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金陵城裡糊塗案(三)

薛蟠愣了一會,他在迎來送往這些日子,知道這讀書人的規矩多,世叔可不是那般好攀扯的,一時沒了計較,只能喏喏地回道:“回太尊老大人,學生不識禮數,需得回去問過父親大人。”

賈化聽到這裡,心裡明白,這纔是薛蟠的真性情,剛纔都是裝的。臉上卻是無所謂地說道:“無妨,無妨。今日請你來,是有件案子牽涉到你,故要尋你問個明白。”

等賈化把案情簡略一說,那薛蟠連忙答道:“回太尊的話,那柺子先是收了學生的訂金,按理當是應賣於學生。只是那馮淵死活不讓,謝家小兒也持傲不放,要是依着學生以前脾性,早就把他們倆打個滿臉花。那會又得家人來報,說府里老爺喚我,回去才知原來是我家妹夫要來,老爺讓我做些準備。學生聽完後,又想起買那姑娘是我家太太發下的差事,說是擇好的要給我妹妹做陪嫁丫鬟的。現在妹夫要來了,我卻連這點小事都辦不明白,豈不有失體面。”

說到這裡,薛蟠忿忿然,手舞足蹈的,有些原形畢露了。

“於是學生帶着家人趕了回去,定要與他們論個明白。誰知道剛到街口,看到謝信吉那小王八蛋,帶着五六個家丁,押着個哭哭滴滴的丫頭,正趾高氣昂地走出來。他個直娘賊的,三人中他是最後落定的,居然還能搶了人去。學生上前去,與他好生理論了一番,那廝論不過學生,理虧走了。學生叫人丟了六十兩紋銀給那柺子,加上此前給的二十兩訂金,正好八十兩,還叫那柺子在契書上按了手印,妥妥的貨款兩訖。”

說到這裡,薛蟠又作了一揖,“太尊,學生嚴遵父親教誨,從不做那仗勢欺人、強買強賣之事,還請老大人明察。”

賈化聽完後,心裡有了定計,又問道:“薛公子的話,本官記下了。謝府公子謝信吉不僅是事主,還是被告,可曾帶來?”

“回太尊老爺,小的去謝府傳喚過,府上門子說,他家公子被人毆打致傷,臥牀不起,自難回命。”捕快班頭連忙答道。

“什麼自難回命?我知他謝公子自小錦衣玉食,手腳無力,如何傷得了馮淵?定是手下惡僕,邀功心切,手腳沒了輕重,誤傷了馮家小郎。來人,去謝家,把動手的惡僕給我拘來,要是謝家再有阻攔,就轉告謝家老爺一句勸。三吳動盪,金陵不日有欽差前來,望他好自爲之。”

衙役領命而去,不到半個時辰帶回了四位行兇的惡僕,隨來的還有謝府管事。到得堂前,先磕頭認罪,說謝家管教不嚴,縱奴行兇,甘願受罰。

賈化當即判道:“謝家惡奴行兇,誤傷了馮淵,皆判杖三十,謝家賠燒埋銀子三百兩。薛蟠先落定,後又貨款兩訖,女子自當賣於薛府。人牙一女三賣,惹是生非,是馮淵喪命根源,判人牙杖四十,流配瓊州萬安軍效用,所得皆沒入官。”

薛蟠和謝家管事皆稱賈大人是青天大老爺。馮家老管事也知道此案這般判了,已經算是不錯了,要想謝家賠命,是萬萬不得。只得收了燒埋錢,擡着小主人,哭泣着回去了。

賈化尋了機會,隨着薛蟠一同去了薛府,投貼拜見薛規。

“薛某見過太尊大人。”

“賈某見過閣郎大人。”

薛規與賈化見了禮,引到正堂坐下,寒噓了幾句,賈化直奔主題道:“賈某字別飛,號雨村,兩浙湖州人士,癸巳科進士,卻是戊子科兩浙鄉試中舉,房師是李合齡李老大人。”

聽到這裡,薛規眼睛一亮,問道:“可是鄉籍南直隸徽州漬溪、以禮部左侍郎致仕的合齡公?”

“正是!”

“哈哈,真是巧了,素日薛某年少,正是合齡公以提舉金陵府學政之名,點我進生員,得了秀才功名,算是薛某的恩師。”說罷,薛規起身作揖,唱諾道:“薛某見過賈世兄。”

科舉場上先問場次前後,再論功名高低。薛規跟賈化論老師,一個是點秀才,一個鄉試中舉,要是硬湊到一塊,薛規應該叫賈化一聲前輩。但薛規也做了官,品階不比賈化低,自然不能墜了身份,叫聲世兄足夠了。

“薛世弟客氣了。”

互相見了禮,兩人的關係似乎更近了些,談論了一會,賈化又提及,操江提督麾下,負責常州到松江州江口一段江防巡備的江陰巡檢姚化年正是他的同鄉,同一老師手裡啓得蒙。薛規臉上的笑容更見誠意了,兩人話語間更親密了些。

到最後,賈化又將今日審理的案子提了提,“此案現已結案,與貴府及貴公子並無瓜葛,薛公且放心。”

薛規先謝過賈化,然後感嘆道:“我這劣子,自幼得拙荊寵溺,任性妄爲,跋扈自恣,屢加管教,可是稍一疏忽,又有復燎之勢。萬般無奈,只得與家人商議,想放到兩浙沿海道巡察御史劉四郎身邊,嚴加管束。”

“哦,不知這劉狀元郎是貴府的?”

“鄙人小女許與他,只待兩年後擇吉日完親。”

“啊呀,原來劉大人是貴府的東牀佳婿,真是可喜可賀啊。”

薛規謙虛了幾句,賈化趁機說道:“時近年關,賈某欲送年禮與京師宗親府上,不知能否攀得狀元郎驥尾?”

“這又何妨?不知貴宗親是哪家高門?”

“榮國府賈家,前些年賈某遭人陷害,革職待罪。幸得宗親賈府二老爺爲某上書陳情,方洗冤起復。”

“啊呀,賈府二老爺與在下正是兩喬,如此論來,賈大人與某不僅同門,更是世交啊。”

過了一會,賈化滿臉笑容地離開了,薛規一人坐在正堂裡,薛蟠畏畏縮縮地進來,喏喏地說道:“見過老爺。”

“家法沒吃夠嗎?又出去跟人打架了?”薛規不悅地問道。

薛蟠撲通跪下,連聲道:“兒子牢記着父親的話,絕不敢肆意妄爲。且四郎不也是這般嗎?平常百姓,絕不可欺凌,遇到紈絝子弟,只要佔到理了,下手便是。”

“你這逆子,畫虎不成反類犬。今日這案子,要是遇到貪婪苛酷的,只怕就把你捲了進去。”

“老爺,兒子可真沒有對那姓馮的動手,只對那姓謝的動手了,且那廝有好幾個長隨,只是開始時吃了兩記掏心拳,後面的全給擋了下來,根本沒有傷到那廝。”

“要是你傷了人家性命,早就被人拿捏住了。這姓賈的明顯奔着四郎去了。兩浙刨出了這麼多坑,起心思的人不少啊。只是這些傢伙也不想想,兩浙動盪的根子在哪裡?不管這坑是深是淺,就死命跳了進去,一幫子利慾薰心的傢伙。”

薛蟠跪在那裡,努力做出似乎好像聽懂了的樣子,只是聽得父親最後一句話,卻是讓他徹底萎了。

“我想好了,讓你去四郎身邊聽用個一年半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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