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車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季瑾之固執的拒絕上救護車,一步步往江城的方向走。
看似很短的路程,而實踐到了步伐上,才發現,多麼的遙遠。
她走了兩個多小時,剛走完了一半,下了高速,沿着馬路一路向前,走啊走,越走步子越慢,可能是疲憊了的緣故,到最後,有些體力不支的兩手撐着膝蓋,彎腰喘息。
碰巧一輛農用車從旁經過,車上坐着一對老夫妻,開車的是個老頭,看樣子格外健碩,臉頰微微的有些黑黝,車子停在季瑾之的身旁,老太太探頭從裡面出來,對她說,“姑娘,你要去哪兒啊?”
“江城中興路。”她說。
老太太就說,“如果不介意的話,上車吧!我們可以順路捎你一段的。”
他們也是好心,目光裡都是一片慈愛的柔和,但季瑾之卻微笑的搖搖頭,“不麻煩了,我自己走過去就行。”
“孩子啊,中興路可還有很遠一段路呢!而且這條路不太好打車呀,你一個人走,多累呀!”
她還是搖頭,禮貌的拒絕了。
老太太見狀,也不好再說什麼,但看着季瑾之的臉色也不太好,又說,“你去中興路做什麼呀?”
她想了想,隨口說,“去那邊找個地方住下來。”
“那邊有親戚或者朋友?”
季瑾之搖頭,她哪裡還有什麼親人和朋友,現在僅剩的,不過是她自己一個人罷了。
“那你一個女孩子,可不能亂走啊!萬一出事了怎麼得了?這裡是我的電話,如果有需要,聯繫一下我們吧!”
老人說着,就將寫了自己電話的名片遞給她,季瑾之掃了一眼,兩位老人是在郊區有個小果園,看樣子也是心地善良,擔心她纔會如此說的。
但不等對方把話說完,季瑾之就馬上面帶微笑的對他們說,“多謝大爺大媽了,我沒事的!”
說完,就衝着他們擺手。
看着大爺開車離去,季瑾之心裡默然的沉了一下,說實話,她很怕別人對她好,她的性格有點偏激,還有些固執執拗,越是對她好的人,往往她也會傷的越深,比如老顧。
季瑾之終於來到平安巷的時候,已經是接近黃昏了,有零星的小雨從天而落,她一個人在樓道里站了很久,看着從包包最深處拿出的那把鏽跡斑斑的鑰匙,心裡變得更加的沉重。
上一次,她幾個月前來這裡時,是爲了母親的週年祭掃,當時發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比如一個僞裝成快遞的陌生男子闖入,陌少川的狠戾冷漠,攜帶着小三的傲慢嘲諷,還有那個被推.翻的供桌……
所有的一切,彷彿昨天剛剛發生,在她眼前歷歷在目。
那個時候,陌少川對她恨之入骨。
而現在……
或許他對她的感覺已經改變,這曾經想都不敢想,又夢寐以求的,卻在得到的那一瞬間,感覺早已變了味道。
季瑾之一腳落地,一腳還懸在空中,十分艱難的將那把鏽跡斑斑的鑰匙插進了鑰匙孔,轉了幾次,都沒轉動,可能是年久失修,風吹雨打的,讓原本就鏽跡斑斑的鐵門,變得更加遲鈍。
就在她接近失望之極時,碰巧鄰居出來扔垃圾,看着她就說,“門都鏽成了那樣,怎麼打開呀?要不要我幫你?”
季瑾之有些不好意思,尷尬的臉頰微微泛紅。
鄰居也是個熱心腸,直接過來從她手裡拿過了那把鑰匙,伴隨着那聲‘咔嚓’的一聲,老舊的鐵鎖開始啓動,那扇塵封已久的大門,終於在這個黃昏的傍晚被打開了。
看到她臉上展露的笑顏,鄰居將鑰匙從新還給她,問了句,“你是新搬來的?”
季瑾之說,“這是我媽媽的房子。”
“啊?那你是……安安?”
安安是母親還在世的時候,爲她起的小名,所平平安安,希望她一生無災無難,幸福安康。
在老顧去世以後,這個名字,就從未有人這樣叫過她了。
但今天,從一個可以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口中,聽到了這兩個字時,季瑾之的內心,狂波不止。
原來大叔是母親在世時的同事,也算是關係不錯的好友了,也知道母親和老顧的事情,打過招呼後,就主動進去幫季瑾之收拾房子。
一切處理妥當,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了。
大叔還悉心的回家煮了餃子,端過來給她,讓她吃飽了再休息。
感受着一個陌生人對自己的照顧,季瑾之的心裡,更加的波瀾掙扎。
她抗拒着周邊人對自己的好,想要像一隻受了傷的鴕鳥,將腦袋深埋土裡,獨自一個人舔着傷口。
從這一天開始,季瑾之便開始了回到江城獨居的日子,每天足不出戶,破舊的老房子,僅剩的傢俱早已破敗不堪,她卻對此絲毫不在意,只是淡漠的坐在地板上,身後靠着大牀,一待就是一整天。
夜深人靜的夜晚,她看着從包裡拿出的兩隻錄音筆,大腦裡不斷迴盪起,之前,她從公安局出來後,唐如雲叫她去醫院,那次談話的結束時,唐如雲說了句,“看在我們好歹也算是母女一場的份上,也看在你在季家從小長大,管我叫着唐姨,你也是季家的孩子,我也仁至義盡一回,這個你拿走吧!”
