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貳捌 紅石竹
紅眸擡頭一直看着那兩個身影消失在天空盡頭。其實有枝葉遮擋,所謂的“天”只是極小的一個空隙。直到感覺不到他們的氣了,零才低下頭。
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正在某處看着自己呢?他能猜到自己新的目標嗎?
爲了他,她決定不只要做九尾,還要煉出全部的黑色,如果她以後能有十條尾巴,那十條就必須都是黑色,有十一條,那也一樣不能出現第二種顏色!
誰讓他說,喜歡黑色呢?
如果修出悔罪的尾巴也能替他抵消一些罪責,那就更好不過了。
她不覺露出春風般的笑,眼眉彎彎。
過了一陣,又擡頭,神情似有留戀地看着頭頂小塊的天空,然後揮開,連同眼角的清淚一起,不去多想、多思。
她都能明白想要得到一樣東西就必須捨棄一樣東西的道理,小銳怎麼就想不通呢?
谷底的風捲起辛辣花香一直飄到山的上層,妖魔們被這味道薰得四處逃散。
又到了谷底白花盛開的季節,什麼時候到的,零不清楚,她只專心修練着,每日除了煉靈還是煉靈。
但不用掐指計算也能知道,距離她決定來此隱居修練的那天,才過了三、四個月而已。以前只有修滿一百年的時候她纔會感覺到時間的流逝,這才幾個月,她的心就有些鬆散了。
因爲,這是一年前認識小銳的季節嗎?
哦,都一年了!
不,對妖來說一年是極其短暫的彈指之間。
她撇撇耳尖,閉上眼睛繼續專注煉靈。
一朵被壓歪的花,蕊芯上滿滿花粉震落下來,接着被風託入空中稍微加重辛辣的味道--有人!零立刻收縮結界幾乎與此同時一道冰牆擋住她的戾氣,無聲地撞擊在半空爆裂出一陣微光。冰塊吱嘎磨蹭着裂了道縫,分成兩半,後面是臉色發白的泠銳和嘆氣的昭明。
“我就說直接進來反而好,不會被誤認成其他什麼……”昭明話未完,泠銳沒好氣地嘟囔:“誰知道小狐狸會變這麼厲害!”
“她一直都很厲害啊。”
看着兩人一唱一和,零有點發呆。剛剛還在想他們,現在就出現了?
回過神,她開心地衝了過去:“小銳--”
“砰”一拳打在她下顎上,“你想壓死我啊!”
零現在是一隻很大很大的白狐,坐直身體頭能頂着谷底斷層,因爲保持真身修練收效會跟好。
她吐吐小粉舌,變成少女的樣子,這才撲上泠銳,環手吊在他脖子上。
“讓我看看你的尾巴--”
轉過來一數,真的有九條!
“那個方法管用了?”
“嗯嗯。”她高興地不停點頭,“其實我只差一條斷尾就夠數量了。”此話讓聽者不禁失笑,收集七百七十七條尾巴,那不是說明她被劈的次數之多麼?
“小銳,我好想你。”零抱着他不停磨蹭,間或紅眼睛轉向昭明,他還是那個樣子,那種處變不驚的笑容,淡淡的讓她又嫉妒又討厭。
零的九尾應該就是在黑色洞窟裡見過的那些,紫、紅、藍、金……
“唉,這麼多尾巴,不知道該拎哪一條好,我都不習慣了。”
零推開他跺腳:“我現在是天狐了,可以和天直接交談,是象天一樣的存在,你要尊重我!懂不懂,尊重!”
“如果你是天狐,那一定是我們認錯人了。因爲我和昭明的朋友只是一隻小狐狸。”他微笑着這麼說,手臂卻向零敞開。
可能,或許,一定,是風裡頭花的味道過於辛辣,否則怎麼會流出眼淚?
