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重華殿。
秋高氣爽的日子,舉行這樣的儀典再合適不過了。上官愛站在武官一列最前面,可以清晰的看見慕容淵蒼白的臉色。
慕容玉一襲太子冠服此刻正跪在那裡,接受高豐遞過來的太子印璽和寶冊。一旁的禮部尚書柳徵正在宣讀冊立太子的禮文,百官垂首聽着。
上官愛前幾日聽說柳淑妃病了,似乎是賞荷那晚之後中了暑熱,七月天裡發熱最是難受,反覆了這些天還不見好。
女子嘴角的笑意淺淺,還真是不知道這病究竟是因爲暑熱呢,還是因爲慕容玉這太子之位呢。
今日的冊封的章程分爲兩部分,眼下是授予太子印璽,聆聽皇上教導。然後原本是要去供奉祖宗靈位的宗廟上香,告知列爲祖宗。
這樣纔算是禮成,慕容玉纔算是大楚名正言順的儲君。
上官愛微微垂着眸子,頭上的五鳳釵頗重,但是她從前習慣了,這樣站的再久也不會失了禮儀氣度。
慕容淵一雙深邃的眸子看着慕容玉,耳邊柳徵那長長的禮文終於是念完了。這纔有些吃力道:“玉兒,以後這大楚的天下,朕就交託在你手上了。”
慕容玉高高的的捧着太子印璽,跪下道:“兒臣一定不負父皇所託。”
“好,平身吧。”
“謝父皇。”慕容玉叩謝起身,然後便聽百官行禮:“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上官愛亦是跟着衆人一道,垂首行禮。
慕容玉擡眸看來,一雙清冷的眸子裡笑意淺淺。
“衆愛卿免禮。”慕容玉轉身揚聲道,帶着一絲難以掩飾的喜悅。他的身後,慕容淵拖着病容,可是一雙深邃的眸子卻閃過一絲神采,深不見底。
“謝太子殿下。”衆人紛紛起身。
上官愛剛擡頭便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笑道:“本王緊趕慢趕還是未來得及恭賀五弟,就結束了麼。”
衆人都是一驚,擡眸看去,便見男子自秋日的陽光下大步而來,一身軟甲彷彿才從戰場上歸來,腰間的佩劍上寶石在跨進大殿的那一刻反射出凜冽的寒光,直刺人心。
燕允珏站在燕瓊身後,看清來人,手心驀然一緊——慕容霄!他怎麼回來了。
下一刻,燕允珏回首看向上官愛,卻見女子看着來人,嘴角的笑意淺淺,彷彿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一樣。
心中一動,她一早就知道了。
“三哥?”慕容玉的神色變了變,將手中的東西交給了一旁的太監,負手而立:“三哥不再慶州待着,怎麼跑回靈都了。”說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還是這樣的裝束,佩劍進宮,可是大罪。”
慕容霄頃刻間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那雙深邃的眸子像極了慕容淵。
“五弟這話說的,今天是你冊立太子的大喜日子,我怎麼能不來。”慕容霄說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繞過他跪在了慕容淵的面前,揚聲道:“父皇,涼王慕容玉狼子野心,處心積慮攢謀皇位,還請父皇三思,不能交託太子之位。”
一語驚了衆人。
慕容玉回首看他,清冷的眸子裡寒意四起,手心漸漸握緊:“三哥,你就這麼不甘心麼。”
“霄兒,你這樣闖進來,空口無憑的說這些,可知道……是死罪。”慕容淵看着他曾經最中意的孩子,沉聲道。
“父皇息怒。”慕容霄不卑不亢道,“兒臣聽說父皇重傷一直心繫父皇,本就打算中秋佳宴之際回京探望,可是卻得到了一封密函,說五弟收買宮中御醫謀害父皇。”
聽見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慕容淵的眸子一沉:“你說什麼。”
“皇兄事到如今還不死心麼,非要在這裡血口噴人,污衊本宮?”慕容玉寒聲道,“難道皇兄隨意編造一封密函,便能說是本宮要謀害了父皇了?”
“五弟,密函在此並非是我隨意編造。”慕容霄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交給了一旁的高豐。
慕容玉的眸子從那封信上掠過,聽見慕容霄說道:“而寫這封密函也並不是什麼阿貓阿狗,而是你的未婚妻。”
伏悅!
