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輩易言成,見過龍潮大師。”易言成雙手合十道。
“北域易家第二公子,敬仰大名。”龍潮大師也雙手合十道。
一眼望去,來的寺中人幾乎都在這裡。易言成道:“見笑。得知近日龍隱寺與太一玄宗發生衝突,本想過來調停,想不到是小人之心了。”
“阿彌陀佛,小人之心怎會裝得下如此大義。易施主既然有此心,不妨上山去看看盧老宗主。”龍潮大師說道。
盧松陽重病百年,世人皆知。具體什麼病?病得怎麼樣?外人知道的就沒這麼清楚了。易言成心知出家人不打誑語,龍潮住持這麼說,必然情況不容樂觀。易言成說道:“原來如此,那言成前去看看,告辭。”
龍潮住持頷首,與率領衆僧繼續下山。
四大長老早早離去,而五大弟子奉盧松陽之命繼續目送着衆僧。黃色的僧衣漸漸消失在眼前,本來該是百無聊賴。站在三弟子徐沐秋身旁的女子打個哈欠。
這個女子尤爲妖媚,豐乳肥臀被緊身法衣極致勾勒,水蛇細腰柔韌無骨,手臂細如纖絲般搖擺。未見其容,便拜倒其裙下。好在五大弟子從小一起長大,早就習慣。
徐沐秋用手肘輕輕碰碰女子的手臂,將頭湊過去低聲說道:“師姐,注意點形象。”
“嗬,三師弟何必這麼緊張,那幫不解風情的大和尚視師姐這般女子如洪水猛獸,逃還來不及,又怎麼敢再回頭看妾身呢。”女子侃侃而談,結果自己媚笑起來,聲音酥入骨髓,宛如天籟。
有名長髮弟子在她背後一直注視着,無法離開視線。
“阿彌陀佛,女施主說得有理,但佛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女施主不怕那羣大和尚來尋你參悟那空的真諦?”
“誰?”五名弟子但聞其聲,未見其人。遠遠望去,枯黃已盡,一抹遮天的陰霾色灰衣正在向山門而來。他劍眉星目。器宇不凡,步伐間帶有一股逸仙出塵之氣。
大弟子遙桐冷眼望去,易言成眉笑顏開地向他作揖:“太一四大弟子皆在其後,眉宇間領袖真姿已然成胎,想必道友就是太一三代大弟子,在下易言成前來拜會。”
遙桐觀望易言成談吐不凡,溫和地笑着抱拳道:“在下遙桐,乃是太一大弟子。易道友本領高超,不但一眼猜出在下身份,而且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通過我山中禁制。不知道友因何事前來?”
“久仰盧宗主大名,特地前來拜會。”易言成說道。
遙桐身後那個長髮男人上前喝道:“哼,你當我們宗主是什麼人,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五大弟子,三男二女。遙桐在中間他的身邊挨着的就是有數面之緣的徐沐秋以及那個長髮男子。再遠一級,就是兩個女子,一個年齡尚幼扎着兩條馬尾的活潑女孩,另一位就是剛剛那位極爲嫵媚的女師姐。
易言成輕笑,看着徐沐秋道:“沐秋,大半年未見,可還認得言成。”
“易兄,自然認得。”徐沐秋是個明理之人,想起大半年前的事,面露愧色,對遙桐說道:“大師兄,此人就是兩年前在太玄城中的景塵長老,易言成易長老。”
太玄城中爲了一本孤尊譜大打出手,少數元嬰重傷,修爲跌落,金丹靈臺也有不少殃及池魚,而世人也再次見證了元嬰修士的可怕。而在此之前便早着先機,在這些元嬰修士的種種道壓之中,將宗門衆人平安帶走,避免景塵宗一場無妄之災的長老——易言成,不得不讓人稱道。
“原來是易言成長老,久仰,請進。”得知對方身份沒有可疑,遙桐便請易言成進宗。
自始至終易言成不曾看那美豔賽妖的師姐一眼,那名師姐也冷眼中帶有深深的怨恨凝視着易言成的背影。
“二師姐,你怎麼一直看着那名年輕長老,難道……”小師妹茉琳看着姬倚月笑道。
姬倚月冷笑一聲,紅脣微張,不屑地看着茉琳,媚笑道:“他,一個畜生一樣的東西,也配?”解除術法恢復真容的姬倚月當真妖媚動人,魅惑蒼生。一顰一笑,攝魂奪魄,難以令人自拔。
易言成沒有進高貴堂皇的太玄殿,而是直接在遙桐的陪同下走到後面的宗主所住的高閣。
高閣清風相伴不是很高,一共六層,雕欄畫棟、高聳寧靜。盧松陽卻不在最高層,而是在第四層。
