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四，陰天，有風。
此刻，上官愛看着鳳陽宮裡一夜盛開的白梅，心情複雜的難以附加：爲什麼，爲什麼此情此景竟然和當年一樣！
“爲什麼……”
男子一愣：“什麼爲什麼？”
“爲什麼送我梅花。”
“因爲你喜歡。”慕容玉覺得她有點兒奇怪，“也因爲你有點兒像它，世間花草千萬，唯獨梅花嚴寒獨開，暗香芬芳，獨一無二。”
上官愛不知道有沒有在聽，緩緩地抽出了手心，一步步走進了梅林，大紅的長袍在雪地裡脫出淺淺的痕跡，掩蓋了她的足跡。
慕容玉站在原地，靜靜的看着她的背影，他打發了所有的下人在外面候着。這一刻，這片梅林前只有他們兩人。
“你還記不記得，那枚叫白梅的戒指。”男子溫潤的聲音帶着一絲懷念，“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
上官愛擡手攀上一支梅花，應道：“記得。”低頭輕輕一嗅，暗香芬芳。
記憶裡，慕容霄的樣子越來越清晰，那雙深邃的眸子似乎時時刻刻都在看着她，對她笑。上官愛甚至能聽見他在自己的耳邊說——愛兒，我送你的禮物你喜歡麼。
“愛兒，喜歡麼。”慕容玉不禁問道。
指尖微微一緊，聽見她說：“喜歡。”卻在擡眸的瞬間，一片雪花緩緩地落在了梅花雪白的花瓣上。
上官愛驀然想起，當年她嫁給慕容霄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清晨，天空中一時飄着這樣小的雪花。一瞬間，她只覺得命運的輪迴如此諷刺，諷刺着她無論如何也打不破，也走不出！
“你若是喜歡，我便歲歲年年……”慕容霄的聲音。
不……
“你若是喜歡，我便陪你歲歲年年……”
不！
“不要再說了。”上官愛驟然打斷了他的話，回眸看見慕容玉眼中的驚訝和不解，極力的壓制着心中翻涌的驚濤駭浪，垂眸道：“玉，我有點兒不舒服。”
慕容玉聞言，臉色一變，連忙過去一把扶住了她。上官愛有了支撐，腳下一軟便輕輕的靠在了他身上。
“要不要傳御醫？”慕容玉心疼的握着她的手，“你手這樣涼。”
“我們走吧，你不是說還有一個地方要帶我去麼。”上官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時候不早了，不是麼。”
“可是你……”
“沒事的。”女子極力的抿了抿脣角，“我們走吧。”她不想再在這裡多待一刻，她也絕對不會住進這裡，絕對不會！
慕容霄，你已經死了，死了！我上官愛不會再重蹈覆轍，我會離開這裡，跟衝兒遠走高飛，他在等我，一定在等我！
一切都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
上官愛鎮定了心神，想要早點去昭華殿，在那裡，燕允珏在等她。
此時，昭華殿。
文武百官皆是早早的到了，燕允珏和燕凝霜一進來便看見武平侯府的人，眉心微微一動。
“看來最着急的還是他們。”燕凝霜一身官府，明眸皓齒，倒是別緻，一走進來也吸引了不少目光。
“你不是通知了上官遠峻了麼，怎麼沒有瞧見他。”燕凝霜收回目光道。
燕允珏搖搖頭，想起那個白衣公子，心情一時複雜：“他說，他就不回來看着了，在宮外等着就好。”
女子微微一愣：“我怎麼總覺得這個上官遠峻……”想了想還是說道：“算了，我比較想看福清大吃一驚的樣子。”
燕允珏聞言，含笑搖了搖頭，聽見女子淺淺一笑，擡眸對上上官遠峰他們，微微頷首：“國公爺，幾位將軍來的好早。”
上官遠峰的腰傷還沒好全，此刻也撐着一更柺杖，這樣一瞧，他們兄弟二人倒是一模一樣了。
“許久沒有出來走動了，早早的出來透透氣而已。”上官遠峰沉聲道，聲音不小，這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人聽見了，神色各異。
燕凝霜見狀，在燕允珏的耳畔輕聲嘀咕道：“瞧這樣子，今兒個你要是帶不走上官愛，武平侯府也是不答應的。”
燕允珏一雙清冷的眸子回首看了看外面，青灰色的天空下乍然起了一陣陰風，下雪了。
愛兒，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裡。男子想着，手心輕輕的握着腰間的香囊，他從不知道，原來上官愛最喜歡的是木槿花。
嚴寒獨自開……或許，她真的是迫不得已才讓自己成爲那個樣子的。
那個別人以爲，她很堅強的樣子。
東門城樓上。
慕容玉牽着上官愛拾階而上，雪已經下來了起來，落在她大紅的嫁衣上，格外醒目。
跟在他們後面託着上官愛裙襬的蓮子，看見這一幕，暮然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聽見慕容衝死訊的時候，那雪花也是這樣落在了這嫁衣上，那樣突兀……
