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六)——後悔
她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吃力,她又想大概是餓太久的原因,待她走到門口,她偷擦了下眼淚,又回頭朝裡看去,她覺得這裡離開那人有段距離,他看不見她多餘的馬尿洽。
她平靜地一字一句道,“皇上,我若是知道你如掬郎一樣的負心薄倖,我寧願給他做小,也絕不會跟你回宮。”
可不是麼,同樣是嫁,除了楚長歌,皇上有龐大的三宮六院,而菊花公子只有大姐和她一妻一妾,論數量,還是那朵爛菊花更有優勢呢。
即便她站在門口,他亦清晰可見她那雙潮溼微紅的眸,眸中閃爍着瑩亮光芒,慕容肆眉頭又是一深,拳頭更是一擰,破了個窟窿的手背上鮮血直涌出,他脣角一勾,“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這樣的你一點也不可愛?”
是,她的確不可愛,如果她警惕一點,她就不會一大早好心到這裡來給楚長歌看診,如果她放聰明一點,她更不會以跪來逼他讓她見他,結果見到了又如何,兜兜轉轉還不是得跪呀,那全是她自找的。
她雙眸模糊,他又離得稍遠,她也不看不清他臉上神情,只看見他繃緊的輪廓,她不再說話,緊抿着脣,緩緩轉身,擡腳跨過門檻,也許她心中是期望那人會像上次一樣叫住她,最終赦免她這沒來由的“欺君之罪”,可即便她用白韶掬來氣他也只不過被嗆了一句“不可愛”,她腳掌顫巍巍落到地上,身後沒再傳來半點聲音,她腳步加快,走到廊下,找了塊平坦的地方跪了下來。
那兩個侍衛疑惑地看她好幾眼,方纔王總管不是說這女子是皇上的貴客麼,怎會被趕了出來又跪在這裡了?看來啊,還是他們這椒房殿的主子楚姑娘更爲技高一籌,更討皇上歡心呀。
小魚只是衝那兩人笑笑,“一看你們二人就是門外漢,醫書中有記載跪膝之法能促進血液循環,引血下行,對睡眠有好處。”
這女子真是死鴨子嘴硬,那兩侍衛又是相視一笑,那是對這女子的嘲笑。
沒一會兒,聽荷等幾個婢子端了兩盆清水進去,太醫院的院正大人張御醫親自前來,看到有個女子跪在那裡,不由得多望了一眼,小魚害怕被這老太醫認出,也是垂了垂臉。
不需多時,張老太醫又匆匆出了來,小魚擔心那人傷勢,還是不爭氣地喊住張太醫,她說,“老太醫請留步,婢子想問下皇上傷勢如何,可有傷及經絡?鈐”
張震停步,扭頭看向那跪在門口的婢子,他只覺這婢子眉眼間有幾分熟悉感,但又說不出她與哪個人有相似之處,看來啊他真是年級老了,但他並未因這女子是個身份卑微的婢子便不予理睬,他回道,“皇上傷的不重,好生休養幾日便可痊癒。”
聽罷,小魚心中總算鬆了一口氣,對張御醫道了聲謝,他又瞄了自己好幾眼,這才離開。小魚又埋怨起自己,如斯境地,她心中還想着他,可那人又何曾想到她?
這一跪,就是日落西山,而那人並未出來一步,想必與那楚長歌正打得火熱,王中仁一直陪在裡面守着,也沒再出來過,她就這麼跪在那裡,與那兩個侍衛大眼瞪小眼。
已至飯點,兩個侍衛被輪班的侍衛換下,離開了。而御膳房準備的美味佳餚被一盤一盤端了進去,想起自己已經一天沒進食,老早餓得精疲力盡了,看着內侍手中托盤中的美食,她直咽口水,可一天下來滴水未進,連唾沫星子也擠不出來。
小魚早就覺得雙膝不是自己的了,早料該死的慕容肆這麼狠心真讓她跪這麼久,她也該服軟示弱,也許他會放過她。可現在去求饒,那好幾個時辰便是白跪了。
她頹廢無力地跪在那裡,只覺自己身子搖搖欲墜。
夜至,溫度驟降,涼颼颼的夜風吹在身上,直教人打寒顫,她真是飢寒交迫,再也堅持不住了。
她舔了舔乾燥的脣,一開口便覺喉嚨乾涸如火燒一般痛得緊,可她已經沒有力氣用粗暴的方式大叫,她文弱的眸光看向門口那個侍衛,“小哥,可否請你進去——”
她纔開得口,後面腳步聲逼近,有人快步逼近,走到了她面前,將她視線擋住,昏黃的夜色下,眼前之人一身翩若驚鴻的儒白,她心口又是一抽,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那人清冷的聲音至她頭頂傳來,“喲……這不是那誰麼?怎得跪在這裡了,看你這沒精打采的樣子是跪了一天吧?”
