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也並非北小武以爲的那樣。
中午去食堂,白雪頂着比北小武還要濃重的熊貓眼,磨磨唧唧地走在最後。看到姜萊從樓梯口出現,連忙端着打好地飯菜跟了上去。
姜萊覺得這一早上整個人都昏昏沉沉。雖然大家沒有像前一晚那樣熱烈地討論cp帖的事情。但他總覺得像被許多雙眼睛監視着,渾身長着銳利的刺非常不好受。
孫競大概是一早就上交了手機,他試探着發了條信息遲遲沒有得到回覆。不過這樣也好,如果孫競一週不回來,那他至少有一週的時間可以琢磨出一個對策,以延續兩人的友誼。
姜萊端起餐盤走到窗邊的一個座位,剛落坐白雪就坐在了他的對面。
姜萊擡頭,看到白雪烏青的眼睛,微微愣怔了一下問:“昨晚沒睡好?”
白雪點頭,拿起筷子又放下。
姜萊看得出白雪似乎有話要說,又問:“你也看到了那個帖子吧?”
白雪慌張的表情凝在臉上,許久才深吸口氣望向餐廳角落。
姜萊順着白雪的視線回望過去,只見徐菲菲捏着兩顆粉拳放在胸口緊咬牙齒,一副加油鼓勁兒的樣子。
“不是?”姜萊笑了,隨意地撥弄着餐盤裡的飯菜。
“是,”白雪終於開口,但聲音聽起來沒有往日清甜,“看到了。”
姜萊微微抽動嘴角,無奈地笑,“不是我自己po上去的,也不知道誰拍的照片。”
“我知道,我知道,”白雪猛烈點頭,不自覺打起了磕巴,“對不起,對不起,那些照片我知道是誰拍的。”
姜萊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脫口而出一個字,“誰?”
“我。”白雪兩隻手緊握在一起,像只討擾的小倉鼠,腮幫微微鼓起試圖用眼神乞求姜萊原諒。
“對不起,照片是我拍的,帖子也是我發的,我已經在聯繫管理員申請刪帖,希望沒對你造成什麼傷害。”白雪一口氣說完,眼眶已經微微發紅,眸中亮晶晶的好像隨時都能委屈地掉淚。
姜萊回視四周,此刻正是午間用餐高峰,認識不認識的人都涌到餐廳,熙熙攘攘。他們周圍很快就聚滿了人。
姜萊隱約覺得右側有東西對着自己,轉頭去看果真是其他班的學生在偷拍。
他想安慰白雪自己根本沒把那個帖子放在心上。不就是幾張照片嘛,很無所謂的,網上不還有很多直男專門拍一些腐照發,就是覺得好玩。
再說,他和孫競關係好大家都知道,好哥們兒一起摟摟抱抱拍幾張照片又怎麼了。
可姜萊真沒辦法說服自己去用這樣的理由安慰白雪。因爲他覺得那帖子沒說錯,那個時候,他看孫競的眼神確實充滿了渴望與愛慕。
那時候甚至現在,他都是真的喜歡孫競,是真的渴望能和對方產生一段戀情的那種渴望。是初開的情竇,在別人看起來荒唐可笑,只有自己固執又自戀地品嚐着其中的酸澀美好。
白雪也察覺到了隔壁桌偷拍的同學,聲音一顫一大顆淚就滾下來了。
白雪悄無聲息地抹掉眼淚,拿起筷子夾起餐盤裡的菜,雖然如同嚼蠟,卻儘量表現出津津有味的樣子。
這種委屈至極的表現,沒有真正受過委屈的人是無法輕易覺察到的。
姜萊當即就斷定白雪說了謊。那個帖子裡大概有十多張照片,只有一張纔是出自白雪之手。恰恰也正是那張照片才讓原本只是yy一下的帖子,加上了“一中姜萊、孫競是同性戀”這樣的傳聞。所以這才加深了白雪的愧疚。
午餐之後,姜萊一個人在圖書館門口的涼亭裡,又掏出手機看那個帖子。
這一次,他仔仔細細地從第一張看到最後一張。果真發現了一些貓膩。
十二張照片,前十一張應該都是同一個人拍的,因爲拍照的人懂攝影且有一股藝術生特有的構圖強迫症,哪怕分明是偷拍,也習慣性地講求光影、色彩、虛實……而最後一張明顯就不一樣了。
最後一張雖然把兩個主角的動作神態抓拍的很好,卻一點都不講究,甚至姜萊和孫競的大長腿被筐在一個越看越彆扭的位置。
姜萊當下瞭然,立刻鎖定了偷拍人的範圍。
首先他就在自己班裡,否則不會連姜萊和孫競趴在桌子上面對面睡覺的照片也有。
二來這個人是白雪想要保護且關係親密的人,否則白雪不會把在體育館裡拍的照片分享給他,還替他背鍋說帖子是自己發的。
這麼想來,最有可能做這種無聊事情的人就只有劉志了。
下午兩節專業課一節活動課,都不算很累,也算給了姜萊充分的時間把這件事情捋清。
晚自習cp帖再一次被熱傳。這一次就沒有前一晚那麼語調溫和了,被加了很多“基佬”、“同性戀”、“防艾”之類明顯帶有歧視色彩的詞。
有更多姜萊和孫競一起的照片被扒出來,甚至包括了他兩剛認識沒多久在地下塗鴉牆前的自拍。
