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勳回得府中已經是三更時分。晃月樓在微微的燈光映襯之下,顯得甚爲安靜。但剛剛踏入南宮府之際,南宮勳卻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與寒冷。
南宮勳心下一定,剛剛與櫻漓在一起的溫存散盡,他冷麪微寒,便又是常人眼中寡言謹慎的修羅戰神南宮勳了。
南宮勳行至晃月樓外,一道黑影便寂然迎了上來。
南宮勳悄然開了晃月樓的門,看到靜玉依然在自己的牀榻上沉睡,柳媽在牀旁邊的小塌上睡着,這一幕甚爲安詳,南宮勳才略安了心,又小心地關了房門退了出來。
一直守在身側的燕升微一拉南宮勳的衣袖。
南宮勳便一轉身,來到了晃月樓的耳房。只見這耳房之內甚爲簡陋,僅有一張牀和一個小几上放着一個茶壺和幾個粗製的茶杯。
南宮勳進得室內,微微皺眉道:“委屈你了,燕兄。”
燕升卻是一臉坦然磊落之態,微微一笑,也不言語便從懷中掏出一精製小瓷瓶,說道:“這君只對於腿傷最好,有止痛化瘀之功效。”
南宮勳緩緩接過,心下感動,卻也沒有言語。
燕升幫着南宮勳將傷藥上了,說道:“靜姨娘出緞玉軒容易,要出這南宮府卻是難上加難。”
南宮勳微微晗首,正思索間,感覺一件溫暖的大氅輕覆在了自己身上,燕升緩聲說道:“已經三更天了,你還是小寐一會吧,太過勞累對腿傷無益。”
南宮勳已經兩天兩夜沒有閤眼了,聽了燕升的話,便微盍了雙眼,儘量將明日之事排出腦際。
只稍片刻,燕升便看到南宮勳穩定的鼻息傳來,他知道南宮勳必然已經累極,便稍稍拉了拉那件大氅,悄然退出了這間耳房復又來到了靜玉房門外。
燕升站在這寒冷之中,他與南宮勳相識也是在這樣的一個冬夜。
看着被一羣孩子羣毆還能倔強着不肯低頭的南宮勳不知爲何自己的心會突的一動,從那時起,南宮勳便再也沒有離開過自己的視線。
燕升本出自武學世家,成年之後又去少林寺習得了更加精深的武藝,學成回來後,卻不顧家中的反對,來南宮府做了一個家丁。
燕升本來行事就甚爲古怪,只是來到這南宮府中卻要隱藏自己的滿身武藝,更是要對大夫人阿諛奉承,每每想起,自己都不免齒寒。可當昨日看到南宮勳輕鬆的微笑之時,燕升才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經歷了昨天之事,南宮勳卻並未對自己說一個謝字,燕升心中一暖,這證明南宮勳待自己不同旁人,就是如對自己最親近之人可以予給予求一般。
寅時剛過,南宮勳便起牀了,用了燕升的君只,腿上的疼痛確實好了些,他知道燕升爲尋這君只定費了不少功夫,可這些年來,如果沒有燕升在暗處的屢屢相幫,自己也難以活到今日了。想到這裡不免心下一嘆,這份情意自己今生是無法還清了。
南宮勳略梳洗了番,便來到了晃月樓中,原來靜玉也已經醒了,正手中抓緊那件舊衣,驚疑不定地打量着這新的居所。
柳媽正浸溼了一條絲帕準備爲靜玉拭面。南宮勳接過了柳媽手中的暖絲帕,輕聲走到靜玉身前,微微跪在靜玉身側。
靜玉乍一見一身形俊朗的男兒出現在自己眼前,神情一懼,因着在緞玉軒幾乎沒有過男人涉足,所以當南宮勳將絲帕靠近自己時,本能地一躲。
南宮勳不禁眼中一酸柔聲說道:“母親,我是勳兒,難道您不認得我了嗎?”
靜玉聽着這話,便將目光瑟縮得投到南宮勳的臉上,之後又欲伸手觸摸南宮勳的面頰。
南宮勳看到母親神色已不似剛剛的駭然,便輕輕抓起靜玉的手貼在自己的面頰之上,口中喃喃道:“母親,自今日起,再沒有人能分開我們了,您只需記得我就是您的勳兒,從此再不會讓任何人傷您一根手指!”
柳媽看着這母子二人今日終能團聚,心中也十分欣慰,開口安慰道:“勳少爺,我剛剛吩咐紫蕙準備一些飯食,你陪靜姨娘一起用吧。”
南宮勳微斂了心神,便起身道:“也好。”便將母親攙到餐桌前,靜玉雖然依然目不識人,但在緞玉軒之中何曾有人如此待她,心中便將南宮勳認定爲大大的好人了。
靜玉心下如此,脣邊便不自覺地出現了一個淺淺的微笑。南宮勳看到這抹微笑,心中似照射入了一股強烈的陽光,這在這十年之中是從沒有過的感覺。
南宮勳陪靜玉用了早飯,這一餐中南宮勳對於靜玉是照顧得細微倍至,靜玉因爲出了緞玉軒,又有人如此待她,再加上沒有“朝顏“的毒害,這一餐飯下來,靜玉便又恢復了紅潤的神色。
剛剛用畢早飯,燕升便輕釦房門,南宮勳知他有事,便叮囑柳媽道:“這幾日還需您多照顧我娘一些,過幾天,咱們便可出了這牢籠。”
柳媽神色一變道:“離開南宮府?這可萬萬使不得!”
