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十一

壽康到底沒回宮主持大挑, 任由肅貴妃戰戰兢兢的以‘開國以來第一個主持大挑的貴妃’的身份,熬完了大挑。

皇帝對於壽康這回的態度有點兒疑慮,但他一時也沒抽出功夫來專門想這個事兒, 畢竟, 他還有更要緊的事——比如李宣懷帶着羅剎的定約使臣來京了。

“羅剎沙皇希望重新立碑確立邊界, 重新商定關稅, 互派常駐對方國都的使官。”李宣懷簡單描述了一下人家的要求, “細則臣已寫成奏摺上奏陛下。”

皇帝嗯了一聲兒,“朕都瞧見了,關稅的事讓理藩院管通商事的人去跟他們談, 使官也可以派,人就從禮部抽幾個, 級別不宜過高, 要不太擡舉他們[1]。至於邊界……該怎麼談, 你和瑤生商量着辦,朕就一條兒, 從現在往上追八十年,前朝沒丟的地方,我朝都不能丟。明白了嗎?”

這有什麼不懂的?反正就是說您祖父從前朝亡國之君那兒搶來的東西,一點兒不能少唄。

李宣懷和薛昭鴻答了句臣明白,就等着看皇帝還有沒有吩咐, 沒有就可以散了。但皇帝想了一會兒, 又對李宣懷道:“對了, 你們家二兒子今年多大了?”

李宣懷一聽皇帝垂問, 自然喜不自勝, 覺得就算不是有什麼好事要落在自家小子身上,那得陛下一句問也是天大的體面了, “犬子今年十七。”皇帝一挑眉,“可有婚配啊?”

這可真是天上掉下個大餡餅,難不成陛下要給這小混蛋賜婚?李宣懷心裡立刻放起了煙火,想着回頭得趕緊祭拜祖宗,讓先人們知道這樣的大恩典,“尚未訂婚。”

皇帝笑了笑,點點頭,“安親王長女靜宜郡主今年十五,便指給你們家老二罷。”

這個指婚皇帝早就和梓敬通過氣,梓敬想着李宣懷也是封疆大吏,還有一等公的爵位,雖然不在京裡,但他兒子大可以靠着他討個蔭封,再加上自己使使勁兒,弄到京裡混個大內侍衛總還可以,到時候年紀再大些,放個三品四品的京官兒也不太難。這麼一琢磨,自然是千肯萬肯的。

李宣懷跟梓敬沒見過幾次,但也知道這個安親王深得皇帝喜歡,白得了這麼一個親家,他哪兒能不樂意呢?立刻便跪謝天恩。

皇帝擺擺手,“你去罷。”待李宣懷退下了,他皺着眉,揉了揉額角,重重地嘆了口氣,“瑤生,崔棲桐最近幹嘛呢?”

和順去給太后守陵,但皇帝並沒說許崔棲桐去,故纔有今日一問。薛昭鴻心中嘆息,“臣聽說崔棲桐不知怎麼染上酗酒的毛病,整日裡醉醺醺的滿口胡話,且一喝醉了就要大罵兩個兒子,動不動就說要將他們驅逐出家門,此事鬧得滿城風雨,他族裡的長輩去勸過幾次,但他也不知是什麼瘋病,竟將長輩也趕了出去。”

“瘋病?”皇帝略一思索,便既冷笑,“他這要是瘋病,那朕巴不得崔家上上下下都染這個瘋病,省得一天到晚惹朕心煩。”說着,他轉頭對成維道:“去傳安親王入宮,朕有話說。”然後又對薛昭鴻道:“趁着他沒過來,瑤生先坐罷。”

薛昭鴻也並沒坐太久,梓敬就過來了,各自行過禮,皇帝就又給二人賜座。

“和順最近可還好麼?”皇帝問梓敬。梓敬聽了這話心裡咯噔一聲兒,打從知道壽康接了和順的信之後,梓敬便覺得大事不妙,這個姐姐恐怕要出事兒了。加上今兒皇帝這麼一問,梓敬更覺得和順要在劫難逃,“這……皇陵那邊兒並沒傳出過什麼消息。”

薛昭鴻聽到這兒也猜得出皇帝這是要處置家事了,因此便起身想要告退。皇帝卻只是擺擺手,“朕哪兒有什麼家事?朕的家事全都是國事,朕讓你聽着,你就聽着就是了。”皇帝這話裡頗帶着些自嘲和無奈,薛昭鴻聽了更是如坐鍼氈,自覺處境十分尷尬。但梓敬卻不這麼想,他覺得如果皇帝鐵了心要處置和順,那自然是此時在場的人越多越好,這樣好有個見證,省得以後爲此生出流言蜚語的時候,皇帝要怪他沒勸止自己,到時候加罪於他。

