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陽平盧沒有分家的時候,大家在一口鍋裡吃飯,分家之後,平盧吃不飽了不過安祿山也是真厲害,他竟然維持的很不錯,既保障了魔下將領的基本薪資,還能維持送往長安的賄賂,不過他也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資金煉隨時隨地都可能出問題。
裴寬在壓制他,拖延和扣押糧,就是防止平盧地區主動挑起戰事,讓他們只有被動防守的份,等到平盧扛不住了,范陽再出面擺平,那麼他就有機會在長安某些官員的幫助下,拿回平盧的控制權。
范陽和平盧這兩個地方,怎麼看都沒辦法分家。
平盧鎮的任務,是鎮撫室韋丶勒,統轄平盧軍丶盧龍軍丶榆關守捉丶安東都護府,管兵三萬七千五百人,大唐東北邊境,幾乎被平盧全給擋住了。
而范陽的任務,也是防禦奚和契丹,職責完全重合,卻被平盧給擋在裡面。
藩鎮的正常收入是賦稅,額外收入是戰爭,類似於工資和獎金,工資幾乎沒有上升空間,但是獎金有啊。
所以不單單是范陽,其它藩鎮也非常喜歡挑起戰爭,靠此發財,當然,指的是小規模,像李瑁在河西與吐蕃打的那場,大家還是不希望出現這種局面的。
分家之後,戰爭這種事情,幾乎與范陽無緣了,斷了人家的額外收入,那麼裴寬對平盧的題,幾乎是每時每刻都存在的。
因爲他現在只能眼睜睜看着安祿山賺軍功,不停的得到朝廷的賞識。
安祿山在右相府一直待到半夜,這才返回了他們提前訂好的客棧。
「不危去了隋王府?隋王怎麼說?」屋子內,三十多個人擁擠在一起,或坐或站,姿勢各異,將安祿山圍繞在其中。
一個大胖子,眼下坐在一個小板凳上面,卻一點也不被違和。
高尚道:「隋王沒有明說,但是他話中的意思,與我們猜測的一樣,朝廷應該是要藉此機會,動一動裴節帥了。」
嚴莊雙手抱肩,靠在牆上,朝安祿山道:
「右相怎麼說?」
安祿山沉吟片刻:「他希望我設法爭取,他會從旁協助,我心裡有點膽怯啊,范陽不比平盧,我義父如此人物,方能鎮撫范陽,我一介胡兒,何德何能啊?」
這就是安祿山的牛逼之處,吃水不忘挖井人,他對張守必須是非常尊敬的,因爲在河北,張守的心腹特別多,這個人在范陽幹了六年,是范陽在任時間最久的節度使。
他的下一任王斛斯,以及現任裴寬,在范陽的影響力都遠遠比不上他,安祿山在這裡吃得開,也是因爲他是張守的乾兒子。
前鋒兵馬使田承嗣道:
「范陽平盧本一家,兄弟分家,也沒有剋扣弟弟的,如今裴寬屢屢鉗制我們,這日子沒法過了,如今右相既然有意,我等當盡力爭取。」
他是安東都護府副都護田守義的兒子,安東都護府也在平盧的轄區之內,自然是跟着安祿山一塊受罪了。
他們老田家在歷史上,就是河北藩鎮割據時代,河朔三鎮之一的魏博地區的帶頭大哥,好幾代人世襲魏博節度使。
義子李歸仁也道:
「如今國之大事,盡在右相一人之手,忠嗣丶韋堅或貶或死,右相之力也,
今有右相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族侄安守忠道:「此番若是失敗,回到平盧,我們會越來越艱難,裴寬不會放過我們。」
如今安祿山的手下,都是一幫初出茅廬的年輕小崽子,年輕人嘛,膽子最大,尤其還是軍方出身,漢胡混雜,千大事的BUFF幾乎疊滿了。
面對衆人的勸說,安祿山沉吟片刻,看向嚴莊道:
「你去一趟吏部尚書嚴老家裡,負責遊說。」
隨後,他又看向高尚:「你去國寶郎那裡,痛陳利害,他對河北感情最深,
務必讓國寶郎知曉,我坐鎮范陽,比裴寬只強不弱。」
說罷,他看向心腹謀士張通儒:「虢國夫人那裡,就交給你了,右相與隋王,我自己來。」