唐如雲將那兩隻錄音筆拿了出來,放進了季瑾之的手裡,“一個是給你的,一個是給你姐姐的,上面都寫了名字,如果你覺得有必要,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將這隻錄音筆給你姐吧!”
她低頭看着手裡的那兩隻錄音筆,上面確實都標記好了名字。
“你也是女人,你也經歷了婚姻,所以你就能應該理解我,身爲女人,最痛苦的,莫過於自己的丈夫有了別的女人,帶着和別人生的孩子,登堂入室。”
這也解釋了從小到大,唐如雲對她冷淡疏離的一個原因。
“我知道景荃沒有什麼能力,醫院交到他手上,也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但他是季家唯一的兒子,這點是毋庸置疑的,作爲母親,沒辦法選擇自己出生的孩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的扶持着他,希望華康別毀在他的手上就好……”
那些話裡,也道出了唐如雲對兒子的無奈,但面對骨肉至親,她又無能爲力。
總不能在這場失敗的婚姻中,失去了丈夫,同樣還要失去所有的遺產吧!
“知道嗎?你父親房間裡的那個保險櫃,在他去世後,一直沒人能打開,輸入了很多密碼都不對,直到最後一次竟然對了,但那密碼竟然是……”
說道這裡的時候,唐如雲真的是激動了,看的出來,她並不是生氣,而是絕望,可能是沉浸在這場失敗婚姻中的後知後覺,也可能對自己付出大半生的感情,一種難以置信的挫敗感!
“竟然是你母親的生日,崔雨姜,這個女人,他記在心裡,記了整整一輩子……”
“但是你父親葬禮過後,他的骨灰將葬在季家老宅的墓園裡,我不可能交給你,更不可能讓他死後還和你母親湊在一起……”
最後這句話,唐如雲說的時候,季瑾之已經轉身邁步往外走了。
她能感受到唐如雲的失控,和心裡一直埋藏的痛苦。
亦如唐如雲說的,她也是女人,也經歷過所謂的婚姻,不管真結婚,還是假登記,就算是好夢一場,但那種被另一半欺騙的感覺,也是最痛苦最折磨人的。
此時此刻,季瑾之看着那隻唐如雲交給她的錄音筆,面無表情,手指無力的拿起了那隻標記了自己曾經名字的錄音筆,緩緩按動了播放鍵。
送給我已經離世的寶貝女兒。
你去世的消息,我至今都無法接受,是爸爸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
對不起從小到大,沒有盡到一個父親應盡的責任,好好的陪伴你,照顧你,在合適的時候保護你,都是爸爸的錯,還沒有給你一個完整的家。
你是我的小女兒,應該是被父母呵護最多,寵溺最多的,應該是爸爸的掌上明珠,備受呵護下長大,但因爲我的緣故,害你從小經歷了那麼多。
爸爸欠了你太多太多,多到了這一生都難以補償的地步。
不僅欠你們姐妹的,還欠了你的母親。
你八歲的時候,爸爸第一次看到你,你長得和姐姐一模一樣,但卻比瑾之更加的乖巧懂事,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在這個大家庭裡,依你的性格,根本無法立足,爲了不讓別人排擠你,爲了他們不會想方設法的趕你出去,我不得不遠離疏遠你,儘可能的裝成冷冰冰的樣子,甚至嚇的你,都不敢和我說上一句話。
那場車禍,殘忍的帶走了你,爸爸知道,你在醫學上有着極高的天賦,你不可能製出錯藥,更不可能毒害他人,但爲時已晚,爸爸就算現在想爲你做點什麼都不能了……
只希望,能儘早的離開人世,去另一世界追隨你和你媽媽而去。
若有來生,爸爸希望用盡一切去補償你,一定會盡最大的全力補償你,給你一個完整健康的家庭,對不起,但爸爸愛你,我的寶貝女兒。
錄音已經接近尾聲,季瑾之拿着錄音筆的手指開始不住發顫。
原來,父親的所作所爲,一切都是爲了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