“哦,之前跟羅剎動武,花費不少。”皇帝口風一轉,“和順作爲先皇次女,理當知道體恤朕意,以後她的俸祿都減半罷。”

梓敬當時就驚呆了,直到看見皇帝高高挑起眉毛,才帶着些口吃地道:“陛下……這……總沒有隻有一個人減俸節省的道理……這、這……”

皇帝頗有些不耐煩,“那怎麼辦?你和她姐弟情深,你陪着她減半?”

梓敬覷着皇帝的臉色,趕緊說道:“二姐若知道自己俸祿減半能稍解陛下煩憂,必然也覺得榮耀。”薛昭鴻心裡唾棄了一下梓敬這種牆頭草的言論,但鑑於事不關己,他也就只是低着頭沒說話。皇帝對於梓敬這番話的想法顯然和薛昭鴻一樣,他忍不住一樂,“你就會胡說八道,哪兒跟哪兒啊?還覺得榮耀呢?”

梓敬見皇帝笑了就放下些心來,“能爲陛下分憂,那是人臣之榮嘛。”他不敢再提和順,生怕惹皇帝又不高興。皇帝笑着伸手指指他,“你呀,猴兒一樣,難怪當初皇姐總是說你沒正形兒。”說罷,又看看薛昭鴻,“你什麼時候能學學瑤生,朕也就放心了。”

只要不提和順,皇帝說什麼梓敬都樂意做個醜逗他開心,當下便起身裝模作樣地對薛昭鴻一揖,“眼瞅着皇兄是嫌棄我了,我只好攀着薛大人,請薛大人以後多教教我。”

他這一來,嚇得薛昭鴻連忙起身還禮,“安王爺快別拿臣開玩笑了,臣怎麼當得起呢?”

皇帝笑笑,“瑤生你坐下,這有什麼當不起的?朕就時常覺得,這滿朝的大臣如果都和你一樣,朕就可以放心了呢。”

說者或許無意,但兩個聽者卻是有心,聯想到和順一事和崔家近來舉動,二人均明白過來,皇帝罰和順的俸祿,並不是真的跟和順過不去——他是想讓崔家知道,別走和順的老路,好好兒做個純臣。而之所以這麼做,而不直接動崔家的原因,梓敬和薛昭鴻也可以猜個大概齊。

崔家和徐家一樣,都是當年隨着太|祖從龍有功之人的後代,皇帝夷了徐家的三族,不想再夷崔家的,他不願意百年之後落個薄待功臣之後的名聲。如果崔家能明白皇帝的深意,那自然皆大歡喜,但如果不明白……那到時候也就怪不了別人了。

“若是朝中人人都跟薛大人一樣,那皇兄到時候只怕又要覺得這日子太無聊了。”梓敬和薛昭鴻又沒仇,擡他一下也都是順手的事兒,自然沒什麼好不肯的。

皇帝笑着看了兩人一會兒,“這有什麼無聊的?難道還有人放着清閒日子不過,喜歡過這鬧心的日子麼?其實也不必非得滿朝人人都是瑤生,只要人人都有你們倆這樣讓朕省心,朕就謝天謝地了。”這話說的更是引人深思,梓敬和薛昭鴻省心,那誰是那個不省心的呢?不過這二人都不願意惹事兒,也就裝聽不懂就完了。只是梓敬說了句,“臣弟也不求其他,只要皇兄不嫌棄臣弟就好了。若您還有恩典,那最好能時不時就像剛纔這樣兒誇臣弟兩句。”

皇帝笑着對薛昭鴻道:“瑤生,你快看看他那個樣子,誇兩句就要浮上天了。朕怎麼敢多誇呢?”

薛昭鴻抿嘴一笑,但沒說話,皇帝又對梓敬道:“你去罷,這趟皇陵傳旨,你親自去,順便告訴和順,她如果再給皇姐寫信,就別怪朕不顧及兄妹情份了。”他頓了一下,“還有,回頭記得也跟內務府的人說,就說是朕的意思,恩暉園那些奴才伺候得不好,竟讓皇姐的病到現在都不好。讓他們換一批人過去。”

梓敬心裡一沉,但也沒辦法,只得答應一聲便跪安了。恍惚間,聽見皇帝跟薛昭鴻道:“朕這兩天也不知怎麼,心神不寧的,瑤生你陪朕下盤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