南宮勳將手覆在柳媽冰涼的手上,安定說道:“出了這牢籠,我們便也是這廣博天地之中一個普通的家庭,這是我這些年一直最想要的。”
柳媽心中一暖,便點頭道:“靜姨娘交給我,勳少爺就放心吧。”
柳媽雖然是南宮府的下人,但她的心是最善良不過的,所以十年前她選擇侍奉這府中最不得勢的勳少爺,甚至用自己的體己錢去貼補南宮勳的生活,所以在南宮勳心中,早就將柳媽看成自己的親人了。
出了晃月樓,燕升便附耳過來,南宮勳聽了,神色一變,便匆匆離開了南宮府。
南宮勳騎上他的銀色寶駒,便在這寒冷的冬天上午飛快馳去。
冬季的集市人不多,剛熟的食物冒着縷縷白氣,僅有的幾人瑟縮着買了今天的吃食便又形色匆匆的回家了,對於這馳馬飛奔的南宮勳皆紛紛側目。
南宮勳轉瞬便出了內城,穿過叢林到了城外,只見這城外之處甚爲荒涼。南宮勳將馬栓在樹上,便見一些巨石橫盤於此,他在這堆巨石間巧妙穿過,一宅院赫然出現在這巨石路的盡頭。
宅院門前站着一名男子,穿着黑色錦袍,頭上是同色狐裘帽子,看到南宮勳來了,便笑道:“二弟來了,義父在書房之中。”
南宮勳拱手道:“多謝大哥!”便轉身入了宅院的內室。
這宅院裡面很大,假山景緻處處可見,又片片植了青竹,如果無人帶路,即使進得這宅院之中也肯定會迷路的。
南宮勳對此處卻甚是熟悉,一會兒便到了書房門前,南宮勳微整了衣冠,便輕聲扣了幾下房門。
輕釦之後,只聽鞋履之聲,便是一人將房門打開,南宮勳恭然垂首道:“義父!”
只見被喚做義父之人,身着一身青袍,神色極是和緩,朗目星眉,脣邊帶笑,身形俊逸,竟是很難看出此人的年齡。
原來此人名喚奕辰,正是南宮勳的義父。
奕辰將房門打開道:“快快進來吧,今天又冷得緊了。”只聽得他說話極爲柔和但讓人聽了,卻又自有一股威嚴在裡面。
南宮勳進得室內,一股暖意和極好的松木香縈繞鼻間,讓南宮勳身心俱是一暖。
奕辰關上房門,便來到書案前。
在南宮勳心目當中,奕辰雖是義父,但比起南宮炙權來,還要更多親近幾分,所以便也不似在南宮炙權跟前那般拘謹。
奕辰指着房間內的竹藤椅笑着說道:“久不來義父這裡,怎麼竟如此拘謹?”
但南宮勳卻依然沒有落座。只是垂首說道:“孩兒有錯,還請義父責罰!”
奕辰卻並沒有絲毫怒色,親自踱到南宮勳身邊道:“你可是說將你娘接出緞玉軒之事嗎?”
南宮勳沒想到奕辰消息竟如此靈通,便低低地應了聲是。
奕辰嘆了一聲道:“母子連心。雖然還未到我們商量好的最佳時機,你母親在緞玉軒中受苦,你自是無法忍耐了。”
說罷,便讓南宮勳坐到竹藤椅上。
南宮勳看義父沒有責怪自己,稍稍放下心來,可想到如何讓母親出得南宮府的大門,又不禁雙眉緊鎖了起來。
奕辰看到南宮勳的神色道:“勳兒,你可是在擔心如何安置你母親之事嗎?”
南宮勳點頭道:“魏嫺婷那賤婦屢次謀害我母親不成,這次必不會善罷甘休,一日留在府中,我便一日無法心安。可母親畢竟是南宮炙權的妾室,想這樣出得南宮府卻也不是這麼容易的。”
奕辰聽後微微一笑道:“今日爲父叫你二人前來,便是已經爲此事想好對策了。”
南宮勳聽了眼睛一亮道:“還請義父賜教。”
奕辰斟酌了片刻道:“要想將你母親名正言順地接出南宮府還要藉助那人的力量。”
南宮勳心下一驚,因這“那人“二字,不指別人,指得正是當朝天子。
奕辰接着說道:“那人最信神佛之事,你可就此入手,一切便可順理成章了。”
南宮勳心下一想,便知此事如何爲之了。
南宮勳只覺滿天烏雲盡數散盡,心中一陣輕鬆。
奕辰看到南宮勳的笑容,便知道這個自己從小悉心□□的義子爲事最是聰敏,凡事點到爲止,便也沒有再說。
奕辰踱到自己的書案之前,取來一瓷制小瓶道:“這裡是五味子,每晚睡前讓你母親服了,有安神之效。”
南宮勳接過道:“謝義父!”
奕辰卻一瞬的恍惚道:“你母親……她……可好?”短短几個字,奕辰卻說得斷斷續續。
南宮勳不做他想,只黯然道:“母親還是目不識人,朝顏的毒性雖緩但這經年累月下來,在母親身上的毒性恐怕也是很難散盡。”
南宮勳剛剛說完,卻聽啪的一聲,竟是一個茶盞在奕辰的手中碎了,隨着這破碎的杯盞,赫然竟是奕辰的鮮血滴滴而下。
南宮勳一驚,上前道:“義父!”
奕辰卻似乎驚醒一般,看了自己手上的鮮血神色卻甚是漠然,他沒有再問,只背朝着南宮勳道:“明日便是十五,此事事不宜遲,你速速去吧。”
南宮勳不知何故,便應了一聲,轉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