衆人紛紛激動應諾。
接着,安祿山臉色陰沉的看向他的兒子,沉聲道:
「你最近多外出走動,結交權貴,該送多少錢,找駱谷支取,記住,我平盧的家底,今次要全都送出去,一點不剩。」
安仁行強顏一笑,點了點頭。
實際上,他非常不擅長社交,但是他不明白他爹爲什麼總是交給他這種差事。
其實很簡單,因爲他是個老實人,權貴最喜歡的就是老實人,你笨,你傻,
你呆,不要緊,就怕你精明。
而安仁行負責社交,會給人一種假象:安祿山是不是也是個實誠人呢?畢竟子類父嘛。
李瑁很久之前就知道,盧奐一直在收受來自安祿山的禮物,雖然他自己沒花,都支援給了河北的士子。
但是吃人的嘴短,用人的手軟,如果安祿山有事託付,盧奐多少也會意思意思。
但是這個意思,有個尺度,如果安祿山是請盧奐支持他出任范陽節度使,盧奐只會呸他一臉。
高尚很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不會在盧奐面前提及任何關於節度使的事情。
但是他想要見到盧奐這個級別的人,沒有人引薦也是不可能的,於是他求到了郭淑頭上。
他不敢求李瑁幫忙,因爲他這麼賣力給安祿山做事,在李瑁面前是張不開嘴的,李瑁是他的恩主,他不會忘,但是他也想往上爬啊,當下能給他提供臺階的,不是李瑁,而是安祿山。
郭淑也沒有多想,寫了一封帖子,派人送往盧宅,收到迴應之後,高尚便拜別郭淑,獨自前往盧奐家裡。
其實盧奐對高尚這個人,是看不起的,非常的不喜歡,原因非常多,因爲這個人從一介布衣走到今天,攀附的貴人太多了。
令狐潮丶李齊物丶呂令皓丶吳懷實丶高力士丶隋王。
這樣的人,志向遠大,城府深沉,詭計多端,能屈能伸,絕非尋常之輩。
是的,盧奐這樣的頂級大臣,不喜歡跟精明人打交道。
等了足足兩個時辰,高尚才終於見到對方,而盧奐剛剛洗漱更衣,一身便裝在客廳內坐下後,道:
「你去河北多久了?」
高尚道:「卑職的任命,還是國寶郎當時親自批的,有大半年了。」
盧奐點了點頭:「你想見我,所爲何事?」
高尚恭敬道:「自然是向國寶郎陳述河北事宜,您已經很多年沒有回家鄉了,河北當下,比之從前還是變化很大的。」
「那就說說看,怎麼個變化,」盧奐確實被勾起興趣了,如果對方只是跟他聊河北的事情,他還是很有耐心聽一聽的。
古代很奇怪,即使你爹在長安,你出生在長安,但是你爹還是會將你送去老家撫養,直至成年,就好像只有家鄉的土地才養人,家鄉的宅子纔是家。
盧奐就是這樣,生在長安,卻是長在范陽祖宅,十四歲之後才返回長安。
他們這一支姓盧的,其實從他爺爺那一代因爲做官問題已經遷徙至河南滑縣,盧懷慎死後,就是埋在了河南,他們家已經是小宗了。
但是盧奐小時候,卻不是在河南長大,而是河北,因爲這裡有他們家的產業,做爲嫡長子,他得清楚,哪片山哪片地,是他們家的。
尤其是他爺爺的哥哥那一房已經絕後了,所以河北現在等於還有一大片產業被盧奐給繼承了。
家產都在河北,他能不關心嗎?
而高尚將自己在河北的所見所聞,一點都不添假的述說了出來,盧奐聽的越發皺眉。
高尚不敢說假話,在盧奐面前撒謊,那是自找沒趣,人家隨便一打聽就能證實。
但是呢,河北當下雖然非常混亂,但肯定影響不到盧奐在河北的產業,所以他對那邊的情況並不清楚,怎麼說呢,富貴人不知人間疾苦。
「你的意思,河北當下避役成風,逃戶愈增,范陽今年的租賦,較之去年,
應有極大減少纔對?」盧奐皺眉道。
高尚點頭道:
「李使君清淤運河,本是再正常不過的國之工程,但是引發的問題卻非常之大,范陽受到的影響一點不比河北以南差多少,平盧節帥府做過預估,至少要減三成。」
盧奐頓時皺眉,不對呀,這麼大的問題,裴寬沒有說啊,他不是還奏請調撥一成賦稅支援李齊物嗎?
