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擎的表態,無疑是選擇站隊李瑁,這也是不得已。
人這輩子的路,是要一步一步走的,坎也是一步一步過,反正你不可能跳着走。
眼下的形勢,蓋嘉運父子已經置身其中,你跳不出來的。
如果他們選擇幫皇甫分擔,李林甫大可以拋開皇甫,先收拾蓋嘉運,少陽院爲了保皇甫,也樂意讓蓋嘉運背了罪名,那時候他們父子就是方劫不復。
究其原因,蓋嘉運在聖人這裡的印象不好,如今雖然正在努力挽回,但畢竟是需要時間的。
蓋擎心裡面認定,隴右那邊如果真的出現大敗的局面,尤其還是在聖人改元的頭一年,朝廷必然會頂格追究,屆時隴右河西之間一定會相互扯皮推,最後誰來背這個罪,要看自己人在私底下的運作。
反正朝廷是肯定要推一個人出來,把天寶元年的這份恥辱,全給背了。
那麼投靠李瑁,就是當下最好的選擇,但風險也是非常大的,因爲這代表他們父子今後,要面對太子的怒火。
蓋擎也是沒辦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李瑁其實得到蓋擎的表態之後,沒有怎麼興奮,甚至都談不上開心,反而會更加謹慎的處理將來與對方之間的關係。
任何事情都是有兩面的,蓋擎父子當下,肯定對自己大有幫助,但今後如何,說不定的,一個操作不好,可能就會被反噬。
身家性命當前,什麼聯盟關係都是脆弱的。
離開進奏院之後,李瑁去了南曲,因爲王人傑來稟報,竇銘竟然去了達奚盈盈的新宅。
這個人,不好應付的,因爲李瑁從金吾衛得知,正月初二竇家的一場聚會,
竇銘被重新推舉出來了。
一來,竇家是真的沒有什麼能人,而竇銘在五年前,那可是炙手可熱的人物,張九齡如果不倒臺,這小子現在甚至都有可能混到盧奐那種儲備宰相。
再者,一向不聞窗外事的一位散仙重新下場,鬼知道對方打的什麼主意。
「他來幹什麼?」李瑁坐下後問道。
達奚盈盈明擺着心情極差,催促女婢給盧奐添炭時的語氣都非常的不耐煩。
「他要撤出去,」達奚盈盈在李瑁對面坐下,道:
「給了我半年時間,竇家在惡錢中的那股,他要全部撤走。」
「能有多少錢?」李瑁道。
達奚盈盈搖了搖頭:
「早就算不明白了,他們這幾家的惡錢經營,從太宗皇帝時期就開始了,最早是在洛陽主持,長孫國舅獲罪之後,便在長安設置了一個新址,就在長樂坊,
但隨着武后臂僞,洛陽的暗點被徹底拋棄,長安便成了唯一的運作樞紐,但因長樂坊有睿宗皇帝潛邸,所以移至南曲至今,時間太久了,這筆帳是永遠都算不明白的。」
李瑁皺眉道:「你算不明白,竇銘自然也算不明白,那麼他選擇撤股,恐怕並不是想將錢都拿走,因爲他不知道該拿多少。」
「我也是這麼想的,」達奚盈盈臉色陰鬱道:
「所以我猜測,他其實還是衝着我來的,其它幾家肯定不樂意竇家離場走人,竇家就算想撤也不好脫身,擺出這樣的態度,很可能是想迫使上面達成一致,將我給換掉,經歷了上一次的風波,他們對我已經越來越不信任,竇銘的時機掌握的很好。」
從李瑁辦掉上一任右金吾衛大將軍張,追繳達奚盈盈貸款開始,其實達奚盈盈就已經被迫由暗轉明。
千這種買賣,你不能太高調了,貴族階層核心都知道你這個人的存在,無所謂,但你的名聲不能再往下走了。
因爲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你,那麼你的身份就會曝光,這不是他們想要見到的。
而達奚盈盈眼下正處在一個臨界點,上一次竇鱷檢舉盧奐,就是一個爆點,
那時候若是達奚盈盈被牽扯出來,股東們是肯定會藉機弄死她,然後順利換人。
但是被李林甫給保住了。
沒有人敢張嘴跟李林甫要人。
但是李林甫這麼一保,也加劇了股東們對達奚盈盈的不信任,讓達奚盈盈深感危機,被迫換房子,加護衛,以防不測。
那麼眼下的矛盾就很清晰了,股東們想要換人,但顧忌李林甫會出手干預,
所以只能變着法子來。
竇銘撤股,很可能不是撤股,而是撤帳。
大家都抽出去,然後重新建立一個集團公司,框架性質都沒變,只是換了一個經營者。
「他是光明正大來的,並沒有避諱我的金吾衛,」李瑁沉聲道:
「可見他並不擔心我會知道,甚至是故意讓我知道,他們不是在試探我,而是借我試探右相,至於什麼半年之期,不過是個頭,真要想撤,哪會用的着這麼久。」
達奚盈盈忙不選的點頭,李瑁從一開始,就給她一種極富智慧的感覺,而這種感覺隨着兩人關係越發親近,也越發的濃厚。
不愧是當年爭奪儲君的熱門人選,確實不是一般人。
其實很簡單,達奚盈盈只是個經營者,她下面的盤子,用的都是股東們的人,一個女人,哪來的能力操縱這麼大的生意,說白了,是她腦子好,會經營,
被人家擺在檯面上的。
沒有股東們,張會將右金吾的錢貸給她?可能嗎?