零撲進泠銳懷裡,不想再離開。
零竟然不知道她的腳下是一片墓室,她和泠銳跟着昭明從暗道裡緩緩走入,陰氣森森。
“小心,這塊磚頭下有機關。”昭明走在前面很泰然,“那邊一堆白骨是死在這裡的盜墓賊,不過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啊,這個不要碰,有毒的……”彎彎繞繞走了很久,後面的兩隻已經迷失了方向,昭明頓下步子,回頭:“到了,歡迎來我家做客。”
“你家?”
這種描述讓泠銳心裡打個冷戰。
“畢竟我住了幾百年,要不改一下,歡迎來‘老家’做客!”
不知怎的,他和零都不由地把這個老家和俗語裡的“回老家”聯繫起來。
“人類真麻煩,死就是死,魂魄都跑去輪迴了還霸佔這麼多土地。咦,那個珠子是夜明珠吧?”零捧起來瞧了瞧,“怎麼沒有靈性?”
“我看看。”泠銳接過來掂掂,“值錢麼?”
當年,昭明還在墓室裡的時候每天都會和夜明珠談心,它教會他很多東西。
昭明從泠銳手裡拿過珠子,不論質地還是色澤都是極其珍貴罕見的寶物,但僅爲珠寶而已,看來,乘黃之事之後,被修改的不只是他昭明寶鏡,與他相關的其他靈物都沒了。
--他是被徹徹底底抹殺了。
帶銳和零來墓室玩的興致一下就跌入谷底。
連零說:“以後這地方就歸我,不過那些機關什麼的我先一個個破壞掉,省的惹麻煩。”他都是心不在焉地說了句“隨便你”。
夜明珠說人類很弱,最初遇到泠銳時他也這麼看,可後來發現這人類還真是不好對付,開始有點兒懷疑夜明珠的說法。
“啪”清脆的響指在他臉側打響,“不許心不在焉,你是這裡的主人,要有主人的樣子。”
“哦,好。”昭明歉意着,繼續帶他們“參觀”。
現在他成了這墓室的主人了,而他以前的主人則成了墓室的一部分--泠銳正峁足勁想揭開棺木蓋子。
昭明捉住他,神色嚴厲。
委屈:“我只想看看裡面是骷髏還是木乃伊……”
“小銳,對死者應該尊重。”
“對不起。”
攏攏他的金髮,昭明放鬆神色,也覺得自己有點嚴厲過頭了。對上泠銳關切地眼眸,他展出微笑:『我很好。』
山谷的外面是酷暑中的八月。
城市浸泡在熱浪之中,半融半化的景色,泠銳只能眯起眼去看。
最近的日子就像以加速度在前進,複習,高考,填寫志願等等。想不到他也會有參加高考的一天。這些生命中無關輕重的事情倒是進行的很順,相反,念着要把大家綁在身邊的願望卻還是脫軌了。
鷂在入夏前來找他們玩過幾天,然後就受不了城市的高溫回去了,臨走許諾說等天冷了再來;零麼,如果他們不去找她,她是不會回來的。昭明說,一旦進入修練狀態就沒了時間觀念,可能最近一百年她都不會出現在這間公寓裡了。不過話雖如此,狗窩還放在客廳原地,狗糧昭明也準備了大包;而昭明……零說中了:“如果是鏡子的話,說不定真願意陪你到死。”
這是幸還是不幸呢?
“你在這裡。”昭明總算找到了泠銳,他坐在公寓樓頂曬太陽,能這樣放肆的妖恐怕只有他一個。
懶洋洋坐在烈日當中,金髮被光照的發白。
昭明眯着眼,不太敢在毒辣陽光中多待,匆匆叮囑他幾句“別中暑”之類便轉身下去了。
聽不見他的腳步身,泠銳這才從身後拿出一本書,有些破敗的書殼上看不見任何文字,是他這幾個月在昭明的藏書裡一本本翻出來的,裡面記載了關於魂魄和妖的事情。以前他不知道怎樣讀懂這些書,現在用妖的氣和靈,能看明白八九不離十。
書裡說:人類的魂魄和妖的靈是不可能融合的。
驕陽當頭,他卻如涼水澆下,手腳發涼。撐着水泥板的手燙到發紅發痛,他才難以置信地又把原文讀了一遍。
“銳,你怎麼還在這裡?”