上官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慕容霄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淺淺:果然是她。
底下已經有人開始竊竊私語了,慕容玉則寒着一張臉看着慕容霄。終於聽見慕容淵怒道:“伏悅何在!”說完止不住的咳嗽了起來,一旁的高豐見狀,趕緊給他順背:“皇上息怒,太醫說了,您不能動怒呀。”
慕容淵一拂手,沉聲道:“把太醫院都給朕架過來,朕倒要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說着竟然咳出了血來。
這下衆人都是大驚失色,連忙跪下道:“請皇上息怒,保重龍體。”
“父皇息怒。”慕容玉也連忙說道,“兒臣對父皇之心可昭日月,父皇千萬不要因爲慶王的一面之詞而傷了龍體。”
慕容霄一雙深邃的眸子沉了沉,冷聲道:“父皇今日就算是傷了龍體,也是因爲你乾的好事。”
“你……”
“都別說了。”上官愛上前一步,冷聲道,“一切等人來了不就清楚了麼。”
衆人聞言,紛紛擡眸看去。只見女子緩步走到了慕容淵的跟前,然後掏出一方帕子跪下道:“皇上息怒,兩位殿下今日當庭對峙,是非還是在皇上手中,不是麼。”
上官愛說着擡手爲慕容淵拭去嘴角的血漬,男子垂眸看着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知爲何,這一刻,他隱隱不安,總覺得上官愛是知道了什麼。
衆人悄悄擡眸看去,少女跪在龍椅前,仰首侍奉着君王,可是那樣的姿態卻一點也不謙卑,彷彿此刻她纔是凌駕於所有人之上的君主。
慕容霄和慕容玉都擡眸看着上官愛的背影,各有所思。
一場冊立大典就這樣被打斷了。
伏悅被帶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慕容淵身側的上官愛,一雙鳳眸裡毫不掩飾的浮現出冷冷的笑意。
太醫院的人早已帶到,約莫十幾人都跪在大殿中央,低眉垂首,瑟瑟縮縮。
“民女伏悅,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慕容淵一手支這龍椅,目光冰冷,“這是你寫的麼。”說着便將那封信丟在了伏悅的跟前。
女子跪在那裡,擡眸看了一眼那字跡,點頭道:“是臣女寫的。”
“上面說太子串通太醫院謀害朕,可是當真。”慕容淵的聲音又沉了三分。
慕容玉一雙清冷的眸子落在伏悅的身上,他終究是沒有想到自己被她擺了一道。這個女人此女剛一開始就只是想利用自己,讓慕容霄登上皇位。
“皇上聖明,臣女所言句句屬實。慕容玉確實串通太醫院賈太醫和朱太醫意圖謀害皇上。”伏悅垂眸道,“太醫院張太醫,胡太醫還有馬太醫,均可以作證。”
聞言,三人連連磕頭。聽見張太醫說道:“皇上恕罪,微臣確實看見太子殿下身邊的樸公公頻繁出入太醫院同賈太醫和朱太醫說話,至於具體爲何,臣並不知知曉。”
“皇上明鑑。”胡太醫垂首道,“樸公公確實帶了新的方子要求兩位同僚用上,那方子臣看見過,有兩味藥確實不太適合皇上身體,久用於傷勢無益啊。”
“臣也瞧見過那方子,確實……確實不太妥帖。”
慕容淵聽着,臉色越發的慘白,擡眸看着慕容玉:“玉兒,究竟怎麼回事。”
慕容玉一雙清冷的眸子沉了沉,還是恭敬道:“回父皇,兒臣因爲關心父皇的身體,確實命樸風頻繁往來太醫院,但只是詢問關心。至於什麼藥方也確實更換過。只是兒臣不明白,這幾人空口白牙的說那方子有問題,那方子呢,拿出來一看便知。”
“皇上,那方子自然是被賈太醫和朱太醫收着,皇上一搜便知道了。”張太醫連忙說道。
慕容淵沉吟片刻,道:“搜。”
“是。”高豐應了一聲,命人去搜查太醫院。
一時間大殿上有人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要是真的搜出來,那太子可就懸了啊。
慕容霄深邃的眸子裡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微微擡眸看向慕容淵身邊的女子,心道:如何,我說過我一定會贏。
卻見女子也正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淺淺。
慕容霄的眸子不由得一緊,心中生出一絲不詳的預感。上官愛這樣的笑容他簡直是再熟悉不過了,每每如此,她都是勝券在握。
爲什麼……
沒過多久前去搜查的禁衛軍便有了結果,從這些日子以來慕容淵所用的藥方中,果真找到了幾份筆跡不同的。
“皇上請看。”高豐將那幾份藥方遞給慕容淵,看見對方沉了臉色:“這是怎麼回事。”
賈太醫和朱太醫跪在那裡瑟瑟發抖:“回皇上,這……這是黃太醫托樸公公帶進宮的,我們商討着,這藥方確實比微臣的好,才用的。”
慕容淵的眸子微微一斂,聽見一旁的上官愛沉吟道:“黃太醫?”說着側眸看了一眼那方子,連忙的跪下道:“臣女該死,不曾想鬧出這樣大的誤會。”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上官遠峻一直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站在那裡,此刻纔不禁擡眸看向了上官愛,嘴角的笑意漸深:這個丫頭……
慕容淵蹙眉看她:“跟你有什麼關係。”
“回皇上,臣女之前進宮探望皇上,見皇上傷勢一直沒有什麼起色,回去便吩咐了黃仁傑擬了幾個藥方,臣女一直忙着追捕罪臣慕容衝,黃仁傑又照顧單嵐,不能總是時時脫身。太子殿下一直心繫皇上,臣女便請他幫忙了。”上官愛說着看了一眼那藥方,“這些確實是黃仁傑的筆跡。”
那一刻,慕容霄就算是再遲鈍也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一瞬間不可置信的看着上官愛,一雙漆黑的眸子恨不得沁出血來。
爲什麼,爲什麼他明明背叛了你,你還要幫他,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