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八的良夜,三位先天混戰良久,將偌大商棧打成一片白地。
期間掌武院的人手早就趕到,但遲遲不敢插手——蒼墟城官府的最強戰力就是渾然巔峰的蔡光熙本人,若冒然參與戰局只會像野狗般被鐵魔一腳踢死。
大戰之後,洪範當場起出埋在地下的文書資料,連帶鐵魔屍體一同押送往掌武院暫存;蔡光熙則命親信連夜駕名駒幾路往青州掌武院州部送信匯報。
這一夜,洪唐二人乃至蒼墟城掌武院上下官吏通宵未睡。
鐵魔是拿錢辦事的殺手,其背後之人才是事情關鍵——若今夜事只是青帝真宗操辦也就罷了,萬一某位經手的青州巨擘自忖漏了手腳,很可能連夜來殺人滅口。
三法司葉斬的神通,洪範是親身經歷過的。
好在一夜無事。
諸事在次日進展神速。
中午,青州掌武院次督趕到,親自將鐵魔屍體送往神京。
下午,辛文成親自上門與洪範密談,當場承認僱傭鐵魔的事實,願無條件滿足掌武院所有條件,只求宗門存續。
事到如今,這條件當然不會只是退田補稅而已。
洪範提了三點。
第一,退田並補稅三十年;
第二,派遣三十名中堅弟子加入青州掌武院任州騎與力士;
第三,將《青帝劍典》原本上交掌武院保管,門內只留副本。
辛文成枯坐許久,咬牙點頭,離開時面容蒼白氣若游絲,彷彿被亡魂附體了的死屍。
次日,十月初一。
辛文成以掌門身份將洪範所提條件在門內宣佈落實,爲壓制門人反彈甚至親自動手廢了七人。
十月初二,整個蒼墟城還驚訝於事態急劇變化。
午後,沈鴻快步衝上客棧二樓,
“二少,剛剛的消息……”
好歹一個貫通武者竟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辛文成在擎天殿自戕了!”
他不自覺壓低了聲音。
“啊?那我豈不是得多留幾日,好參加第二場白事?”
坐在屋角的唐星晴冒了句刻薄話。
“不,唐小姐,我聽說辛文成遺書言明不辦後事不入棺槨,只令弟子將遺體儘快火化,骨灰灑入蒼墟山後崖。”
沈鴻回道。
唐星晴聞言斂了容色,擔憂地望了洪範一眼。
有此一役,不論坊間表面上如何噤若寒蟬,私下都會說掌武院刻薄狠厲,乘人之危將一派掌門活活逼死。
“好一個竹影拂雲。”
洪範沉默許久,慨然嘆息。
“他這是用命對我刺了最後一記血劍啊……”······
時光如梭。
十日後,十月十二。
洪範與唐星晴同行一程,在青州首府寒浦城分別。
在青州掌武院州部遞解手續時,洪範得知青州提督“大荒吞雲”謝經國三日前被關奇邁急召入京,青州州部自上到下劇烈動盪。
十月十四。
車隊離了寒浦,頂着北風駛入荒蕪的田野,
洪範騎着紅旗散落在車隊之外,仰看天頭見鴻雁早已過盡,只餘一片深不見底的蒼藍。
他不由回想起離開蒼墟城的前一日,蔡光熙半夜來見自己,進屋後不由分說跪了個五體投地,只求他回京後出言遮護。
“唉。”
洪範搖頭嘆了口氣。
“二少旗開得勝,先斬鐵魔又逼得那些鼠輩喪膽,怎麼反而喪氣了?”
跟在一旁的沈鴻問道。
“我是嘆息自己到現在也摸不清山長的心思。”
洪範笑回。
“一開始我以爲他是要壓制青州門派,後來想是試探天下各方尤其是宮中的態度,再後來得到神京消息說山長几次與戶部田閣老密談,以爲是要爲掌武院撬開財源……現在看來山長這把火要燒的人本就不在院外,反在院內。”
紅旗打了個響鼻。
“天下人都說山長粗莽,沒想到竟有此一步三算之城府?”
沈鴻驚道。
“不。”
洪範嗤笑一聲。
“山長厲害的哪裡是城府?他厲害的是這個!”
他朝沈鴻捏了捏拳頭。
“老沈,若你是武聖,也大可這樣無事硬起三分風波,逼得他人都小心應對——反正任誰露了破綻都要吃你修理。”
軲轆聲中,車隊駛入青州與中州交界處的羣山。
高峽之間浮着海一般的虛無,一掛白鳥在其中擺渡。
洪範想起數十日前楚劍閣那斷髮一劍,以及自己數月沒有進境的修爲頗覺悶氣,只得舉沙成翼,自食虎獸背上騰空而起,追上鳥羣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