“哎呀！”蓮子出神間腳下不由得一滑，連帶着上官愛也是一個趔趄，差點兒往後倒去，好在辛姑姑和慕容玉及時拉住了她。
蓮子見狀，慌忙請罪道：“奴婢該死。”
上官愛看她那模樣，知道她還在憂心，柔聲道：“雪地難行，腳滑也是難免的。”
“奴婢……”蓮子垂首緊緊咬脣，真想把什麼都說出來。
辛姑姑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其實自己何嘗不是比她更憂心。眼下這樣情形，或許上官愛知道了真相，能死了心嫁給慕容玉呢……這樣也不會牽連到燕允珏了。
“公主……”辛姑姑下定了決心，決定告訴上官愛，可是擡眸對上她那雙清澈的眸子，便心軟了，轉而道：“您的鳳冠有些歪了。”
“是麼。”
“奴婢爲您理一理。”辛姑姑說着便擡手去幫她整頓鳳冠。
慕容玉見狀，說道：“愛兒，我先上去準備，你一定會喜歡的。”
上官愛聞言，淺淺一笑：“嗯，皇上當心腳下。”說着就鬆開了他的手。
辛姑姑仔細幫上官愛理着鳳冠，聽見女子輕聲道：“蓮子，你別擔心了，一切都會好的。”那聲音和着落雪，很輕很輕，像是在安慰蓮子，又像是安慰自己。
蓮子原本還極力的忍着，一聽這話，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拼命地往外涌，怎麼擦也擦不掉。
“這丫頭是怎麼了，怎麼越說越傷心了。”女嘴角的笑意淺淺，卻在下一刻瞥見辛姑姑眼中也有淚光，心不由得一沉，“姑姑……”
“小姐。”蓮子一下子就跪了下去，“小姐……奴婢……”
上官愛手心暮然一緊，沉聲道：“究竟出什麼事了，你們一個個是怎麼了。”
“公主……”辛姑姑顫聲道，還未來及的說出口，袖中的扇子就滑落了下來，掉在了臺階上。
上官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驟然一緊，臉色一下就白了，急忙俯身去撿起來。聽見蓮子哭道：“慕容衝死了……”
什麼……女子慌亂的打開了摺扇，下一刻，便看見那扇子上的名字，手心一顫。
“這扇子的內側有我的名字，一看便知真假……”
“真的是他的……”上官愛感覺心裡有什麼一瞬間崩塌了，雪花落在那漆黑的扇面上，刺傷了她的眼。
“公主，您節哀……”辛姑姑勸道，“皇上是真的愛您的，他會對您好的，一定會對您好的。”
卻見上官愛一個踉蹌扶在了冰冷的城牆上，握着扇子的手越來越緊。
“公主，您別這樣，逝者已矣……”
“他是怎麼死的。”女子驟然問道，語氣冰涼。
“奴婢不知道。”
“那這扇子是哪兒來的。”
蓮子一驚，忽然有些害怕起來：“是皇上，皇上前幾日落下的。”
上官愛手心一緊，轉身便匆匆的往城牆上走去：那麼他一定知道！
卻在那一刻，看見那紅色的孔明燈在雪花中緩緩升起。
上官愛站在城牆上，擡眸看着那些孔明的映着雪花那麼的美，卻在下一刻被風雪卷着，搖搖欲墜。
一切都是一場夢罷了，慕容霄死了，她上官愛的一切也就應該跟着結束了，是不是？
“愛兒。”慕容玉看見她上來，回首笑道，卻在下一刻看見她手中握着的扇子，手中的孔明燈，暮然一鬆。
紅衣女子大步而來，面如寒霜：“他們說，他死了，是不是。”
慕容玉含笑的眸子微微一沉，心中震動：“是。”她果真沒有忘記他！
“誰殺的。”
“愛兒……”
“我問你是誰殺的！”女子冰冷的聲音近乎低吼，城樓上的風頗大，捲起她的廣繡裙裾，如此張揚。
慕容玉深深地看着她，只覺得心痛難當：“你騙我。”你果真是在騙我，從頭至尾你都沒有忘記他。
上官愛看着他一言不發，那眼中有最毒的怨恨。
慕容玉忽然笑了：“既然你不能愛我，那便恨我吧。”說着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冷冷道，“是我，是我殺了他。”
……
“慕容玉！你敢！”女子狠狠的甩開他的手，後退兩步，長髮飛揚，火紅的鳳袍在風雪中烈烈作響。
慕容玉同樣一身大紅的喜袍，站在風雪之外，目如寒霜：“他不死，你便不會死心，所以，他必須死！”
上官愛深深的看他，這個陪着自己一路走來的溫潤男子，這個曾經對她情深似海的如玉公子，這個她曾經全心相信的男人！不僅欺騙了她，還毀了她最後的一絲希望！
簡直豈有此理！
“你錯了。”女子伸手扯掉頭上的鳳冠，青絲一瞬間在風雪中張揚的飛舞，席捲着她眸中刺骨的寒冷，“就算他死了，我也一樣不會死心！”
慕容玉深深一怔，眸子裡席捲起狂風暴雨：“上官愛，你是我的！”
女子擡眸，淺淺一笑，喃喃道：“我是他的。”
那笑容，亦如往昔。
慕容玉不知爲何，忽然驚惶起來，心尖開始止不住的顫抖：“愛……愛兒……你要做什麼？你要做什麼！”
上官愛那雙清澈的眸子含笑看他，然後轉身跳下了高高的城牆，烈火飛揚。
“不要！”
慕容玉心如刀絞，她看着她在風雪中墜下，聽見風雪告訴他——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