不經意日落西山,發現泠銳還坐在樓頂,昭明甚是擔心,“啊,今天有火燒雲。”
火燒雲?泠銳雖然睜大眼睛瞪着天地之際,但是目光根本沒在看,再美麗的景色現如今都不能映在他的心上。他不停回想自己當初得到靈時的感覺,反思是不是沒有昭明細心疏導,他的身體早就會垮掉。按書中的說法,人類獲得靈可得道修仙,但--回頭盯着昭明:“妖的體質遇上魂魄會怎樣?”他冷冷問,“不許撒謊。”
“會……讓我看到人類的臉。”
“不許撒謊。”
“我沒。”
“除了這個呢,還會怎樣?!”
昭明被泠銳揪住衣領,僵持在樓頂邊緣。
傍晚起風了,讓一天的熱氣開始散開,遠方燒紅的雲朵絲絲絮絮象破碎的布角。昭明精雕細琢的臉在天際赤紅的光下籠着,有些豔麗。他對泠銳挽出無奈的笑,說:“如果不做人,就只能死。”
“你總算肯說了!拖着這種身體你還想瞞我多久?”
鬆開他,泠銳才發現自己早就站不住了,剛剛要不是昭明一直扶着他的腰--從書裡讀到這些內容後他就無力站起。
“我知道如果早點告訴你,你會讓步,但是,”昭明咬着下脣,“這會讓我覺得做出的選擇是被迫的,雖然結局一樣,可是我寧可不要。”
昭明背過身,又被他扳回來。
“那麼這個怎麼解釋?”泠銳“啪”把書丟在他腳下,“能離開地府是因爲我的魂魄給了你新生命、人類的生命,否則已經被烙上死者印記的魂魄是不能帶出來的。”書裡把這個也稱爲“小輪迴”。“在吞下三魂七魄前你就知道的,是不是?別告訴我你是蒙的!你早就知道這樣會成人。”
“我說過,那天是個很差的日子。所以覺得……”黑眼睛不敢看泠銳,“覺得是最好的時機。”
“你不僅說、還直接做了!既然這樣就別冠冕堂皇說什麼自己的心願,你做的每一件事情根本就沒違逆過你的心願,不要把我當藉口,你愛怎麼就怎麼,我--”
“我不承認!!!”昭明捉住他,“我確實事先知道吞魂魄的後果,這點我承認,但是把你當成藉口的事情我絕對沒有做過、更沒這麼想過!請不要這樣污衊我!”黑眸深不見底的地方有憤怒閃動,“我只希望能大聲告訴你我的願望,然後看見你贊同地點頭。受到朋友的祝福纔是真正美好的願望,這樣我走上那條路的時候,就算遇到難題遇到障礙,也能對自己說:這個選擇不會錯的,因爲銳也是支持我的。”
昭明的話差不多是吼出來的,好像用上了這輩子最大的嗓音在泠銳耳邊怒吼。
泠銳推開他,倒退數步,好不容易歪在圍欄上站穩,琥珀色的眼睛透出絲失落,它們慢慢被額前碎髮遮住,看不見。
“我偶爾也想任性一下的。”昭明站在原地,“但因爲你我願望是相悖的,所以我不能這麼做,我不想做個自私的人。”
“哼,可你讓我變成最自私的那一個了!你……真是個可惡的、又很會惹麻煩的傢伙!”泠銳低低咒罵道,琥珀色的眼睛裡卻在笑,昭明沒看見,“那就允許你自私一次吧,這條路是你選的,不要後悔。”說完他揚起頭讓昭明看見自己充滿笑意的臉。
“吶,昭明,大聲說出你的願望吧,不管是什麼我都會點頭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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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接近尾聲了(驚)!
忽然想說謝謝大家陪我幾乎一日一更地走完這條路(pia飛~)。。。我也很厭惡這種官方的說辭,不過似乎不得不說~劇透下一篇就是正文的完結了(光速逃離,不,是淚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