常典故都說不出出處,偏要賣弄學識。少不得過後還要陳斯遠來捧哏。
待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那李崇明憋悶不住,道:“樞良不知,我此番來京乃是爲着一樁要緊事啊。”
陳斯遠心下一驚,暗忖這位莫不是嘴快,說給詹光、單聘仁了?
於是正色道:“哦?李兄,這等大事可曾與那二位先生說過?”
李崇明道:“事關緊要,我豈會口無遮攔?二位先生乃清雅之人,我等說的自然是風花雪月。”
陳斯遠暗自鬆了口氣,笑着道:“原來如此,卻不知李兄所爲何事?”
李崇明正要賣關子,忽而想起那金剛經便是陳斯遠帶來京師的,這才嘆息道:“若是旁人,便是打殺了我也不肯說的。既是樞良來問,愚兄倒是能說一說。”頓了頓,壓低聲音道:“我此來,便是爲着那金剛經。”
陳斯遠眯眼笑道:“李兄也知那金剛經獻給燕平王了?”
“嗯……嗯?”李崇明霎時間瞠目,不禁哆嗦道:“你,你說什麼?”
陳斯遠故作納罕道:“李兄不知?大嫂子得了那金剛經真跡,握在手中生怕爲那有心人算計,思來想去,乾脆託付我將此物獻給了燕平王。”
“這……這這……”
陳斯遠道:“李兄不知,王爺得了此物如獲至寶啊,單場便要賜下銀錢來。誰知大嫂子說此物留在其手中乃是招災惹禍的源頭,只推辭不受,只求了王爺一個承諾。”
“這……妹妹糊塗啊!”
眼見李崇明痛心疾首,陳斯遠也一拍大腿蹙眉道:“可不就是?大嫂子非要保舉李兄去做那勞什子王府清客……嘖,區區一個清客,哪裡比得了白花花的銀錢實在?”
“啊?”李崇明一愣。
就聽陳斯遠蹙眉道:“我心下費解,忍不住追問了大嫂子一番。誰知大嫂子卻說,李兄一心入仕,奈何爲李祭酒拘束,這些年一身本事不得施展。她心下看不過,又念及李兄不曾爲官,這甫一得了官身難免沒有根腳。這才求了王爺首肯,先行去王爺府中爲清客,待過後再去謀個官身。”
李崇明細細思量,好似沒毛病?不少落魄舉子都曾去過權貴人家爲清客。便有如那傅試,早年也是賈政門下清客,如今不也成了六品推官?
那榮國府如今已是昨日黃花,哪裡比得了燕平王權勢顯赫?這來日若是得了王爺鐘意,豈不要平步青雲?他也不奢望入閣拜相,只求做一任知府便好。
想到此節,李崇明便道:“妹妹糊塗啊,這等事兒怎麼不提前與我說?這,早知如此,啓程前我就該將素日裡的文章一併帶着,免得來日王爺不知我的能爲。”
呸!你哪兒來的能爲!
陳斯遠便道:“常言道虎父無犬子,有李祭酒教導,李兄的學識自是極好的。且王爺如今想要的是能辦事的人手,說不得李兄去了,立時就能得大用呢!”
“哦?還有此事?”
陳斯遠耐着性子頷首,又道:“昨日大嫂子下晌來尋我,因知曉我與燕平王有舊,便求我來日引李兄去王府。這……卻不知李兄何時得空?”
