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珩翌日晨起的時候覺得他前一晚的表現太差勁了, 一副被調戲的良家婦女的樣子算怎麼回事。所以他一大早就跑去找顧長安,滿懷信心要扳回一局,卻沒想到顧長安正和林騁同桌吃飯, 談笑風生。
“王爺, ”林騁還是規規矩矩地見禮, 然後示意了下桌上的肉包子, 道, “一塊吃點?”
劉珩點點頭,掃一眼旁邊只顧着吃的顧長安,氣又不打一處來了。
誰知道就在他要發難的時候, 顧長安忽然擡頭,舉着筷子笑眯眯跟他咕噥了一聲, “早啊。”
顧長安一臉睡眼惺忪的迷糊樣, 身上的戾氣也跟着淡了不少, 竟讓人看出幾分女人該有的柔和來。
劉珩把溜到嘴邊準備挖苦她的話給吞了回去,坐下來拿了個包子, 偏頭看看她,“你昨個兒沒睡?”
顧長安眯縫着眼睛點頭,“躺着怎麼也睡不着,後來乾脆起來研究錦州的打法。”
林騁在旁邊接口道:“長安跟咱們想的一樣,這陳燭跑到升州來, 無非是爲了您。眼下升州之困已解, 城外的南燕軍大多都跑回了老虎灘, 錦州和舜城那邊應該還是正常兵力防守。南燕大軍被牽制在老虎灘, 他們再派人回防二城的可能性不大。”
劉珩一聽林騁說的是正事, 也就把找顧長安的茬這種無聊事先撂到了一邊,思量一瞬道:“按常理是如此, 但爲求謹慎,還是派人先去錦州探探虛實。另外咱們跟老虎灘那邊也斷了幾日消息,在升州再等兩日,等老虎灘的消息回來,咱們就動身,兵發錦州。”
林騁聽罷,點頭贊同,回首看看顧長安,卻見她上下眼皮直打架,也不知道方纔劉珩的話到底聽進去了幾個字。
“顧長安,吃完早飯滾回去睡覺去,就見不得你這沒精打采的樣子,讓底下的兵看見像話麼。”劉珩還是沒忍住斥了她一句,卻不知道她爲了儘快解決升州城的困局,已經連續幾日都沒閤眼了,而昨夜本來能睡的安穩覺,也莫名其妙地跟她失之交臂。
顧長安一臉遲鈍地看看他,拖着鼻音長長的“哦……”了一聲,然後就扔下筷子,叼着她沒吃完的半個包子,遊魂似的飄走了。
劉珩瞪着她的背影,臉都快青了,卻忍着沒多說什麼。林騁在一旁忍俊不禁,原先還以爲能看見什麼久別重逢的“郎情妾意”,看來的確是他想多了,不曉得以後顧長安嫁給劉珩,成了衆星捧月的王妃,該是個什麼情形。
林騁略一想象,不禁打了個寒顫。
顧長安少有的疲憊成這個熊樣,好像周遭的一切對她來說都變得緩慢起來,眼皮也重得根本擡不起來,等她回到房裡,看見牀就迎面撲倒下去,睡得昏天暗地。
劉珩和林騁用完早膳就去了校場,林騁對衆將簡述了他們的安排,然後就帶着將士們演練進攻陣法。
劉珩看着下面解困之後一個個意氣風發的面龐,忽然又想起了顧長安。
見着她,看她活蹦亂跳的樣子,險些忘了這兩年她受過多重的傷。算算時間,她一準是前腳到老虎灘,後腳就馬不停蹄地跑來升州了吧。才大傷初愈的人,一路奔襲一定辛苦得不得了,卻還得端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給下面人看。害怕、辛苦、疲憊,這些話,她從來不會說。他氣她不愛惜自己,斥責她,她就把那些話嚼嚼嚥進肚子裡。
是啊,顧長安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早就知道的,怎麼還能去怪她?
只要她活着,就是上天眷顧,這就足夠了。
顧長安一直睡了兩天兩夜,中間嚇得劉珩把所有軍醫都找來,挨個給她切脈,確定是勞累過度後,才鬆了口氣。但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安心,乾脆讓決明搬了牀枕頭棉被過來,湊合着在顧長安房裡的榻上睡了一宿,生怕她夜裡出什麼變故,讓閻王給收回去。
顧長安睡到了第三日天矇矇亮的時候總算睜了眼,誰知道她一醒,就看見趴在旁邊瞪着倆大眼看她的劉珩。
顧將軍下意識的反應就是從牀上一個翻身躍起,順手一拳向着劉珩快準狠地揮過去,好在劉珩反應足夠快,乾脆向後一仰倒在地上,看着胡亂披起外袍的顧長安道:“怎麼一睜眼就打人啊,什麼毛病?”
顧長安居高臨下瞥他一眼,“你在我房裡鬼鬼祟祟幹什麼?”