更又人不嫌事大地編造了一段兩人的悽美愛情傳說。說他們高二才轉學過來是因爲在以前地學校被棒打鴛鴦,說得有鼻子有眼,就跟親歷過一樣。
姜萊摸出手機看孫競的微信,還是空空蕩蕩。他有點慶幸孫競前一天提前結束訓練回家休息,否則,讓他來揹負這些莫須有的口罰簡直跟剜自己的肉一樣。
手機自動鎖屏,傾斜的角度剛好映出劉志的臉。那慣常微笑着的老好人此刻輕蔑一笑。
姜萊壓着怒火,把手機放進口袋,距離下晚自習還有三分鐘,他已經開始收拾書包了。
鈴聲一響,姜萊第一個揹着書包走出教室,在同學們遮遮掩掩的討論聲裡下樓去車棚取了車。
他之前跟劉志往家的方向騎過一小節,知道劉志家的大概方向,便準備早早地貓個人少的地方等着。
也可能是他選的這個地方,當真是個處理私事的好地方,一刻鐘後,劉志推着車和白雪走到了姜萊貓着的大槐樹下。
這顆槐樹據說長了一百多年,樹幹粗得需要兩個成年人才能環抱,外面又圍了一圈鐵柵欄,還隔着大樹東、西各放了兩張石頭長凳。
姜萊在東邊的石頭凳子上蹲着,西邊的凳子上白雪和劉志也坐了下來。
“你爲什麼這麼做?”白雪用質問的語氣問劉志。
劉志乾笑了兩聲,說:“無聊打發時間而已。”
“你知不知道你發那些東西會給他們造成多少麻煩?現在已經有人在校園網上發匿名帖說這個事兒了。”
姜萊心臟猛地揪緊,要是讓老校長和湯麪片兒知道了,確實還挺麻煩的。至少不能乾脆利索地揍人一頓了事兒了。
“辛虧我在宣傳部,好多那方面的言論都被攔下來了,”白雪繼續說,“劉志,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你應該知道啊。”劉志淡淡地說,聲音裡卻帶着幾分耐人尋味的冷笑。
“我不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什麼?”
“你知道我喜歡你,”劉志說,“你知道我喜歡你你還跟在姜萊他們後面,無視我的存在。”
“我……”
“你是不是喜歡姜萊?”
躲在大樹後面的姜萊耳朵一熱,自己的名字被人在這種時候提起,冷不丁一個寒顫起了兩臂的雞皮疙瘩。
“我……”
“你就是喜歡他,發那種貼不過是想讓你認清他是什麼人罷了。現在好了,不光是你全校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
“知道他是個gay。”
“你胡說。”
姜萊現在不光是耳朵尖兒紅了一圈,整個人都像是煮熟的大蝦。他從來沒有因爲自己的取向不同而覺得羞愧,卻在白雪與劉志的言談中得到了gay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生物的信號。
“他是,你等着看吧,我先走了。”劉志輕笑,石凳卡塔一聲響,劉志起身走到車旁,“還有,告訴叔叔阿姨,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父母離婚的事情我早已知道,沒必要跟着他們一起瞞我。”
輪胎碾壓細碎的石子路,劉志從大樹的西邊騎到了東邊。姜萊還凝固在之前惱羞成怒的情緒裡,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劉志回頭一瞥,堪堪撞上了姜萊思緒煩亂的目光。
這一晚,姜萊本來是佔上風的,他已經決定好了暴揍劉志的每一個細節。然而在兩人目光相觸的那一剎那,他卻像是被下了降|頭,全身沒有一個地方能動得了。
劉志離開,黢黑的身影漸漸隱沒於夜色,傳來一陣發泄又挑釁的暴躁車鈴。
姜萊失魂落魄地回家,安慰自己這不過又是一團橫亙在眼前的烏雲,只要耐心安靜地等它過去就好。然而不知爲何,他就是覺得心氣不順。
四合院裡一方狹小的天幕讓他有種壓抑着的憤怒無處安放。
他原本已經洗了澡換好睡衣,可眼睛一閉全都是劉志與白雪還有無數同學從各個角落發出的“他是gay”、“啊,不會吧”、“嘖,好恐怖”、“聽說gay很噁心的”……
姜萊一把掀翻棉被,衝進雜物間。他隱約記得搬家過來的時候把沙袋也帶過來了。
果然,在一堆橫七豎八的畫框之下,他找到了那個紅藍相間的沙袋。他就是想揍人,想發|泄,想把這種沒來由的惡意通通反彈回去。
幾分鐘後,院子中間的核桃樹上,垂下一個沙袋,姜萊脫了鞋光腳猛踹它直到全身脫力。
一牆之隔的北小武聽到動靜,趴在牆根聽了一會兒,心裡有點兒說不上來的滋味。