“我隨時都行啊。”
陳斯遠道:“不急,王爺這些時日也忙得很,待我明日見了王爺,再定下時日引李兄去見王爺。”
李崇明大喜,不迭道‘好’,歡喜得手足無措,乾脆與陳斯遠連連對飲了幾杯。不過辰時過半,陳斯遠不過熏熏然,這老兄就將自個兒灌多了。
陳斯遠無法,只得打發其隨身小廝與慶愈一道兒將去搬到牀上。他心下暗自思量一番,這才離了江蘇會館。
……………………………………………………
陳斯遠也沒走遠,因着飲了酒,乾脆在左近尋了個茶樓醒酒。這大話說出去了,雖說能拖延一些時日,卻不好一直拖延下去,總要硬着頭皮往燕平王跟前稟報一番。
如今內府錢莊、票號還不曾鋪開,料想燕平王定然財用匱乏。若不行,尋了李紈獻上一萬兩莊票,也不知能不能得個清客位份;再不行,那就鼓動燕平王將那期貨行現在松江、廣州搞出來。
左右陳斯遠拿定了心思來日要走清貴路線,這等‘與民爭利’的‘餿主意’莫不如讓燕平王頂缸。
待醒了酒,又佩了香囊遮掩酒氣,陳斯遠這才往燕平王府而來。
到得地方,他也不敢先見燕平王,尋了門前侍衛求見王府典膳正丁道隆。
王府侍衛知燕平王信重陳斯遠,當下也不推脫,打發了人往內中通稟。少一時,那丁道隆納罕而來,請了陳斯遠到偏廳落座,不禁問道:“陳孝廉尋咱家可是有事?”
“正是,敢問典膳正,這王爺身邊兒的清客……可有什麼說法?”
丁道隆聞弦知雅意,不禁笑道:“陳孝廉是想給友人謀一樁清客的差遣?好說,王爺早年性子憊懶,最喜風花雪月,這擅作詩詞者,自然得王爺之意。不過自打王爺掌了內府,因庶務繁多,這手下清客難免要有一些能辦實事的。卻不知陳孝廉那友人——”
陳斯遠道:“慚愧,我那友人一無是處。”
丁道隆眨眨眼,沒聽明白:“陳孝廉莫不是在耍咱家呢?”
陳斯遠哭笑不得道:“典膳正不知,此事還是因着那金剛經而起。”當下略略將因由說了一通,陳斯遠苦惱道:“如今那李崇明不請自來,大嫂子不知如何應對,只得求了我來答對。典膳正也知,我不過是一介舉人,哪裡處置得了這等家務事?可放任不管,又實在說不過去……萬般無奈,這纔想起了王爺。”
丁道隆同樣哭笑不得,一時間不知如何回話好了。
陳斯遠便試探道:“卻不知在下奉上一萬兩銀子……王爺可會同意?”
丁道隆板着臉道:“陳孝廉莫非將王爺當做那等無利不起早的市井之徒了?”
“啊?慚愧,那——”
還不待其說完,忽聽得外間傳來聲響:“慢着,果然有一萬兩?”
話音落下,陳斯遠扭頭便見燕平王一身蟒袍大步流星而來。
陳斯遠與丁道隆緊忙起身見禮,那燕平王卻是個不拘小節的,胡亂一把手,只盯着陳斯遠道:“真有一萬兩?那這買賣本王做了!”
陳斯遠、丁道隆一併愣神,不知這位王爺又要鬧哪樣兒。丁道隆趕忙過來道:“王爺,您這——”
燕平王嘆息道:“今日何可華那廝彈劾本王早年挪用戶部銀錢一萬兩有奇,皇兄抹不開顏面申斥了一番,責令本王月內補足……呸,本王那銀子都花用出去了,哪裡還有多餘的?”
那何可華爲左都御史,最喜彈劾勳貴以沽直賣名。
丁道隆納罕道:“何大人?王爺不是前日——”
燕平王急眉赤臉道:“快別提了!前日本王因公務與其吃過一頓飯,本想略略交好,誰知轉頭兒這廝就將本王給賣了!丁道隆,你尋幾個妥帖人手,抓幾個積年的大蛤蟆,嘴裡塞了花椒綁上,夜裡丟何家去……呸!敢讓本王出醜,姓何的你也別想好過!”
陳斯遠暗自記下,心道這招數……這是王爺能用出來的招數?
