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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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萊雖然這麼說着,要把擺放在院子裡的畫全部收去倉庫還是需要花點時間。薛曼等了一會兒,沒了耐心,便準備一個人先過去。

影壁後面的紅色漆門緩緩拉開,姜萊從樹與牆的縫隙中看薛曼纖細的背影,深吸口氣。

雖然薛曼一向注意自己的形象,卻爲了去隔壁吃飯而精心挑選與連衣裙搭配的絲巾,未免也有些過於隆重了。

姜萊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些什麼——不只是自己與這個世界的關係像隔着一團烏雲,其實每個人都是如此。

就比如薛曼。或許從潛意識裡講,薛曼帶自己回到這個城市,又回到這條衚衕、這院房子,根本不是逃脫完敗的婚姻那麼簡單。她極有可能是想追憶曾經的美好,期待重獲被人關注的感覺,比如,依然做鄰家哥哥的小妹。

然而自己或許就是縈繞在薛曼眼前的那團烏雲分子之一。雖然母子倆從來沒有正式地說過這件事情。但姜萊知道,薛曼忍受姜必成在外面有人無非是想爲自己保全一個完整的家。

當年爲了和姜必成組成家庭,薛曼不顧薛晉中的反對乃至於父女關係破裂,後來又想從那個牢籠中脫離出來卻礙於兒子的面子。左右爲難那麼多年,直到薛晉中的去世才正兒八經地讓薛曼跌入了看似深不見底的雲團。

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不再繞開它,而是試着等暴風雨慢慢過去。

薛曼脖頸處的絲巾微微飄蕩,姜萊心想,如今再推她一把,她可能就真能得到自己那一方湛藍色的天了吧。

“媽!”姜萊從來沒有想過,能從自己的畫裡看透這個世界,雖然很有裝X的嫌疑,但還是着實被自己感動了一番。

薛曼收回了邁出門檻的腳步,緩慢回身,“什麼事?”

姜萊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繞過核桃樹,走近薛曼,“姜必成永遠是我爸,雖然我不怎麼喜歡他,還把他拉黑了。但我不介意再多一個爸爸,小武也不介意你給他當新媽媽。你和天貴叔約會啥的能不能私下進行,每次都得拉上兩家人一起吃飯,我們不學習不考學的啊?”

雖然是開玩笑的口氣,但姜萊作爲薛曼唯一至親,足以表明自己的立場。剛開始他只是覺得北天貴這個人圍着老媽能讓她開心就行,現在他是表明了態度想成爲薛曼的後盾。

薛曼的臉頰肉眼可見地一點點轉紅,她侷促地關上門挪動腳步,把自己影藏於一片濃密的樹影之下。

這更是坐實了姜萊對薛曼感情生活的猜測,她原來是真的喜歡北天貴的。姜萊身上不禁竄過一陣暖流,跟着自己的臉頰也似乎滾燙了起來。

他順便很不要臉地提了一個要求,“媽,咱倆做彼此的天使行了,我不干涉你、我絕對支持你,等我和他成了,你也不能干涉我,得支持我,行嗎?”

薛曼絲巾下的喉頭微微動了動,半晌才深深地提氣,醞釀了半天問:“你說的那個人是男他還是女她?”

姜萊心想薛曼到底還是沒有看起來那麼思想開放,果真還是介意的吧,不由得又稍微慫了一點,“你猜?”

“嗯。”

薛曼已經心裡有數了,她還記得姜必成當初被她堵在賓館籤離婚協議書的時候,過於窘迫,爲了給自己找臺階下拉姜萊的性向說事,嫌她沒有管好兒子。當時她只當是姜必成信口開河,看來這孩子是真喜歡同性的。

“知道了。”

她再轉身出門,眼角有些微微溼潤。

一半是因爲姜萊說出那番支持她的話,讓她覺得心裡溫暖,好似乾涸了多年的河牀一點點被甘泉浸潤。

另一半是有點接受不了兒子真喜歡男孩的事實,儘管她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姜萊倒是突然鬆了口氣,雖然薛曼這個表現就是不支持也不反對,但也基本上就等於是默許了他將來是會帶一個男孩子回家的事實。

