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城裡細雨霏霏,將軍府附近的一處小院子裡,燕允珏意外的遇見了出來尋辛姑姑的上官岌。辛姑姑已走,他們二人便在此煮茶說話,想一想這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伴着廊前細雨,一旁的水剛剛開始滾開,上官岌忽然拉住了燕允珏的手腕,像是要說什麼秘密,可是話剛說了一半,便聽見燕允珏驀然回首望着門外,沉聲道:“什麼人!”
上官岌聞言也是一驚,赫然回首看着院子。
果真,片刻之後便有人冒着雨紛紛的落在了院子裡,大約十幾人,這不大的院子一下子就人滿爲患了。
緊接着“哐啷”一聲,有人一腳就踹開了院子的大門,燕允珏坐在那裡,微微斂目看着負手而來的年輕帝王,聽見他含笑道:“燕卿冒雨而來,怎麼不去見朕呢。”
“皇上?”上官岌一驚,下一瞬便知道自己的被跟蹤了,一時咬牙,很是後悔,原本辛姑姑已經走了,也沒什麼,卻不想意外的連累了燕允珏。
燕允珏聞言,看着慕容玉,沒有說話。慕容玉也不生氣,一路走來也沒有撐傘:“兩位愛卿正說什麼呢,讓朕也聽聽唄。”
燕允珏按着上官岌的胳膊緩緩地站了起來,看着院子裡這些人的架勢就知道不好了。一雙溫潤的眸子裡依舊含着淺淺的笑意:“皇上這麼大排場來這兒,不會只是來喝茶,聽微臣兩人聊天的吧。”這話說着只是往前走了一步,便看着慕容玉,沒有再上前。
慕容玉一襲白衣微溼,已經大步走到了廊下,也沒有進屋的意思,一雙清冷的眸子眯了眯,看着燕允珏道:“阿緋已經來了,愛兒恐怕也不遠了。你既然來了,也彆着急了,隨朕回將軍府等着吧。”話音剛落,他身後的那些禁衛軍一瞬間按住了腰間的大刀,虎視眈眈的看着屋裡的兩人。
燕允珏抿了抿脣,身後的上官岌也已然站起了身,心想着這下要怎麼辦。慕容玉這架勢,燕允珏是不去也要去了。眼下文城就是個巨大的牢籠,就等着上官愛自投羅網呢。
思及此,上官岌的手心一緊。不行,萬不能讓上官愛就這麼回來,不然就麻煩了。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看着燕允珏也攥到慕容玉手裡。
此時,燕允珏也是這樣的心思,他被關一次了,不能再一關一次,手心暗自緊了緊,還沒來得及動手呢,只覺得一旁的胳膊一沉,然後便看見身後的上官岌擡腳就把已經燒開的水壺給踢了出去,一瞬間朝着慕容玉的門面就去了……
衆人都是一驚,慕容玉一門心思原本都在燕允珏的身上,此刻猝不及防,下意識的連連後退,閃身想要躲過,身後的禁衛軍也是一驚,一下散開。
水壺打着旋兒落地,裡面的熱水灑出了大半,還在雨中冒着熱氣。
乘着這個時候,上官岌將什麼匆匆的塞進了燕允珏的手裡,低聲道:“快從窗戶走……”說着長劍出鞘便衝了出去。
已然有禁衛軍反應過來,大刀都也拔了出來,映着青灰的天空,寒光閃閃的朝着上官岌就砍了過來。燕允珏握着手裡的東西,驟然一緊,只是如此他心裡已經是一片清明。眼下形勢,輕重立判,轉身便頭也不回的推開了後窗,翻身走了。
庭院中央,慕容玉已然回過神來,冷着眸子看着屋裡已經跳窗離開的青衣公子,手心緊了緊,沉聲道:“給朕追,一定要把他給拿回來。”
話音一落,一波大約七八個禁衛軍便匆匆的跳到後院,往燕允珏離開的方向追去了。這邊庭院裡,上官岌本就是不擅長對付這些宮廷高手,一己之力不過抵抗了兩盞茶的時間,便被幾把大刀給壓住了,身上也掛了彩。
慕容玉舉步走來,垂眸看着他跪在雨中,甚是狼狽的樣子,一雙清冷的眸子一時深不見底,說了一句:“你知道弒君是死罪麼。”
上官岌一瞬擡眸看他,心中驟然一沉。
夏日的雨一直下着,噼噼啪啪沒有停歇的意思,砸在河邊的灘塗上,也濺不起什麼水花,沒入無聲。
上官愛今日做了男裝打扮,一襲青衣,長髮高高的束起,手中拿着一把漆黑的摺扇,這是慕容衝原先的那一把,當初入宮之前還給他了,如今慕容衝知道此行兇險,便又給上官愛了。自己用的還是那把回到夜先之後重新去暗渡做的,一模一樣。
這下也算是成對兒了。