兩名修爲高深的二代元嬰弟子分別守護在宗主門前,遙桐與易言成在門外同時止步。遙桐在一名二代執事耳邊悄悄說着些什麼,易言成聽不清楚。
那名執事進入房內,不久就出來請易言成進去。
兩人剛剛擡步,遙桐卻被那名執事阻止。
“師叔?”遙桐面露疑問。
執事語氣不冷不熱,說道:“宗主明確吩咐只讓易長老單獨進入。”
遙桐一臉震驚,他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結果。除非,這個看起來冒昧而來的人或許事實上並非這麼冒昧。
易言成當然不會不好意思,從容走進房間之中。
剛剛一進門,一股淡淡的氣息就撲面而來。易言成一下子就知道這是什麼氣息,因爲最近他才從這個氣息的環境裡出來——死氣。
這裡有個非常的大的窗戶,一個白色內衣的瘦朽老者靜靜躺在不遠處的牀上,他的臉中滿是黑氣,因此面容枯黑。老臉上的肉開始塌陷,呼吸也是極爲微弱,斷斷續續,或許哪個不注意就沒了。無力的雙臂攤在被子上,易言成注意到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遙望着窗外的萬里晴空。天空中雲聚雲散,風起雲涌,他的眼裡都不過是蜉蝣之舉。
“你來了,言成。”盧松陽從窗戶的方向轉過來看着易言成,微微一笑,臉上堆滿了褶子,枯黑的臉上原來還有不少黑斑。
易言成心中涌起些許憐憫,快步上前道:“盧宗主,冒昧打擾。”
“呵呵,老朽都到這時候了,還有什麼冒昧不冒昧的呢。”盧松陽看着易言成笑道,他的右手輕輕拍了拍牀沿,然後用眼神引導易言成看向牀沿。
易言成照着他的意思坐到牀沿。
坐得越近越能感覺到死氣從他體內溢出。易言成看着這個日暮西山的一代宗師,心中多少有些感慨。他將頭靠過去,輕聲說道:“言成略通醫道,不知可否讓言成看看。”
盧松陽頷首,眼皮隨時都會垂下的眼睛眨了下眼,將右手縮了縮,反而把左手送到易言成大腿上,但也會不停顫動。
把上盧松陽的脈,易言成猛然皺起眉,心中一時洶涌。暗道:“寧皇嘯!好可怕的劍氣,五臟六腑重傷不說,隔了一百年竟然還在侵蝕元嬰。盧松陽的元嬰也還在勉強鎮壓。一股生命力強盛的佛道金光運於體內,應該是龍潮住持的佛光。
不但如此,這幅樣子看來主要還是是精氣不斷流失所致,寧皇嘯竟然還會這種劍法!”易言成在聽潮城中見識過寧皇嘯的劍法,自然認得他的劍氣,盧松陽四肢百骸遊走的劍氣正是此人的無疑。
反觀盧松陽依舊笑顏,他看着易言成的愁眉,豁達地說道:“聽說倚月她給你添麻煩了?”
“一場誤會而已。”易言成嘆氣,將盧松陽的手腕小心翼翼捧回被子上,陰霾漸漸消失,從容地看着盧松陽回答道。
“呵呵,年少輕狂。我也試過來人,想當年,我與易玄兄何曾沒有放肆過,轉眼千年過去,上次你們宗主李景空來看我時,說過易玄兄,他……”盧松陽問道。
“死了。”易言成苦笑着應道,“隕落於天劫。”
“是嗎。”盧松陽的聲音很低,他默默地搖頭,然後仰天而望,兩行清淚從眼角兩邊滑落,本是死氣瀰漫,此時更帶有一股無法言喻的淒涼。他閉上眼,整個人啜泣起來,很難想象一位歷經滄桑的一代宗主流淚的樣子,而易言成現在親眼看到了。
盧松陽擡起右手,一鼓作氣抹乾了眼淚,然後又萎靡了下去。他的聲音響起:“塵歸塵,土歸土。想不到易玄兄一世笑傲蒼生,最後也逃不過天數。可惜,可惜啊。一別數百年,本想他朝再見便與他暢飲論道,沒想到竟是再見無期。”
感慨之聲盪漾在房間內,易言成的心情藏了五年的抑鬱,此時此刻,竟然與盧松陽產生共鳴。“盧宗主之心,言成代爺爺謝過,今朝無法治療盧宗主之傷,但言成定會要那下手之人得到報應。不知盧宗主,此人可是寧皇嘯?”
“不重要了,不重要了。”盧松陽沒有回答,他用手覆蓋在易言成的手背上,“到了這個年紀,自己怎麼樣已經無所謂了。我只要太一玄宗的弟子平安就好。”
易言成頷首:“言成明白,此次來訪本來是想平息貴宗與龍隱寺的一場干戈,不想兩宗都是仁厚之輩,早已經化干戈爲玉帛。如今無事,言成也該告辭了,他朝再來看望盧老宗主。”
“三代問仙大會在即,言成也是個忙人,忙中來看望我着老頭子,感激纔是。”盧松陽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