劉珩從地上爬起來,拍着衣裳上的土道:“還不是怕你睡到半夜突然嚥氣了,好心當成驢肝肺。”
顧長安愣了一瞬,轉而有點彆扭地垂下眼,“哦……我沒事了,你出去吧。”
“桌上是童生才熱的粥,你喝點,有力氣了就來軍營一趟。”劉珩說罷,理理衣裳就出去了,難得沒再跟她爭辯幾句。
顧長安吃飽喝足,連睡兩天睡得她精神矍鑠,出了知府衙門就直奔軍營去了。
劉珩和林騁已做了初步部署,在顧長安睡大頭覺這兩日,老虎灘那邊的戰報也傳了過來,說大齊軍連連打了勝仗,現在南燕要求休戰談判,從形勢上看是有議和的意向。另外,錦州那邊情況也與顧長安他們估計的不差,的確是正常兵力防守,並未多派遣。
“既然南燕要求休戰,那咱們的行動是否也要緩一緩?”林騁面對顧長安和劉珩坐着,與二人商量道。
“不能緩。”倆人異口同聲,彼此看了一眼後,顧長安默契地閉了嘴,等着劉珩開口。
劉珩道:“戰爭本來就是弱肉強食,沒什麼禮讓可言。他們南燕攻我大齊的時候,可沒等着咱們防守齊備纔打來。眼下他們士氣大減,將士們都生了敗心,乘勝追擊正是好時候。拿下錦州和舜城,南燕就算想在老虎灘出爾反爾,也沒什麼倚仗了。”
林騁神色赧然地摸摸鼻子,心中暗罵自己還是迂腐,時不時就要把書生那套沒用的東西搬出來。
劉珩對林騁的表現倒是沒怎麼在意,當下拍板決定,“那就這麼定了,明日一早出發,爭取三日內奪下錦州。”
大方針定下,餘下就是誰留守誰進攻這種具體事宜。眼下他們這個才三萬人的“大軍”有三位將軍坐鎮,從人數上真是多了點。
好在林騁不是個沒眼力界的,還沒等劉珩硬給各人分配任務,就自告奮勇要留在升州,因此他在劉珩心中的形象又立馬高大了幾分。
諸事定下,衆人各自收拾行囊。葉九和葉十二因傷勢未愈,被顧長安留在了升州,一來是讓他們靜養內傷,二來是怕萬一有什麼變故,至少還能給林騁這條命多一重保障。
第二日天剛亮不久,大軍就從升州出發了。
除去給林騁留下的五千人,顧長安和劉珩只帶着不到兩萬五千人奔向錦州。
“聽決明說來的時候還有決微和杜成跟着,怎麼沒瞧見他倆?”顧長安和劉珩並騎行在隊伍前,顧長安偏頭看看他問道。
劉珩目不斜視,看着前面有一塊沒一塊的草叢,道:“京城的局勢瞬息萬變,我叫他們倆回去了。”
顧長安又看看他,不說話了。雖然沒人提過,但她也知道劉珩從京城跑到南境來,根本就是跟皇帝對着幹,說不好就要跟儲君那個位置失之交臂。
她想起劉珩前幾天說的,難得地就着他的話陷入了深思。
劉珩見她問完一句話就不吭聲了,以爲她又瞎琢磨起京城的事,便道:“京城那些事就甭琢磨了,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我出來時候就想明白了。”
顧長安轉過頭,很認真地望着他,“你離開京城的時候,是不是壓根就沒想過後果?”
劉珩一愣,繼而失笑道:“南境都傳回消息說你死了,我還有什麼可考慮的。你啊,還是不懂,人這輩子,總有那麼點東西是不能捨棄的。”
顧長安微微皺眉,他要的,不是那個能睥睨天下的位置麼?
劉珩接着道:“有時候盼着你能明白,有時候又覺得你糊里糊塗也挺好。”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顧長安轉頭對他粲然一笑,道:“我以後不會那麼視死如歸了。”
“行,你能有這個覺悟,就算進步了。”劉珩說話的口氣跟誇獎他家廚子也差不多,顧長安瞥他一眼,懶得跟他說話了。
大軍三日後的傍晚到達錦州城外的荒郊。
顧長安遠眺着緊閉的城門,問旁邊劉珩道:“你覺不覺得有點奇怪?”
劉珩點點頭,眉心緊鎖地盯着錦州城,說:“我也覺得不對勁。”
“說不出來的古怪,這城看去死氣沉沉的。”顧長安說着,翻身下馬,把繮繩扔給童生,負手看了會兒,又道,“我想夜裡去探探。”
劉珩張口就把她的計劃給否定了,“讓決明和白辛去,他們倆腳程快,功夫也比你強。”
“……”顧長安看看他,還真沒法反駁了,句句都在理,駁個什麼勁兒呢。
決明和白辛當夜便靠近了錦州城,可兩人並未進城便撤了回來,且帶回來一個既驚又奇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