彼時,女子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遙望大楚,不知所想。許久才緩緩的收回目光,看着響水那寬闊的河面,映着風雨之下,那些個浪花兒歡快的,她是還沒上船呢,就覺得暈了。
翡翠知道她暈船,臨行前買了好些個梅子給她帶着。
此時,一艘中等大小的船隻正在靠岸,這就是上官愛他們幾人要坐的船。單嵐已經帶了大約五六人在半個時辰前,坐前面一條船走了,其他的人又分了大約三四撥離開,反正算着時間,這樣的天氣船次不多,天黑天也能都到河對岸了。
上官愛知道慕容玉在文城等着她呢,也知道此刻過了這兩國交界的響水,一定會有人仔細盤查。所以一早在客棧便將手下四十幾人都分散了離開了。辛姑姑,翡翠,特別是阿璃,眼下恐怕都是重點的緝拿人物,所以都不能跟着她,也不能扎堆兒。
這會兒上官愛身邊就只有慕容衝,小滿還有兩個慕容衝手下的隨從,一行就這麼五個人。
看着船隻已經靠岸,拴上了繩子,這一艘船能裝個三四十人,眼下都冒着雨陸陸續續的下船了。
一旁的慕容衝撐着傘,見狀輕知道上官愛是擔心辛姑姑他們,微微垂首,輕聲道:“你別擔心,今日下雨,那些官兵都懶惰的很,不會那麼仔細的檢查的,他們不會有事的。”
上官愛聞言點了點頭,微微側眸便看見另一邊挽着他胳膊的小滿,不禁淺淺一笑:“多謝兄長關心,兄長這雨傘還是往小嫂嫂那邊去一點兒吧,不然嫂嫂淋壞了,小弟可就罪過了。”
聞言,小滿燦燦一笑,嘴裡還吃着什麼。上官愛知道,那是翡翠買給她的梅子,她都擔心就小滿這吃法,她能不能捱到河中央去……
慕容衝一雙星眸倒是暗了暗,回首看了一眼小滿,不大樂意道:“你能站好麼。”
“下着雨呢,妾身還不是怕淋到麼。”小滿含着梅子,特別膩歪的說了一句。慕容衝只覺得一陣陰風吹到了傘下,抖落了他一身的雞皮疙瘩。
上官愛見狀,笑笑,撐着傘往旁邊挪了兩步。今日出來,他們的打扮倒是新奇了。上官愛和慕容衝是一對兒兄弟,小滿便是慕容衝才娶的小妾。用小滿的話說,這樣最是保險。再加上他們王爺這輩子也沒有娶小妾的命了,這兩日讓他過過乾癮。
一聽這話慕容衝就急眼了,直說回頭要把她送回舒玉傾那裡去。
上官愛撐着傘,站在一旁淺淺的笑着,臉上那淺淺的疤痕還在,白璧微瑕。
“上船了上船了……又起風了……不走走不了了……”
正有些出神呢,船家站在船上吆喝了。上官愛擡眸看去,前面已經開始有人往船上挪了。慕容衝說了一句“走吧”,便撐着傘跟小滿走在了前面。
上官愛點了點頭,垂眸跟在他們身後,再後面便是那兩個隨從很是忠心的跟着她,偶爾有靠過來的人羣,他們都擡手擋一擋,不讓碰到上官愛。
這船不是大船,有個簡易的木頂棚可以擋雨,但是船頭船尾都是沒有沿兒遮擋。那麼多人上上下下的,這船裡的地板上都溼了,一片的髒亂。
上官愛怎麼說也是個嬌生慣養的侯府小姐,雖然殺個人啊,捅個刀啊也不甚在意,但是看一眼地上也是不由得蹙了蹙眉頭。一擡眼,看見身邊這位更了不得了,一雙星眸裡滿滿的嫌棄,恨不得立馬拉着上官愛就下船。
“忍忍吧。”女子柔聲道,“不過半個時辰就能上岸了。”
聞言,慕容衝心中一暖,下意識的就要去握她的手。一旁的小滿眼疾手快的拉了拉他的胳膊,橫眉嗔了他一眼。這大庭廣衆的,這兄長要是去握了弟弟的手心,還沒靠岸呢,不等那頭那些官兵檢查,就都圍過來了。
慕容衝悻悻的白了她一眼,然後轉身看着河面,不再去看腳下的那些狼藉。上官愛暈船,這船上是裡外不能看,便含着一顆梅子,微微閉着眼睛靠在了一旁的欄杆上。一旁的隨從見狀,默默的守在了一旁,以防着她摔了碰了。
此時上官愛微微閉着眼睛,想着如果能順利進了嵐州便直奔邊城的軍營,那邊就算是三叔不在,上官巖和上官岌總會有一人在的吧。先直接帶兵包圍了將軍府,拿下慕容玉再說。至於之後的事情,她還是想按照原先沒有去夜先前的打算——扶慕容澈上位。
其實,那個時候她已經準備了大半了,只是誰曾想,慕容衝忽然出現在皇宮,爲墨凰迎親去了。她這才匆匆的撂下了一切……
想到往事,女子長長的羽睫微微一顫,廣袤的河面上,風漸漸地起來,一時捲進了船艙,亂了她的袍角廣袖。
彼時,他們都沒有發現,從岸上開始,就一直有一雙眼睛,悄然的看着他們,不知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