基本盤,其實都是來自各大家族子弟。
所以想要換掉達奚盈盈,簡單點,就是一句話,但眼下嘛,肯定是非常複雜了,因爲達奚盈盈投靠了李瑁,而李瑁身邊又有一直在打惡錢主意的李林甫。
他們是不能跨過達奚盈盈,來指揮下面子弟的,一來會導致運營出問題,甚至被達奚盈盈一發狠,背地裡將帳目全都攪亂了,那大家可就真的乾瞪眼了。
帳亂了,怎麼分錢?那時候內部會出大矛盾。
再者,他們一旦妄動,李林甫會率先出手,因爲李林甫要的是一塊完整的蛋糕,不是被你們搞得稀碎的麪包。
李林甫當下,特別像一個正打算收購一家公司的金融巨鱷,那麼收購的前提,就是這家公司正常經營,你們想擺爛都不行,我必須要保證你們的正常經營。
「你告訴我,韋家在惡錢裡面,做主的是誰,我看看有沒有機會探探他的口風,」李瑁道。
他需要確定一下,到底是竇銘一個人的主意,還是他只不過是一個排頭兵。
「我覺得你應該探不到什麼,這個人很會裝傻,韋巨源之孫,韋昭明,」達奚盈盈道。
李頓時一愣:
「那個先天五遲的癡呆兒?他還管着這個事?」
達奚盈盈聳肩笑道:「此人極爲聰明,雖身體有先天不足,但腦子非常好,
癡呆兒不過是掩人耳目,人聰明着呢。」
五遲,其實就是小兒麻痹症的一種說法,這個病在古代非常常見,因爲小時候得過這個病的人,大多腿腳不好,走路一一拐,容易引來人們異樣的目光,
從而導致心理自卑。
自卑就會避免與別人的目光接觸,眼神躲躲閃閃,所以會給人一種呆傻的感覺。
其實跟正常人沒有任何區別,只是小時候沒注意,風寒溼邪以及疫毒之氣侵蝕身體,引發急性傳染性脊髓灰質炎,落下了後遺症。
廢太子李瑛三子李倩,就是小兒麻痹,這個病可不分什麼貴族平民。
也可以說,都是命,運氣不好,不過後來醫學發達,出了苗苗,也就很少見了。
李瑁不由得啼笑皆非,韋昭明這個人他自然是認識的,因爲對方出身雖然高貴,但生活卻與平民無異。
基本上就是個街溜子,每天就是溜達,李瑁碰到過好多次。
此人也算是長安最出名的小兒麻痹症之一了。
「我會想辦法試試他的,真的沒想到,竟然是他?」李瑁苦笑起身。
達奚盈盈趕忙爲他取來外衣披上,柔聲道:
「我可是你的人了,我的麻煩就是你的麻煩,這次我就不留你了,但千方謹慎小心。」
李愣道:
「吾家得天下一百年,顧不及韋竇耶?何所懼?」
萬年縣衙,捕吏加上不良人,差不多能有三百多。
這在別的縣,是無法想像的,地方上一個縣一般也就十來個,超過二十那都是富縣。
萬年縣,無疑是整個大唐,最富的縣了,也是最貴的。
南曲一家酒樓的稅收,很可能超過了地方一個縣,所以人家完全能夠養得起這麼多臨時工。
沒錯,捕吏和不良人,都是臨時工,像這類編外人員,俸祿非常少,而且人家也不是靠俸祿生活。
吉溫是個通透人,辦什麼事情之前,都會先請示縣令馮用之,能在天下最貴之地幹了這麼多年一把手,這絕對不是一般人了。
首先肯定是能屈,而且還不能伸,這就是一個憋屈的崗位,出門溜達一圈,
全是比自己級別高的。
所以馮用之的工作,就是照章辦事,不偏不倚,圓滑世故,作壁上觀。
吉溫認爲,這都開春了,長安竟然還掛霜,不吉利,希望召集人手除霜。
這工程量可不小,聖人上一次能辦的來,那是因爲人家是聖人,你算老幾啊?