此時燕平王又道:“陳樞良,說定了一萬兩銀錢,那李崇明就算一無是處,本王也開一份米糧。一萬兩,本王三日內就要見到。”
陳斯遠緊忙應下,又生怕觸了燕平王的眉頭,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一聲兒。聽王爺罵罵咧咧好半晌,這纔將其打發出了王府。
待起碼迴轉榮國府,爲防夜長夢多,陳斯遠拿定主意,過會子見過李紈便將一萬兩莊票奉上。
心下又不禁感嘆,真真兒是時來天地皆協力啊,自個兒還琢磨着如何說服燕平王,不想燕平王就被人給彈劾了,急需銀子填窟窿……這事兒上哪兒說理去?
得意過後,又暗自驚醒,叮囑自個兒往後萬不可心存僥倖。尤其是那四年後的春闈,可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啊。
若能一次中的,自是極好的。料想那會子榮國府合該敗落了,他趁勢而起,說不得便能搭救了幾位妹妹呢;若名落孫山,想要搭救諸姊妹,只怕就要費上一番心力了。
閒言少敘,陳斯遠趕在午後回返榮國府。到得清堂茅舍換過衣裳,急急往稻香村來尋李紈。
誰知方纔轉過沁芳亭,迎面便撞見了平兒。
“遠大爺!”
平兒面上咬着下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陳斯遠上前見過,納罕道:“平兒姑娘尋我有事?”
平兒頷首,四下觀量一眼,往翠嶂方向一引,道:“還請遠大爺移步。”
陳斯遠頷首,隨着平兒到得翠嶂左近,那平兒方纔道:“我們奶奶料定前一回發癔症,乃是遭人暗算所致。我不敢欺瞞,便將那鬼畫符說了出來。誰知奶奶先是篤定必是趙姨娘所爲,隨即又見彩霞行至迥異,便猜想乃是彩霞將那物件兒塞在了枕頭裡。”
嘖,鳳辣子果然是宅鬥好手。何謂宅鬥好手?自然是論心不論跡,她與寶玉遇害對誰最有利,那便是誰下的毒手。
陳斯遠道:“原來如此,二嫂子果然厲害。”
平兒求肯道:“遠大爺不知,我們奶奶素來沒顧忌,此前那位瑞大爺……總之還請遠大爺幫着勸說一二,免得我們奶奶下了毒手。”
陳斯遠不解道:“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若不是我僥倖勘破玄機,二嫂子便是留得性命在,只怕也要大病一場。怎麼平兒姑娘這話反倒向着外人?”
平兒搖頭道:“若依着我,這等起了歹毒心思的,只管打發出去便是。奶奶卻想害她一輩子……”
陳斯遠道:“那也是其人自作自受……我知平兒姑娘良善,只是這良善也得分時分人啊。”
平兒眼見說不通,便嘆息道:“許是我心軟,實在見不得這等慘事。”
陳斯遠便思量道:“不過平兒姑娘有一句話沒錯……只是個小丫鬟,二嫂子何必使那些手段?只管打發了出去就是。”
平兒頓時暗自鬆了口氣,趕忙謝過陳斯遠,這才與其別過。
陳斯遠負手而行,臨到稻香村門前才思量道,這平兒太過良善也不是好事兒。就好比那原文中,尤二姐分明存心要慪死鳳姐兒,偏平兒還偷偷給尤二姐送吃食……嘶!莫不是平兒想要用尤二姐慪死鳳姐兒不成?
陳斯遠心下悚然,舉目觀量,卻早已不見了平兒的身形。當即心下暗忖,這世間從來沒有無關無辜的良善,平兒聰慧,又豈不知那尤二姐存的什麼心思?
一邊廂面上待鳳姐兒乖順,一邊廂給鳳姐兒的死對頭賣好兒,兩邊做好人,從而漁翁得利?
陳斯遠搖搖頭,如今還不得而知,或許平兒只是單純的良善呢?
當下回神叩門,素雲推門觀量,旋即傳話道:“奶奶,遠大爺來了!”一面兒又緊忙將陳斯遠讓進來。
陳斯遠進得院兒裡行不幾步,便見簾櫳一挑,李紈自正房迎了出來。
見那一雙桃花眼滿是擔憂,陳斯遠笑着拱手道:“大嫂子,幸不辱命!”
此言一出,李紈面上頓時生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