「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盧奐皺眉道。
高尚道:「范陽之地方官很多出自張節帥魔下,與我們安帥交好,平盧與范陽本爲一家,親密無間,我們自然是知曉的。」
盧奐雙目一眯,陷入沉默。
他不是在想河北賦稅的問題,而是在琢磨,這個高尚吊了他半天,終於有點引入正題了。
看樣子,要做最壞的打算了,如果范陽賦稅真的減少,李林甫更有理由拿下裴寬,那麼誅殺安祿山,就要開始提前做準備了。
范陽本來就是漢胡混雜,若是讓一個鬍子當了節度使,那還了得?
盧奐沉默半響,看向高尚道:
「你繼續說。」
高尚還全然不知自己已經被人家看的透透的,反倒將一些如何改善和治理河北當下情況的方法講述出來,以期獲得盧奐認可,讓盧奐認爲,安祿山上去,會一改當下的頹勢,讓河北變的越來越好。
殊不知,在盧奐這裡,鬍子不能主政范陽,這是原則問題,你就是再能賺錢,也不能將范陽交給一個鬍子。
范陽可不是安西和北庭。
年底了,范陽來的那幫人,也已經住進新豐驛了。
李瑁多次派人探視過杜鴻漸,對方跟他那時候的情況差不多,都是屁股上的傷,說明陳玄禮這個S,B還是有點分寸的,屁股受傷影響日常活動,但沒有後遺症。
而李瑁在得知高尚見過盧奐之後,一直想找機會見見盧奐,這不巧了嘛,盧奐也一直在想辦法找他。
「可算是見到你了,怎麼跑這邊來了?」皇城中書省外,李瑁圍着一個火爐正在吃飯。
一直以來,他都認爲左衛的伙食不咋地,是因爲經費不夠,但是他將經費漲起來之後,還是不咋地,那時候他才明白,問題出在廚子身上。
一打聽,中書省的廚子原來是從殿中省尚食局出來的,尚食局是管皇帝及六宮嬪妃用餐,李瑁管不了,他只能從光祿寺珍署調來倆廚子改善左衛伙食,目前正在試用期,還看不出火候。
這是晚飯,按人頭報數的,盧奐沒有,但是他看到李瑁正在吃,也饞了,讓中書省的官吏也給他弄一份。
兩人就這麼大冬天的圍着火爐,邊吃邊聊。
「今冬又是無雪無雨,唉......」盧奐舔了舔乾裂的嘴脣道:
「司農寺得各道奏聞,今年雨雪之闕還是不容樂觀,以北方爲甚,這樣的年景若是持續,財政不堪負擔啊。
李瑁點頭道:「尤以河北爲重?」
盧奐哈哈一笑:
「那是自然,北方耕田河北最廣,受影響最大的自然是河北,你的幕僚找過我,他跟我說范陽今年的租賦不容樂觀,但是戶部這邊,沒有收到來自范陽的呈報。」
李瑁笑道:「你覺得,他是在騙你嗎?」
「騙我?」盧奐忍不住笑道:
「我借他個膽。」
銓選四貴之一,你糊弄他,純屬找死,因爲他可以讓你終生禁止入仕。
李瑁吸溜着粥道:「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咱們先不談這個,」盧奐沉聲道:
「萬一,我是說萬一安祿山被任命爲范陽節度使,我這邊出人,你幫着打掩護,宰了他!」
李瑁頓時笑道:「你可真夠直白的,對裴寬沒信心了?」
盧奐嘆息道:「沒辦法,當今的形勢,認錢不認人啊,萬一裴寬真交不上錢來,我們也夠嗆能保得住,不過我們還是會盡力去保,與你之間叫做君子之爭,
勝負各憑本事,但是安祿山,絕對不能執掌范陽,你不瞭解粟特人,他們利字當頭,沒有大義的。」
李瑁擦了擦嘴:「我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