姜萊目送老媽出門,轉身麻溜地把畫一幅幅地擡進儲藏室,只留老核桃樹下的那一團烏雲。

不過是一副兩個月前隨心而畫的作品,卻意外地解開了母子兩暗藏在心底的一樁難事,姜萊當下立刻決定就選它了。

他又去西廂房翻書櫃,取來蒙塵已久的單反相機,打上燈,對着那團烏雲咔嚓咔嚓地拍了幾張。

趁着心裡熱乎,又打開手機,找到報名的電子郵箱,嗖地把畫作和個人信息給邵老師的團隊發過去了。

這麼一耽誤時間有點長。

薛曼在老北家幫忙準備碗筷,遲遲不見姜萊過來,便讓北小武過去看看姜萊又在家裡搞什麼鬼。

北小武不情願地挪動屁股,眼睛還一個勁兒地盯着體育頻道里的籃球賽事直播。

北小武家的電視很少有機會敞開了讓他看,今天薛曼母子過來吃飯他纔好不容易能看一會兒,有些戀戀不捨。

“還不快去!”北天貴幫尤老太太從廚房端菜,看到北小武不動聲色有點着急。

“哦。”北小武終於還是在老爸的淫|威之下關了電視機,轉身出了門。

姜萊家的院門開着,北小武徑直走進去,此刻天已擦黑只有西廂房的燈亮着。

北小武上了門前的臺階,突然想起姜萊曾經告誡過他,想進屋得打報告。一想到姜魔王可能正偷偷摸摸在屋裡做着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他便來了好奇心,敲門前先湊上去順着門縫往裡看。

這個視角看不到屋子全貌,只能勉強看到門口一塊地方。

屋子裡面窸窸窣窣,姜萊的影子從書桌邊離開,緩緩走到衣櫃前,翻找一陣最後挑了見白色T恤,脫了衣服換上了。

姜萊屋裡沒有穿衣鏡,只有掛在門口的一塊巴掌大的風水鏡,因爲掛得高姜萊又視力很好,所以也從來沒有覺得不方便。需要照鏡子的時候走過去瞄一眼就行,勉強能看個上半身。

他換上衣服隨性地往鏡子裡看,頭髮有點長,T恤也有點舊,想到薛曼脖子裡的那條絲巾,突然覺得自己也不能過於邋遢。

於是他又兩手拽着T恤下襬,一揚手把衣服給脫了,順道還習慣性地捏着拳對着鏡子自戀地鼓了鼓上臂肌肉。鼓完上臂又低下頭看腹肌,自我欣賞着一塊一塊地數了一遍。

他精瘦膚白,因爲有點跆拳道底子,腰背腹部薄薄附着一層肌肉。看起來線條流暢輕快,既有少年人的青澀又有成年人的輪廓。

他這突然的舉動,對於門外站着的小孩兒來說,儼然在現場直播姜魔王如何變態。

更要命的是,姜萊有一邊聽歌一邊瞎扭的習慣,不是跳舞,純粹就是發泄式地扭擺腰肢。無論好不好看,自己覺得好玩。

此刻,他正一邊找上週買的新款衛衣,一邊揮動胳膊甩着T恤跟隨音樂節奏亂蹦,還時不時地吼兩嗓子。

北小武兩臂肌肉不自覺緊繃,鼻尖滲出細膩汗珠身上卻打起了哆嗦。心想,這魔王果真很變態啊。

他差不多瞬間就腦補出姜萊更加詭譎奇葩的精分現場。尤其不知怎麼,腦回路就拐到他對着另一個男孩子,露出俏皮虎牙以及邪魅奸笑的模樣。

北小武正心神錯亂着,一隻飛蛾衝着他頭上的吊燈撲扇翅膀一頭撞了上去。北小武仰頭,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事情有三,一是北天貴暴喝,二是帶翅膀的昆蟲,三是剛加進去的,姜魔王真是太恐怖了,啊啊啊啊!

北小武轉身拔腿就往外跑,恰好此時屋子裡的人已經找到衣服套上了。

姜萊往窗外瞄了一眼,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北小武。他現在和北小武熟悉起來,閉着眼睛都能把小朋友的身體輪廓描摹下來。

他頓時知道北小武已經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剛纔自己瞎玩的場景應該被全看光了。

他倒是臉皮厚不怕被人看,但不知怎麼還是隱隱覺得有點尷尬,苦笑一下,關了音樂便推門跟了出去。

姜萊一腳邁出大門,就見北小武一騎絕塵奔向衚衕口。這他就有點鬧不明白了,自己被看了傻樣,那小屁孩咋還一副見不得人的逃了。

姜萊駐足琢磨片刻,覺得自己一定是被嫌棄了,沒來由一陣火大,大叫北小武的名字,衝着小朋友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衚衕裡的路燈已經點亮,昏黃連成一片,姜萊一口氣跑到衚衕口的停車場。

往日平整安靜的地方,今天總覺得氣氛不對。最後一排車邊,不斷有細小的動靜和呻|吟聲。姜萊又叫了一遍北小武的名字,無人迴應,他便警惕起來緩緩往停車場那邊挪步。

隨着腳步越來越近,痛苦的喘|息聲便清晰了起來。姜萊回身,四下無人,他又往前邁了一步。

“誰?”就在此刻,北小武不知道從哪兒跑了回來,站在姜萊身後,手裡提着一根一尺多長的裝修廢料。

姜萊剜了北小武一個白眼,心想咱倆的賬等會兒再算,從北小武手裡拿過那根棍突然多了點勇氣,跟着問了一聲:“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