這人陰陽怪氣起來,也是十分可惡,惹人討厭,小魚抿了抿嘴,稍稍擡起臉,看向這人,這人昨夜才大婚,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臉色紅潤,氣色不錯,與此時的自己比起來,可真是天壤之別啊。
她乾乾笑了笑,也不知要從何說起,便沒有開口,只是緊緊抿着脣,他眸色一深,又道,“你方纔叫那小哥進去做什麼?我正要進去面聖,你有什麼要進去傳達,我可以幫你。不過,你得求我!”
他加重了“求我”那兩個字的語氣,說的近乎咬牙切齒,她想他此刻是憎惡自己的,否則他何必處處諷刺呢?
許是那點僅有的自尊心在作怪,於是她一笑置之,把告訴之前在這守門的侍衛,“白將軍,你是不知醫書中有記載跪膝之法能促進血液循環,引血下行,對睡眠有好處。我最近失眠呢,就尋了個地方跪跪而已。你要面聖,便快進去吧,我可不願耽擱你。”
他脣角弧度更深,眼中是噴薄而出的譏誚,“你倒是獨具慧眼,這尋地方尋到楚長歌的椒房殿來了。”
說罷,便甩袍進去,他堅硬的袍角擦過她脣角,扯起絲絲點點的疼,她擡手摸了摸乾裂的脣角,舔了舔,有些鐵鏽味。
白韶掬推門而進時又猛地停下,他回身,一雙風華絕代的眸子深深揪住了她,他啓脣,“你可有悔?”
小魚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他在問她,沒有選擇他,可有後悔?
後悔?她的人生裡從來沒有這個詞,她從來都知道世上沒有回頭路,就如同沒有後悔藥一樣。
她曾毫無指望地喜歡過他,亦毫不後悔地追隨過他,即便當她發現他和大姐早就私定終生之時,她只有如錐錘胸般的痛楚,但沒有半分悔意,即便,如今慕容肆如此待她,心中誠然沒有半點悔,那句“寧願給白韶掬做小,也絕不跟他回宮”也不過是爲了氣他而已。
他手握上門上龍頭銅環,緊緊的,清晰可見他手背上凸起的青色經絡,他吞嚥一口,又說,“我再問你一遍,你可有悔?哪怕有一點,我現在就帶你走。”
月色柔和,現在的白韶掬看上去亦是格外柔軟,沒的半分棱角,她由衷的感謝他說出這樣的話,就在她逃婚的第二天,她口上一絞,輕輕扯脣,可喉頭哽咽,竟難以發出一丁點聲音,可白韶仍是讀懂了她的脣語,她說——不悔!
好一個不悔的夏錦,也許只有等到她真正走投無路的那刻,她纔會悔不當初!
“那我會看着你在這冷宮之中自生自滅!念在你我曾經情分,我會替你收屍!”
他聲音冷的沒有溫度,透着一股狠意,像是巴不得她即刻死在他面前,好讓他爲她收屍一般。她不氣不惱,只是看着他淺淺地笑,笑得那麼無所謂,可白韶掬心中一擰,除了地位,究竟慕容肆比他好在哪裡,即便被那人如此懲罰,她仍是不悔,仍是向着慕容肆?
他五指一勒,用力推開了門,可剛擡腳進去,身後便傳來“噗通”一聲響動,他心頭一驚,旋即回頭去看,卻是小魚昏倒在了骯髒的地上,他收住步子,朝小魚奔去,將小魚緊緊摟在了懷裡,只見她臉色慘白,嘴脣因乾燥撕裂開來,翹皮帶血,他摟着她身子的手又是一緊,“你這丫頭,怎如此嘴硬?分明熬不住,爲何不求一求他?他心中有你,還能不心軟麼?”
小魚聽得迷糊,可那人心中有她麼?
眼皮太重,小魚已是懶得睜眼,就依偎在白韶掬溫暖沁香的懷裡,擠了擠脣道,發出微弱的聲音,“菊花公子,我就是餓得沒力氣了,我一天……沒吃了……”
這人打小就吃得多,還不經餓,皇上竟真的讓她在這裡跪了一天,那人怎狠得下這個心呢?既然不能好好待她,又爲何換掉了他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