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讀報時,蔣老師走進教室。她每天這個時候一般都要過來看看,教室裡除了剛剛在說小話做小動作的同學提心吊膽地看着她那張寫滿了不高興三個字的臉猜測又有誰會撞在槍口了之外,其他人該幹什麼幹什麼,並未顯出過多的警惕。
林桐芝拿了紙筆正在默寫單詞,最是坦然不過的了,誰知蔣老師在教室裡一圈走下來,停在李玉喜課桌旁邊,叫了一聲,“林桐芝,你跟我出來一下。”
全班的目光頓時彙集到林桐芝身上來了,按照慣例,被老師從教室內叫出去談話的一般都是很重要的事情,林桐芝不知自己犯了什麼事,一看蔣老師陰沉的臉就敢肯定不會是好事,她“嗯”了一聲,忐忑不安地站起來,小步跟在蔣老師身後走了出去。
走到走廊轉彎的地方,蔣老師停住了腳步,返過頭,似乎是很失望的口氣,“林桐芝,你平時也是個很本份的女同學啊。”她只皺着眉毛說了半句話,林桐芝已經嚇得臉色都青了,依這半句話接下來的語氣,莫非自己什麼時候又不本份了不成?
蔣老師大概正是要的她這種反映,她口氣放得緩和了一點,“昨天晚上怎麼回事啊?你們?”
林桐芝一聽是爲了這樁事,立馬放下心來,估計是誰漏了片鱗半爪給蔣老師,被她誤會了什麼吧。於是她很輕鬆地把昨天顧維平爲什麼請客在哪裡請客及班上哪些同學參加了什麼時候回寢室的這些事都說了出來。她想這事本來就不關自己的事,敲詐人的和被敲詐的都是你的得意門生,自己只不過是去混了一頓飯吃,一起吃的還有兩個女生,自己一個晚上也沒和哪個男生說過超過五句的話,應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聽她坦然一氣說完了經過,實在不象是撒謊的樣子,蔣老師面色稍霽,半信半疑地追問了一句,“真的?就這樣?”語氣也鬆動下來。林桐芝忙忙地點頭,她覺得老師要找的肯定不是她了,所以她又加了一句,“昨天大家都在教室裡一起看到的,吃飯也是大家一起去的,就這樣子。”
蔣老師沉吟了片刻,倒換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住她,“就這樣子?你無緣無故跟着幾個男生出去吃飯就沒有別的想法?女孩子還是要自愛哦。”林桐芝要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頓時只覺哄的一聲,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只有全身的血都衝到了自己頭上。她的一雙眼睛帶着那種震驚的不可置信的眼神向蔣老師逼視過去,不是的,這句話不是你講的或者說你講的不是我理解的意思,不然你再重複一遍?
那一刻裡,林桐芝對面前這個中年女人涌起了無比的恨意。你也是個女人,也曾經有着敏感溫柔的內心,那麼現在你怎麼能以這樣殘忍和惡毒的心來揣度一個內心豐富敏感纖弱的花季少女?是,我並不是一個優秀的好學生,我的成績比別人差,但是不等於我的人格差,更不等於你就有資格來懷疑和侮辱我!
蔣老師被她的那種絕望的質問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她不自然地攏了攏頭髮,躲開了她的目光,又給自己找了幾句臺階,“我不是那個意思,嗯,那個林桐芝,你別往心裡去,只不過有同學反映你們昨天晚上一起去吃飯,我來了解一下情況,沒事就算了。那個,高三了要抓緊時間學習,你先回教室去吧,我再找其他人問問。”她這幾句話越說越含糊,似乎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一邊往教室裡走去,而林桐芝象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只在原地站着,一動不動。蔣老師本來已經轉身準備向教室走過去了,但是好象又長了後眼睛看出了林桐芝的舉動一般,聲音就更溫柔了,溫柔得象是誘哄,“沒事了,回教室去吧,我只是瞭解一下情況,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林桐芝一直是個聽話的學生,受到侮辱她表示反抗的意圖也只是固執站着,等着老師給她再解釋一下這句話是不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但是老師從言語到肢體都回避了學生的正當要求。雖然林桐芝的牙齒已經深深地陷入了嘴脣中,口腔裡瀰漫了一股鹹腥的味道,雖然她的指甲在手心上扎的印子已經滲出了紅色的液體。她還是聽了老師的話,邁着機械的步子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
蔣老師嚴肅的目光環視了一圈,壓下了同學們對一個斯文靦腆然而正常的女孩子跟她出去了一趟回來就變得完全不正常了的驚訝與同情。然後她又喊了一聲,“文梓,出來。”
文梓回頭看看林桐芝,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還是跟在她身後出去了。他們兩個人一走,班上所有的目光又集中到了林桐芝身上,她一直死死地咬着嘴脣,面上白得不見絲毫血色。淚腺似乎很急着分泌液體,但是她又死死地把它們嚥進去了,我一點錯都沒有,爲什麼會是我哭?她忍得很成功,就算李玉喜擔心地勸她不要再虐待自己的時候她也沒有掉一顆眼淚,可這時,當前面的那個罪魁禍首也回過頭來,一臉的擔憂與關切時,林桐芝心下一酸,沒管住自己的淚腺,一連串淚珠就迅速地涌了出來。
顧維平大概已經猜到了點兒什麼,當文梓帶了一臉的不耐煩回到教室帶話讓他出去一趟的時候,他拍了拍手,擺了一個很誇張的“英雄含笑上刑場”的姿勢出門,成功引出了班上同學的一陣鬨笑。
林桐芝沒有心思再看,果然顧維平很快就回來了,一臉輕鬆的模樣。老師的愛徒是絕對得不到她得到的這種侮辱待遇的,說來說去還是林桐芝自己的不對,他顧維平請客自己如果堅持不去的話,就根本不會自取其辱。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幹嘛要招惹他們呢?
她想到做到,從此之後,對顧維平和他的好友們,她都是冷冰冰的一張面孔,別說說話,就連笑容都不見一個。李玉喜勸她,“那也不管顧維平的事吧,人家託了我幾次了,讓我代他向你說聲對不起,你到底怎麼想的?你總不能爲了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吧?”她說了三四次,林桐芝淡淡地回了一句,“你不是我,你不懂我的感受。”她沉思一下,不由多說了幾句,“我以前看書說下雨天和人共傘,傘沿上滴到你身上的雨絕對比你冒雨行走淋到的雨要多,我想,和顧維平他們做朋友給我帶來的麻煩,也絕對比不和他做朋友帶來的麻煩多。”
李玉喜還想說些什麼,走廊裡一片嚷嚷說是月考成績榜貼出來了,她們結伴去看了成績,李玉喜再也沒有遊說她的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