不過馮用之肯定是同意的,因爲他知道吉溫這小子是個巨大的潛力股,將來是要出頭的,所以非常痛快的同意了。
下面人負責街道上的樹掛,而吉溫則是帶着人挨家挨戶的敲門,懇求人家能夠將宅內的樹看護好。
雖然吃了不少掛落,捱了不少白眼,但事情還是辦成了。
首先,樹嫁這種事情,達官貴族們本來就不樂意見到,上次基哥幹過一次之後,有些人家裡已經吩附奴僕,主動避免宅內林木掛霜。
畢竟達官這個詞,比較廣泛,究竟多大的官纔算達呢?
人家是六品七品,也可以認爲自己的達官嘛,畢竟大唐的六七品,加起來沒有多少人,六七千頂死了。
這就叫我不如的萬萬千,不如我的千千萬。
就這麼幹了兩天,第三天的時候,楊玉瑤進宮了。
「這個吉溫,還算是個勤懇的官,前日去我家裡,請求我將宅內的林木花草都看護好,說是天涼夜寒,樹多掛霜,不吉,」
楊玉瑤與自己妹妹在一旁竊竊私語,卻故意說的聲音大點,好讓遠處的聖人聽到。
果然,正在瀏覽奏疏的李隆基聞言一愣,錯道:
「長安竟還有樹掛?」
「有的,」楊玉瑤轉過臉來,微笑點頭。
高力士也道:「自從寧王之後,宮內一直奉行聖人的旨意,不準出現樹掛,
有結霜的跡象,就會被早早打散,至於京師,肯定就不會有那麼多人繼續維持了,畢竟要守夜,是個苦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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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頓時皺眉道:「這都立春了,天氣竟寒了?朕怎麼沒有覺得?」
廢話,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殿裡這麼多爐子,你當然不知道了。
楊玉瑤解釋道:「昨日便好了些,前天的夜裡是冷啊,爐子都不敢停呢。」
「呵呵...:..三娘得了他什麼好處了?故意在朕耳邊絮叻?」李隆基笑道。
楊玉瑤頓時一臉冤枉道:
「臣妾是貪,但也不是誰的錢都能送進我的門,只是覺得這個吉溫有這個心思,還是好的,聽說左相身體不好,人家哪是討好我呀,分明是討好左相嘛。」
李隆基頓時皺眉,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從楊玉瑤這裡聽到牛仙客了。
剛開始吧,還覺得她是不是被人指使的,故意這麼說,如今久了,反而不會這麼覺得了。
因爲他覺得,楊玉瑤不會沒眼色到總是提這個茬。
如今看來,牛仙客或許是真的快不行了,他不能死在我這啊?
我特麼剛剛改元。
「仙客仍是住在中書門下?」李隆基朝高力士問道。
高力士點了點頭:「而且他現在拒絕太醫診治,都是他自己府上的醫師。」
李隆基頓時嘴角一抽,好家夥,你是鐵了心打算死在任上是吧?
故意給朕添晦氣?癩皮狗啊。
「想個法子,讓他回家養病去,」李隆基不耐煩道:
「難道中書門下比他家裡還舒服?」
高力士一愣,我想法子?你開什麼玩笑:
「老奴也不好勸啊。」
「那朕去?」李隆基挑眉道。
高力士聾拉下腦袋:「還是老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